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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鄉(xiāng)往事

        2018-12-18 18:20:44楊明學(xué)
        西部散文選刊 2018年12期
        關(guān)鍵詞:山梁大路觀音

        楊明學(xué)

        大路梁

        那是一座山梁,山梁上有一條大路。

        這座山梁離我老家不遠(yuǎn),或許是因?yàn)橛羞@樣一條大路吧,家鄉(xiāng)人都稱它為大路梁。

        小時候,我們這些農(nóng)家孩子,常在大路梁放牛拾柴禾。那時候山梁不像現(xiàn)在這樣草木茂盛,郁郁蔥蔥。大集體時期沒完沒了的砍伐,讓山梁失去了生機(jī),變得說不出的荒涼;但那條大路并不寂寞,隨時有許多南來北往的人,行色匆匆地趕著路。

        老輩人說,這條大路北通昭化縣,南到保寧府,而兩頭最終延伸到哪里,誰也說不清楚,反正從古至今,這都是一條人們出行的要道,所以叫做“大路”。

        大路上光溜溜的石板和隨風(fēng)飛揚(yáng)的塵土見證著它悠遠(yuǎn)的歷史,一此遺址和故事更是訴說著世事的滄桑。

        記得我奶奶經(jīng)常帶著我沿著這條大路到我姑婆家去,走不多遠(yuǎn),便能看到路邊的一塊大石上,被人陰刻出一個橫短豎長的長方形方框,里面有許多文字,奶奶告訴我那是指路碑,我識字以后,知道那些內(nèi)容是上至劍閣、昭化,下至蒼溪、閬中這途中每一個驛站和主要集鎮(zhèn)的里程。兩邊還有一副豎聯(lián),寫的是“舉頭創(chuàng)周近,回首龍門低”,這個“龍門”就是附近的龍門山。爺爺說這個指路碑是清道光年間一個做善事的人刻在這里的。

        再往前行,到了龍門山的半山腰時,又會看到路旁有一大石堆,像是有人用許多大小不等的石塊專門堆砌在那里一樣,奶奶說那叫“討口子墳”。說是不知什么時候,一個討口要飯的人,死在這里了,于是南來北往的人們你一把土,我一塊石,把他埋了起來,長年如此,就形成了這樣的一個“墳”。

        從此這也形成了一個習(xí)俗,只要是趕路的人快到這里時,都要提前拾上一塊能拿得動的石頭,丟到那個“墳”上去。人們還說,這樣做走遠(yuǎn)路腳桿不會疼的。

        小時候的我常??粗@個“墳”發(fā)呆:這個要飯的是誰?為什么要出來討口呢?是餓死的還是病死的?家在哪里?家里還有人嗎?……每當(dāng)我經(jīng)過這里時,也總是和大人們一樣,忘不了提前抱上一塊小石頭,怯怯地丟到那個“墳”上去。

        父親還給我講過一個故事。民國時鬧“抓壯丁”,曾有人就伏藏在這條大路邊上,看到又陌生又單身的年輕男子走過時,便將他捆綁起來,扭送到鄉(xiāng)公所去,以頂替自己去當(dāng)兵……

        如今這條大路除了附近的人們偶爾走動外,已很少有外地的所謂“趕路人”行走了,它已失去了作為交通要道的功能和作用,大路梁上已是樹高草密,滿目翠綠與蔥蘢,昔日的大路也只依稀可見,它像一個已到暮年的老人,安靜地躺在林間的草地上歇息著,或者回憶著什么。

        老屋頭

        老屋頭是老輩人對我們先祖在當(dāng)?shù)囟ň拥氐目陬^稱呼。細(xì)考起來,現(xiàn)在散居在家鄉(xiāng)各地的幾十戶本姓人家,都是先后從那里走出來的。在我的記憶里,老屋頭也確實(shí)有很古老的房屋。那些房屋不高,木質(zhì)穿斗結(jié)構(gòu),青瓦屋面,是過去農(nóng)村常見的那種四合院。房屋的椽檁幾乎已看不清楚本來面目,都是黑油黑油的,那階沿上的柱子很粗,但卻有些傾斜;堂屋的木門檻當(dāng)中部分已凹陷下去,門樓和窗子上有一些很精細(xì)的雕刻,屋瓦上還生長著一些叫不出名的小草。一條樣子很兇但卻很溫順的大黃狗,常常趴在大門口,瞇著眼睛,懶洋洋地看著過往的人們。

        住在老屋頭的堯谷爺最令我們敬畏。聽大人們說,當(dāng)年堯谷爺結(jié)婚剛一年多,已有了一個兒子,就被拉了“壯丁”,這一去就是二十多年,杳無音信。丟下張婆婆一人在家,千辛萬苦總算把兒子拉扯大了,也成家了。人們都以為堯爺爺不在人世了,那時被拉了“壯丁”的大多戰(zhàn)死或病死在了外地,極少有人能活著回來的。但就在解放前夕,堯爺爺卻帶著略變的鄉(xiāng)音突然出現(xiàn)在了家鄉(xiāng)人的面前……回來后的堯爺爺從不多說話,也不給任何人講他的歷史,人們只知道他曾在楊森手下當(dāng)過兵。為此,在“文革”時期他還挨了很多批斗。

        我們懂事后,堯爺爺已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了,但在生產(chǎn)隊(duì)干活時,他卻特別肯出力,凡見到別人勞動偷閑時,他就特別生氣,總是黑著臉狠狠地瞪著你。

