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寧 李惠茹(本刊記者)
輟學—斷臂—離異—養(yǎng)羊—羊死,貧困—奮斗—再貧—再奮斗—扶貧。命運壓在他身上的苦難都被他踩在腳下,奮斗讓他踏開通向幸福的路途
10月下旬的淳化,已經有了冬日的氣息,橋上村莊稼地里經過了秋收,剩下一片和大地融為一色矮矮的麥梗。
38年前,劉斌生在這里一個普通的農村人家,一個弟弟,兩個妹妹,全靠父母打理幾畝薄田支撐生計,母親是聾啞人,身為老大的劉斌從小便比同齡人更加懂事。
深諳家庭艱辛的劉斌為減輕家里負擔,15歲初中畢業(yè)便主動提出輟學外出打工,好讓弟妹們能繼續(xù)讀書?!爸灰铣钥嗑陀绣X賺,日子就能好起來?!?/p>
愛動腦的劉斌一刻也不閑著。從磚廠輾轉到造紙廠,干活不惜力,喜歡留心思考的劉斌總是比別人干得好。其他工人還需要靠儀器檢測紙漿濃度是否超標的時候,他用手在漿里攪一攪就知道什么時候該加水,什么時候濃度合適了。
揮汗如雨的日子,生活盡管艱難,但也算踉踉蹌蹌地走了出來。
2002年,勤快實誠的劉斌在親戚介紹下,和閻良一位姑娘相識并走入婚姻,入贅了女方家。一年后,兒子出生更是為小家添了許多快樂。心有了著落,人有了念想,日子也有了奔頭。
2003年10月的一天,劉斌照常到棉花廠上班,作業(yè)中棉花打包機突然發(fā)生故障。
“當時我把棉花包剛放在機床上,那個夯機突然就落下了,我眼前一黑,整個人瞬間就疼得沒知覺了?!?/p>
等恢復意識時,劉斌已經躺在了醫(yī)院,兩只手臂只剩下肘關節(jié)以上的部分。
“在醫(yī)院的那段時間,我每天就望著天花板,心里想著完了、全完了……失去雙臂就等于失去了勞動能力,我年邁多病的父母怎么辦?我那還吃著奶的兒子怎么辦?我的弟弟妹妹們怎么辦?”談起當年的情形,劉斌眼眶泛紅。
2005年,沒了勞動能力,與妻子感情破裂的劉斌萬念俱灰,他將一歲多的兒子扛在肩頭,從閻良回到了淳化老家。劉斌說:“我兒子從小練就了一項特殊技能,只要把他放在我肩頭,走在路上雙手不抱他也能穩(wěn)穩(wěn)當當坐著甚至睡著。”說這些的時候劉斌一臉輕松,但個中心酸旁人怕是無法體會的。
“一個正常的農村人過上好日子都不容易,更何況是我這沒有雙手的人,感覺整個天都塌了?!被氐酱净抑械膭⒈蟀炎约宏P在窯洞里整整七天,橫遭意外、婚姻失敗、家庭破裂如同幾記重錘狠狠地砸在劉斌身上,他不明白為什么命運待他如此刻薄,生活讓他絲毫沒有喘息的機會。那段日子,是劉斌人生中最難熬的時光。
“我不止一次想著不行就死了算了,走到溝邊我都想跳下去,有幾次我就在公路邊坐著,想著有車過來了,我就撞上去,我死了一了百了,說不定還能給我兒子‘賺’一點賠償費?!?/p>
死,是當時的劉斌經常在想的一個問題。于他而言,死亡不過是一個動作,既然活著又看不到希望,倒不如一死百了,對誰都是一種解脫。
生死就在一念之間,可骨肉親情卻難以割舍。看著一歲多稚嫩的兒子和臉上溝壑愈發(fā)深重的父母,劉斌的心像被揪起來一樣疼?!拔覜]了,他們怎么辦?”年輕力壯的自己遭遇橫禍,已經是給父母的一次沉重打擊了,如何還能讓他們再去面對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慘劇,兒子一歲多便離開了媽媽,如今難道連爸爸也要拋下他,讓他成了沒爸沒媽的野孩子?劉斌噙著淚咬著牙告誡自己:“要扛著,不能走!”
