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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愉快地和這個時代保持距離

        2018-12-11 08:41:16文|簡
        讀者·原創(chuàng)版 2018年12期
        關(guān)鍵詞:海龜時代信息

        文|簡 貓

        三月,下了半個月雨,某個早晨得知,霍金去世了。

        那天過得很奇怪,我心中有種莫名的不安,之后看到一種解釋,說:“任何一個偉人的離開,都讓在世的人感到無所適從的恐慌和不安。這是他們的偉大之處,被從未打過照面的人所依賴。”

        這幾年,每每有大事發(fā)生,我都會有種感覺,仿佛“啪嗒”一下子觸及了時代的脈搏,使得我們的“現(xiàn)在”區(qū)別于過去人的“現(xiàn)在”,我們想象的“未來”區(qū)別于過去人的“未來”。

        然而大多數(shù)時候,我又有種奇怪的感覺,仿佛自己對所處的時代一無所知。

        照常理來說,不應(yīng)該這樣,別的不提,單就信息傳播而言,實在比過去方便太多。

        過去很多人討論碎片化閱讀,褒貶不一。我的觀點是:對社會發(fā)展來說,這是必然的;但就個人而言,不過是比過去多了一種選擇。

        我的幾個朋友都非常吃碎片化閱讀這一套。至于我,屬于不太消化的,偶爾刷刷手機沒問題,一旦保持某種頻率,就會產(chǎn)生焦躁感。

        焦躁感跟“碎片化”可能有關(guān)系,但又不是絕對相關(guān)。

        比如你在網(wǎng)上買鞋,一頁頁地往下翻,挑花了眼,就會覺得很煩躁。人一旦陷入選擇障礙,或是糾纏于某種高頻率的判斷活動,就會產(chǎn)生焦躁感。選一雙鞋尚且如此,更別說處理信息了。

        之所以先聊碎片化閱讀,是因為一個人對所處時代的感知,最基礎(chǔ)的來源便是對這個時代產(chǎn)生的信息的處理與篩選。

        碎片化閱讀給人的感覺是“淺”,是浮于表面??蔀槭裁催@種很表面的信息接收方式有時比“無知”更讓人焦慮?

        我覺得原因大概有兩個。

        第一是獲取信息的方式相對比較被動。這一點很微妙,因為從表面上看,一切閱讀都帶有主動性,但仔細一想,關(guān)鍵點在于“你以為的主動不一定是真的主動”。人與信息的相遇不是主動“追求”,更像是被動“相親”—睜開眼,把清單上所有的“對象”都過一遍,再選出不錯的繼續(xù)發(fā)展。在這個過程中,很多東西都變了。

        過去,我們知道能看的東西也就手里這一點,沒辦法,索性靜下心來看。

        現(xiàn)在不一樣了,選擇太多,即便挑出感興趣的某一篇,心里也清楚,不看它,還有佳麗千千萬。選擇多,就想都試試。

        選擇多其實也挺好,要說碎片化閱讀真有什么不好,我覺得是它有一種本事—能不費吹灰之力地制造出一種“一旦不接收,就會有不好的后果出現(xiàn)”的假象。再者,篩選信息占據(jù)了我們很多的思考時間,思考的樂趣一消失,取而代之的會是一種“必須跟上腳步”的緊迫感與恐慌感。

        碎片化閱讀讓人焦慮的第二個原因,是很難沉浸其中。

        對閱讀者來說,碎片化閱讀會逐漸使他們對文字變得不耐煩。信息涌入,篩選頻繁,繼而造成判斷力下降。面對客觀知識還好,一旦涉及主觀審美,就很容易模糊“好”與“壞”的標準,以至于到后來,人們對好東西不以為然,對壞東西過分遷就。

        對創(chuàng)造者來說,就是炒冷飯,重復(fù)制造。到最后,我們自以為處在一個快節(jié)奏的時代,實則處在一個快節(jié)奏地“復(fù)制+粘貼”的時代。東西冷冷熱熱,風向東南西北,都有一套既定的模式,并且大風一刮,人們很容易迷了眼,失去方向。

