劉斌

“賣保險”的大智

剛進入高中，第一件事就是軍訓。陽光又黏又熱，硬是把四周的空氣熬成了一鍋熱騰騰黃澄澄的玉米粥。

中午，我們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那天午后我們癱睡在教室里，電風扇呼啦呼啦地轉(zhuǎn)著圈。門被推開一條縫，一個男人悄悄地走進來，他穿著黑西褲白襯衫，胖胖的臉，板寸頭，黑色邊框眼鏡，一副標準而古板的推銷員打扮。

他小心翼翼地繞過滿教室的“咸魚”，站在講堂上，臉漲得通紅：“我這里有兩份學生保險……”教室寂靜得像二月的海。他有些尷尬，語速不由得加快：“大家先聽我說，學生保險非常重要……”人群開始有反應，一個接著一個去拿保險單，忙活了半個小時，他滿頭大汗，卻仍舊遮不住眼底的興奮：“哎呀，太忙了，都忘記自我介紹了，我是你們的班主任楊大智！”

原本安靜的教室跟炒豆子似的，頓時炸開了鍋：“天啊，我還以為他是賣保險的！”

下午再見面時，大智已經(jīng)換掉了那身別扭的衣服，也穿上了軍裝。無奈他的身材太過誠實，袖子下面露出一圈白花花的肉來，從身后能清晰地看到腰帶的勒痕。他站在帥氣的教官旁邊，有種哈兒司令的幽默感。

不知道訓練了多久，天空開始飄細雨，落在地面上很快就消失不見了，像鐵板上滴了幾滴油，煎得腳底鉆心疼。漸漸地，雨越下越大，教官卻有在雨中磨煉我們的意思。這樣一來，可急壞了大智，他拉過教官，似在商量什么，密密的雨水連成簾，大智的身影漸漸模糊了，耳邊卻傳來教官響亮的聲音：“停止訓練，集體去教室避雨！”

“班主任萬歲！”我們一窩蜂似的沖進教學樓。我這才注意到大智的褲腳滴下的水打濕了一小片地面。他就這樣成功地把我們?nèi)Ψ邸?/p>

可能是受到大智的感染，接下來的訓練，每個人都格外起勁兒。油綠的葉子滿滿當當擠在枝頭，大地是滾燙的烤架，每一片葉子都被烤成了酥軟干脆的海苔色。站在樹下的大智，成了一道別樣的風景。

軍訓后，我們正式進入了高中生活。大智人如其名，大智若愚，深諳老莊之道，對我們的管理也統(tǒng)一采取無為而治之策。他的性格超級好，一笑起來眉毛眼睛分不開，就像《超能陸戰(zhàn)隊》中的大白，暖暖的是滿滿的安全感。

“傲嬌小公主”新哥

過了一個冬天和一個夏天，操場上又響起了嘹亮的口號聲，大智因工作調(diào)動，離開了我們。他走后沒有多久，將軍印很快就被交到了新班主任的手中。傳聞這位臨危受命的新班主任是從外校請過來的外援，手段高明，專治學生各種“疑難雜癥”。

果不其然，新班主任報到的第二天，就風風火火地開了一場見面大會。一些平日自動隱身的同學難得露面，教室被擠得滿滿的，十分熱鬧。新班主任個頭不高，微胖，一副學生打扮，圓圓的臉看著像老鼠舒克，站在講臺上絲毫沒有存在感，很快就被噪音淹沒了。

看來新班主任也沒有傳說中那么霸氣嘛！我們悄悄松了口氣。接著，就聽見一個極響亮有力的男聲：“安靜，我現(xiàn)在點下名，請班長轉(zhuǎn)告缺席的同學下午主動到我的辦公室說明情況！”

我們面面相覷，趕緊拿出手機通風報信?！罢埛畔履銈兊氖謾C，不然當作共犯一起處置哦！”我們瞬間石化成一尊尊雕像，不敢輕舉妄動?！拔医恤斆餍?，魯班的魯，以后就是你們的班主任了，你們也可以喊我新哥?！毙赂绨逯鴵淇四?，嚴肅的目光把每個人的心都壓得沉甸甸的?！坝行┮?guī)矩我們得提前定下，希望大家能遵紀守法，我們和平共處?！毙轮贫缺热脤W生守則還要多十條！新哥一戰(zhàn)成名，從此打響了在高二年級的旗號，也顛覆了我們對班主任的所有認知。

第二天，我們都被“請”進一個新建的群，群主的頭像赫然是新哥的大臉。以前大智在的時候，每個班各行其政，新哥卻要將散沙堆成一座沙塔，建立集權(quán)制。幾分鐘后，我的QQ閃爍：“你的文章寫得不錯，以后校里的征文比賽要積極參加哦！”室友們也收到了類似的問候，不愧是新哥，竟然在短短時間內(nèi)，熟悉了我們每個人的情況。我們大眼瞪小眼，盯著對話框發(fā)呆，不知道如何回復。

新哥做起事來也雷厲風行，在他的管理下，我們再也不能遲到早退，請假也要走好幾個環(huán)節(jié)。并且學校隔三差五就要舉行場競賽來刺激我們脆弱的小心臟。

吃慣了大智的甜蜜餞兒，面對新哥精心烹飪的“賞罰套餐”，我們都嚴重地水土不服。但神奇的是，強扭了幾周的“歪瓜”后，我們班竟然涅槃重生了，不僅成績上去了，參加活動也十分積極，還在校級比賽里抱回一項又一項大獎。

去年，市三好學生評選，學校只有兩個名額。報名截止前一天，我抱著試試看的態(tài)度填了張申請表。幾分鐘后，我接到了新哥的電話，電話那頭，他的聲音急促又憤怒：“你為什么只敷衍地填了張表格，卻沒有交任何材料？”

我趕到時已經(jīng)是傍晚，辦公室的其他老師已經(jīng)走光了，空蕩蕩的，只有新哥一個人。他板著張冰磚臉，領我去檔案室，從左到右，費了好大勁兒才翻出往年的材料，手把手教我如何整理材料，增加競選的把握性?！耙床蛔觯醋龅阶詈谩！毙赂缯f，雖然已是冬天，他的臉頰仍滴落了大把大把的汗珠。

隨著愈來愈暖的天氣，我們和新哥的關(guān)系也火速升溫。嚴肅的日常里也有輕松的插曲，比如那隨機的幾條“假通知”，新哥一個人在那邊笑得前仰后合，氣得我們捶胸頓足。同學把新哥一張皺眉的照片做成表情包，并配字——誰還不是個小公主咋地！第二天就成了新哥的頭像，此后從未更換。

時光飛逝，我們的高中生活已經(jīng)開始提示余額不足。最美的永遠是母校的風景，比風景更美的是那些引路人，無論是蜜汁大智還是麻辣新哥，都是我們青春盛宴的必不可少的底料，讓每一口、每一個瞬間都味豐鮮美，唇齒難忘。

比起班主任，他們更像哥哥姐姐，只比我們大幾歲，卻要裝出一副堅不可摧的模樣，替我們開辟鴻蒙，抵擋冰霜，守護最美好的時光。那無數(shù)個用規(guī)章制度偽裝起來的面具后，有一個更廣闊活潑的宇宙，而我們，就處在明亮而動人的銀河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