個性要強的劉斌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消沉下去,雖然沒了雙手,但還有健全的雙腿、靈活的頭腦,總不能坐吃等死。
從學著穿衣、吃飯開始,劉斌付出了常人非同的努力。既然吃飯不能用筷子,那就直接用嘴吃,劉斌又特別容易出汗,經常是一頓飯吃下來,衣服全濕了。剛開始上廁所還需要有人幫忙,慢慢地,連上廁所也可以獨立完成??堪虢貧埍埸c煙、發(fā)微信、打電話,都不成問題,甚至學會了操作電腦、騎三輪車。
有了生的念頭,轉機就出現在一個人對命運的不屈中。
剛回到淳化老家時,父親養(yǎng)了兩只羊。每天盯著兩只羊,讓劉斌打起了養(yǎng)羊的算盤。每天早上,在父親的幫助下,繩子一頭系著羊,另一頭綁在劉斌腰上,開啟了他的放羊生活。就這樣,村里多了一個無臂羊倌。
“早上走的時候我就吃飽,但基本不喝水,因為出去上廁所特別不方便,第一天放羊那一整天就沒上廁所。”對劉斌而言,上廁所是生活里的一件難事,直到他摸索出了方法。“我喜歡天冷,天冷人穿的多,靠著樹杈脫衣服的時候不至于把身上掛爛,天熱了,我又容易出汗,再加上放羊的時候跑來跑去,衣服都黏在身上,再一上廁所,后背總是掛著一道道傷?!?/p>
有一年下大雪,羊跑了。雪積得太厚,劉斌在找羊時,一腳踩空,跌下三四十米深近乎直立的崖底,周圍荒蕪一人,殘臂不能用力,想起來又沒人扶,劉斌只穿一件薄衫在窄道中掙扎了10多個小時,利用一次偶然的機會蹬了起來,在暮色中一個人悄悄回到家。“老天爺還不打算收我?!比讨愑诔H说钠D辛,從最開始的兩頭羊不斷增添,漸成規(guī)模。
2006年,一次劉斌到鎮(zhèn)上趕集,偶然認識了鄰村販羊的姚紅運,交談之中,劉斌又發(fā)現了一條賺錢路子。姚紅運覺得他為人實在又勤快,便同意劉斌跟著自己一起販羊。劉斌不怕苦不怕累,甘肅、寧夏、內蒙,這些地方都有他的足跡,為人誠懇的他還交了不少朋友。邊養(yǎng)羊邊販羊,又靠著積蓄和政府的補助,劉斌在2008年為家里蓋起了新房。生活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眼看,生活里的這場翻身仗,劉斌是打贏了。
劉斌相信鄉(xiāng)間流傳著的一句俗語:有智吃智,無智吃力。他覺得靠著自己的勤勞,哪怕就是比別人多付出一些艱辛,日子也能越過越好。
但就在生活不斷向好發(fā)展的時候,厄運卻再次降臨。
“搬進新房不久,我從外面買回來一批羊羔,沒想到這些羊羔沒有經過檢疫,最后羊群得了傳染病,我也不懂防疫的相關知識,幾天時間,100多頭羊死的就剩下20多頭?!?/p>
“我受傷截肢的時候沒有哭,被逼出家門的時候沒有哭,但是這100多頭羊死了,我一個人不知道偷偷哭了幾次?!?/p>
村里有人勸劉斌將這些死羊賣了,能收回一點是一點,但劉斌一口拒絕了:“我不干那缺德的事。”最后,他把死羊丟在村邊一口廢棄的枯井里,全埋了。
當父親勸他把剩下的20多頭羊賣掉時,劉斌說:“‘死水怕瓢舀’,把剩下的羊賣了容易,但錢放在手邊三天兩頭就沒了,其他活我也干不了。”就這樣,劉斌繼續(xù)發(fā)展著他的養(yǎng)羊事業(yè)。
屋漏又逢連陰雨。2014年年底,劉斌父親突然腰疼得厲害,周轉了多家醫(yī)院,最后確診患了一種由羊傳染給人的罕見的布魯菌病。為了給父親看病,劉斌花光了積蓄,除了農村合療、大病醫(yī)療報銷的部分,還欠下了7萬元的外債,這對原本就清苦的家庭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出院后,父親再沒辦法從事重體力勞動,且需要長期服藥,這又成了劉斌心里一塊大石頭。
命途多舛,生活總是喜歡用磨難考驗這個家庭,劉斌似乎快有些熬不住了。
生活中的一次次打擊讓劉斌多少有些垂頭喪氣,羊舍的存欄多年間也剛維持在二三十只。直到村里扶貧干部的到來,劉斌的生活才算真正有了大變化。