        社會發(fā)展進步,熱門事件天天都有,報道特別多,身處其中的人似乎比過去更敏感。但是這種敏感很特殊,它很表面化,說到底,是深入不到人心里去的。

        有一年我去毛里求斯浮潛,遇到一個當?shù)厝?,他很熱心地教周圍的人浮潛的要領(lǐng)。當時大家都戴著浮潛面罩,穿著救生衣。

        “浮起來不難,難的是怎么潛下去?!眲傉f完,他猛地往水里一扎,下潛了10米。

        穿著救生衣怎么潛?我試了幾次,沒成功。他跟我比畫,說了很多訣竅,其中最關(guān)鍵一點是“要練習,反復(fù)練習”。

        那天浮潛到一半,出現(xiàn)了一只大海龜,我們這群人高興壞了。我想靠近海龜,卻潛下不去,只能浮在海面上眼巴巴地看著教練猛一扎,游到海龜身邊繞一圈兒,又游回來。

        面對碎片化閱讀,我常常有一種奇怪而模糊的感覺,非要說清楚,可能是這么個意思:在這個時代生活,除非刻意練習過,否則狀態(tài)多半是“淹不死”也“潛不深”的;并且這個社會總有辦法用最動人的嗓音勸告我們,“浮著就好,浮著也行,淺海魚群環(huán)繞,珊瑚正好”,以至于深海的方向,誰都不肯去。

        有一次,朋友間討論為什么煽情的東西容易火。一般的理解是現(xiàn)代人時間緊,活著太累,心易麻木,只想在最短時間內(nèi)被打動。

        其實可以換個角度理解,“魚兒雖在淺海扎堆,但對深海的向往其實一直都存在”,一切煽情的事物所刻意制造的,不正是一種“沉浸”與“深入”的假象嗎?只是過去的“用心”是花了時間的,就像狙擊手,蹲半天,只為打一發(fā)子彈,“砰”一響,務(wù)求一擊必中?,F(xiàn)在“子彈”好像不要錢,槍林彈雨,射中幾發(fā)是幾發(fā)。

        于是,我們看見情緒被大規(guī)模制造,又被大規(guī)模消耗。情緒這東西像橡皮筋,拉多了,肯定乏。原先用五分力就可以達到的效果,后來得使八分力。“虐點”越升越高,到最后,生離死別都不算什么了。

        商品社會,人要保護的東西實在太多,除了尊嚴與原則,還有非常重要的一項—保護自己的私人情感不為他人所操縱。否則,你以為屬于自己的情感、產(chǎn)生的那一點共鳴,很可能都不是自己的,而是被制造、被宣傳的集體情感。

        過去人們通過價值觀劃分群體,現(xiàn)在人們靠相似的痛苦找尋歸屬感。我們都是“北漂”“90后”或“油膩中年”,那么我們的焦慮與痛苦也必然相似,甚至對于每一個群體,社會上總有一個聲音在用環(huán)繞立體聲循環(huán)播放:“別掙扎了,逃不掉的,束手就擒吧,大家都一樣……”

        真是這樣嗎?說實話,我不知道。

        我們所生活的這個時代,每個人都看似前所未有的融入,每個人又都前所未有的疏離。

        人們對生活的觀察被“聽說”所取代,感受真實世界的敏銳度大大降低。社會描繪出一個集體困境,于是人們干脆沉溺在困境里不出來。但其實只要肯往困境邊緣走一走,暫時跳出來,回頭看,可能很多東西都不一樣了。

        說了這么多,估計你會以為我很不喜歡這個時代。老實講,其實我挺喜歡。只是在很多時候,我能切實地感受到,在這個社會里生活,一個人要隔絕他人與環(huán)境對自己的影響,看清自己,看清路,看清愿望和所求,并且守得住,這中間需要付出的艱辛與努力比之過去實在多出太多。

        不過人都是一樣的,終會走到審視自己、審視生活的這一天。這一天到來的時候,特安靜,因為只有自己,沒有別人。

        生命里的孤獨有很多種,要我說,其他孤獨都能免去,單這一條,留下品品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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