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煒
分裂癥
蘇北平原上
一棵槐樹被雷
閃電,劈成了兩半
或者,是被風野蠻撕裂
卻依舊青枝綠葉地,活著
像我的表嫂
一位精神分裂癥患者
一直分裂地活著,只要不死
就會按照上天的旨意
自己撕裂著自己,讓傷口
看起來更像是丟失了花蕊的花瓣
要不是樹下的根,母親一般
將其死死地摁住
早就分成了兩棵樹,各奔東西
就如同生活把我撕成了
故鄉(xiāng)與異鄉(xiāng)。只有到死才能
眼睛似地,合上
鳥鳴,或者分身術(shù)
鳥鳴,有時在樹上
有時關(guān)在鳥籠里
只要我一松口
就會飛出去
如同,在同一個時間
我一邊活在深圳
一邊活在故鄉(xiāng)
好像有著神奇的分身術(shù)
初到龍華,我記住了金鵬酒店
工商銀行,地稅局
這些高大的建筑
生怕一時糊涂
與世人擦肩而過時
不記得回家的路
鳥鳴,不在樹上
也不在天上
鳥鳴,還在鳥鳴里
不會像雨水
乖乖落到樹下的
壇子里
我迷路了
中午,陽光很好
樹蔭弱弱的,像一個抑郁的女子
在新秀小學附近
我復印完身份證,慢慢往回走
街道上的行人都各走各的
不打招呼
周邊的房子高高矮矮的
突然,不再趾高氣揚
好像換了一個世界
慢慢的,繼續(xù)一直往回走
我迷路了,有許多日子
已經(jīng)回不去了
在四月的橫嶺
在四月的橫嶺
我看了三眼,有四處簕杜鵑
四月的紅,比三月淡
春天在褪色,不是因為風雨
而是因為那些燦爛的陽光
童話里,那個公主
終于喚出了心里的白馬王子
他們招搖過市,沒人看見
這個神秘的四月
每一朵簕杜鵑,心里都有秘密
它們自己為自己布置了舞臺
要唱完一生的喜怒哀樂
三月不夠,就唱到了四月
有時候,我抬頭看天
天上沒有一句戲文
也沒有鋪天蓋地的彈幕
四月是安靜的
沒有人想發(fā)言,舉著話筒
喋喋不休
四月是安靜的
蕓蕓眾生都把想說的話憋著
期待著五月的閃電與驚雷
而我也將搬出橫嶺
去鯉魚塘,繼續(xù)寫詩
羅湖村
在羅湖村轉(zhuǎn)了一圈
總覺得有點像故鄉(xiāng)的某個小鎮(zhèn)
既親切又陌生
八元錢來了一碗白粥
兩個南瓜餅,一碟咸菜
吃完摸了摸肚皮
看了一看藍天,白云
一個春天的,美好的早晨
就這樣被我浪費了
想愧疚一下,也不行
熱愛
清晨,深圳站
排隊等火車的人
枕著行李,在花池邊的
大理石上熟睡的人
你們是幸福的
就像小鳥熱愛著樹木
我熱愛著你們
因為,在我的心里
也有一面悲哀的湖泊
不為人知
雖然,我的愛是渺小的
但與這個世界相比
我會更熱愛你們
也更熱愛自己
我選擇卑微的活著
有兩只鳥在枝頭鬧
我看不得它們親密的樣子
說明我越來越老了
我,對自己無可奈何
對身體里埋伏的疼痛與疾病
無可奈何
對愛我的,恨我的人無可奈何
對失去的張狂,與激情無可奈何
我懶得游山玩水
去看那些生生死死的樹
和短命的花
我的青春只有在見美女時
才會像短路的電線
滋幾下火花,點不著任何事物
也燒不著自己
我對這個世界無可奈何
對下一個世界也奈何不得
所以,我愿意選擇卑微的活著
從不大聲喧嘩
鄉(xiāng)愁
少時候,在玉米地
后來,在麋鹿場
我都聽見過夏夜星空般
密集的蟲鳴
咬破了夜幕的蟲鳴
爾后,就再也沒聽過
像樣的蟲鳴了
有,也頂多是一二聲
好像是在橫嶺村南瓜秧池子里
傳過來的蟋蟀聲
而今,南瓜秧子早已不知去向
只有各種建筑機械進進出出
橫嶺村,也早已只徒有村的虛名
偌大個城市可養(yǎng)活蟲鳴的鄉(xiāng)愁
更是越來越少。在此之前
我曾一度以為我的鄉(xiāng)愁是滿的
取之不盡的,現(xiàn)在想來
也只不過是坐吃山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