        堯爺爺早已作古,他不但人走了,同時也帶走了關(guān)于他傳奇人生的許多謎。他當(dāng)年出去后到了哪些地方,打過什么仗,為什么回來,怎么回來的?所有這些問題,包括他的后人在內(nèi),至今也沒有誰能說得清楚。

        后來,老屋頭那個老院子的堂屋又被生產(chǎn)隊(duì)改造成了一個榨油的作坊。這也是我們最神往的地方。每年生產(chǎn)隊(duì)的油菜籽和花生收獲以后,都會在這里統(tǒng)一榨成食用油,然后再分配到各家各戶。那時,對人工榨油的過程和場面,我們感到既新鮮義奇特,更重要的是每逢榨花生油時,油坊的大人們總會給我們這一幫童子軍們,分發(fā)一兩塊榨完油的花生油枯。

        花生榨油是不去殼的,這種“油枯”其實(shí)已沒有多少花生的本味了,且又硬又臟,難以咀嚼。但我們卻如獲至寶,拿到手后歡呼雀躍,興奮不已,吃得津津有味,在離老院子近百米遠(yuǎn)的地方,還有生產(chǎn)隊(duì)的倉房。每年大、小春收割完以后,各種糧食都會集中在這里,統(tǒng)一晾曬,統(tǒng)一保管,統(tǒng)一在這里背走交售給國家的公糧,再統(tǒng)一在這里給每戶分配口糧。分配口糧時并不是按每戶的實(shí)際人口,而主要是按每戶出勞出工的情況來進(jìn)行分配的。

        記得那時我們家吃閑飯的人較多,所分配的口糧總是難以為繼。一家十口人,老的老,少的少,要保證全年不餓肚子,母親總是想盡辦法。于是,在一年中我們就少不了要吃些野菜、米糠之類的東西。

        每當(dāng)我們隨父母去倉房往家背那一點(diǎn)不夠全家人享用的口糧時,總是羨慕那些人口少勞力多的家庭,這種家庭的分配自然好得多,至少是可以滿足全家人吃飯的。就這樣,即便是在那個特殊的年代,父母親也堅持讓我們讀書上學(xué),還把我大哥這個當(dāng)時全家唯一的壯勞力送去當(dāng)了兵……

        如今老屋頭的那個老院子已不在了,原地蓋起了幾棟漂亮的樓房,油坊和倉房自然也早已隨著時代的變遷而消失。但老屋頭這個稱呼卻一直沿用到現(xiàn)在,成了泛指那里居住的幾戶人家的地名;而關(guān)于這里的一些人和事,一直留在了我記憶的深處,讓人難以忘懷。

        觀音崖

        在我家鄉(xiāng)的南邊,一個山崖下的石壁上,不知什么時候,也不知什么人,在上面刻了一個不是很深的石窟。老輩人說這個石窟里以前有一尊觀音塑像,所以這個地方就叫做觀音崖了。崖前是一片茂密的樹林,林間荊棘叢生,滕蔓纏繞,幾尊看起來很奇特的巨石散布其間,一眼山泉在石壁的旁邊終日流淌。就算是在炎熱的夏日,這里也總是涼爽清幽的。

        小時候,夏天放牛時,我們幾個小伙伴常結(jié)伴到這里玩耍和乘涼。那時,這里沒有觀音像,據(jù)說是“文革”時期作為“四舊”給毀了。但說來也奇怪,家鄉(xiāng)人砍柴伐木或割草積肥什么的,從不到這里來,以至于這一片的植被和生態(tài)一直都很好。就是后來落實(shí)山林責(zé)任制時,這一片林地也沒有劃分到哪個戶下,于是這里成了一塊難得的公地。

        大約是八十年代后期,人們衣食無憂了,這里又塑起了觀音像,到觀音崖燒香許愿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后來,附近鄉(xiāng)鄰們又出力出錢,共同勞作,順山崖修建了幾間房屋,并冠名“觀音堂”。在每年的“觀音會”期間,也就是農(nóng)歷二月十九、六月十九和九月十九這三天,這里都要舉行一個不大不小的祭拜儀式,俗稱“做會”。于是,周圍甚至更遠(yuǎn)的地方都會有許多的“信眾”,主要是些在家的大爺太婆們,他們會專程趕來集聚在這里,虔誠地忙碌上一整天。

        體弱多病且又無文化的母親也是這里的常客。高中時期,我回家見到這些,很不以為然,并給母親認(rèn)真地講起了無神論,母親總是笑著,也不反駁。

        后來,聽父親說,母親生病尚能走動時,還帶病到觀音崖去燒香許愿,希望自己能得到著薩的保佑,身體早日康復(fù)起來。一生善良而勤勞的母親卻未能如愿,菩薩沒有能保住我母親,她過早地離我們而去了……

        現(xiàn)在觀音崖的觀音堂里,菩薩一如既往地端坐著,家鄉(xiāng)和附近的留守老人們,也一如既往地前往燒香許愿和祭拜著,仿佛一切都是那樣的自然,那樣的順理成章。

        年屆八十高齡的二叔,現(xiàn)在總是時不時地到觀音堂去照看一下香火和打掃一下衛(wèi)生。二叔孤身一人,二嬸已離世多年,兒孫又不在身邊,他卻成天樂呵呵的,精神很好。

        今年春節(jié)我回老家時,見到了二叔,他身體尚健。閑談中,他還樂呵呵地告訴我說,觀音崖的菩薩很靈驗(yàn),是有求必應(yīng)的……

        我臉上笑著,心卻酸酸的。

        ———原載2013年第2期《四川文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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