說起第一次見包鎮(zhèn)干部、縣委組織部長劉鈺堂,劉斌還有些不好意思。2016年新年伊始的一天,村里的老支書劉思杰來到了劉斌家,看到劉斌躺在炕上催促:“扶貧的干部馬上就要進門了,你還躺著不起來!”劉斌心想,又是來走走過場的領導,要脫貧還是得靠我自己,一邊不情愿的披著衣服下了炕。沒想到,劉鈺堂的第一次入戶,就讓劉斌放下了成見?!澳悻F在有啥困難、想法都可以跟我說。”劉鈺堂開門見山。認真的攀談過后,劉斌發(fā)現,這些干部是真正來幫他想辦法、幫他脫貧的實干干部。
為深入了解情況,今年6月15日,縣委組織部干部張琦和劉鈺堂來到劉斌家,和他同吃同睡同勞動。第二天一早,張琦起床后發(fā)現劉鈺堂和劉斌都不見了。原來,早上5點多,劉鈺堂就和劉斌一道出門放羊去了。兩人邊說邊聊,從羊的養(yǎng)殖規(guī)模到畜牧技術,從市場行情到販賣渠道,從家里老人到孩子上學,劉鈺堂事無巨細,一一了解,心里琢磨著怎么能把精準扶貧的政策有榫有卯地用在劉斌身上,幫助他解決現實中的難題。
駐村第一書記王琪,三年來無數次找劉斌給他排憂解難,有時趕上飯點便親自下廚,說說笑笑熱鬧的儼然像一家人,甚至給劉斌喂飯、擦汗,兄弟般地溫暖著他。劉斌感覺,這回是真的不一樣了。
為實現規(guī)?;?、現代化養(yǎng)殖,淳化縣組織了11個相關部門專門為劉斌召開了產業(yè)發(fā)展專題協(xié)調會。從交通、水電、資金、技術等方面給予7條高含金量的支持政策。縣交通局投資20萬元,解決合作社的道路問題;縣電力局投資38萬元,安裝了變壓器,接通了電線,解決了合作社的用電需求;縣發(fā)改局、縣扶貧辦爭取“三變”等相關扶持項目資金,縣人社局、縣殘聯(lián)為合作社支持殘疾人創(chuàng)業(yè)資金1萬元和相關政策;縣農牧局為合作社制定現代化養(yǎng)殖小區(qū)的規(guī)劃并加強防疫和技術指導;公益中行為合作社提供100萬資金和項目支持,擴大養(yǎng)殖規(guī)模;馬家中心社區(qū)為合作社籌措資金91.3萬元鋪砂石路、修建圍欄等。
好時代有好政策、好政府好干部,劉斌的脫貧路上有了他們,走得更加穩(wěn)健和踏實了。
看到劉斌的養(yǎng)殖規(guī)模常年保持在二三十只,產業(yè)基礎薄弱,劉鈺堂、王琪都建議劉斌擴大規(guī)模,形成產業(yè)。2017年3月,在淳化縣委、縣政府的指導下,劉斌成立了“淳化博濤養(yǎng)殖專業(yè)合作社”,吸收了六戶村民加入,其中有三戶是貧困戶。接下來的幾個月里,在縣委、縣政府的幫助下,劉斌還拿到了殘疾人補助、產業(yè)補助、殘疾人創(chuàng)業(yè)資金、養(yǎng)羊補助等各項補助,被列為縣上重點幫扶對象。
生活有點起色,劉斌就開始琢磨怎么幫助同鄉(xiāng)。剛開始,劉斌邀請村里的五保戶蒙思文加入他的合作社,卻被拒絕了。
“我種著兩畝艾草,平時鋤鋤草,不用費多少力氣,而且旱澇保收,我個子不高,力氣又小,放羊我還怕我追不上羊,劉斌來找我,我覺得我‘寒薄力小’,他又沒有雙臂,我倆合作誰扶持誰?”最初,蒙思文抱著這樣的態(tài)度。
在劉斌的多次勸說下,蒙思文最后答應加入合作社試一試,但這一試卻讓他決定繼續(xù)跟著劉斌干下去?!案鴦⒈蟾珊献魃?,我放心,也多虧了劉斌,我這心情好了,生活富裕了,日子越過越好了,以后有機會我還要去大城市逛一逛?!?/p>
今年26歲的張林是隔壁火留村的村民,原來一直在外地打工,聽說了劉斌的事跡后,有意發(fā)展養(yǎng)殖產業(yè)。在縣委組織部的牽線搭橋下,張林認識了劉斌?!拔蚁腽B(yǎng)羊,但是缺乏資金、技術,和劉斌接觸這一段時間以來,劉斌教了我很多,跟著他辦合作社,我相信會越干越好。”
劉斌的品德口口相傳,村民提起他都豎起大拇指,說他做事實在,這為他帶來了更多的合作伙伴和發(fā)展機遇。
“我打算等新的養(yǎng)殖場建起來后,先養(yǎng)300只奶羊,畜牧和奶業(yè)一起發(fā)展,到時候羊糞做成有機肥,再擴展一片有機養(yǎng)殖蔬菜園,規(guī)模擴大了就可以吸收更多的人一起加入,共同致富?!闭勂饘ξ磥淼囊?guī)劃,劉斌眼里流露出掩飾不住的喜悅和憧憬。
“幸福都是奮斗出來的”,在劉斌的養(yǎng)殖場正前方,這排紅色大字非常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