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煙
孩子,一把韭菜,對于那老人可能不僅僅是一把韭菜,而是一點關懷和溫暖,是一線希望和光明,甚至是一個生機盎然的春天。
走進家門時,兒子恰從他房間出來,瞅一眼我手里的袋子,憤憤地說,你想當好人自己當,別拉上我。
袋子里有兩把韭菜,一把1斤,一把1.3斤,是一位老人菜攤上的,他就賣兩三樣菜,韭菜剩下的時候居多。
在我下班路上的一個路口,老人守著一個不大的菜攤,菜攤旁邊放著一副拐杖。
一次,單位加班,從辦公室出來已經(jīng)很晚了。路過那個路口,一眼看見老人,拄著拐站在路燈下,逢人便吆喝,便宜了,給錢就賣。我看了下表,已經(jīng)晚上八點多了。
從此,我隔三差五往家里拎韭菜,一把,兩把的。包餃子,蒸包子,炒著吃,調著吃,煎著吃。我這個韭菜控都吃膩歪了,難怪兒子對它咬牙切齒。
我說,咱不吃韭菜了。
那不白瞎了嗎?
待會我就處理掉。
處理給誰?
我想了一會說,送給樓下的包子鋪。
兒子眼睛瞪得溜圓,你圖什么?
我沒理他,走進廚房,做他愛吃的香菇油菜。
飯桌上,我給兒子說了一件我的往事。
我小時候,家家戶戶日子都緊巴巴的。姥姥為了貼補家用,在院子里開辟了個菜園,種點菜蔬。除了一些品相不好的留著自己吃,其余的全部拿到集市上去賣。
為了賣菜,姥姥每天很晚才回家。從集市到家,10里地,全是坑坑洼洼的土路,黑燈瞎火,姥姥心里又掛著我,走得急,免不了被絆倒或磕碰著,腿,胳膊,臉,手,鼻子都磕破過,崴腳更是免不了。
有一次,是個冬天,臨晚突然飄起雪花,姥姥還沒回來。我從廚房拿了個饅頭和一根帶著冰碴的蔥,吃完就上床睡了。
迷迷糊糊中,聽見有人叫我,睜開眼,我嚇了一跳,當我認出站在床邊的雪人是姥姥時,我又把眼睛閉上了,并轉過臉去。我覺得在姥姥心里,青菜才是她的孩子。
想想那時真是不懂事兒,姥姥如此辛苦,還不是為了給我攢學費,我卻一點兒不理解她,還跟她慪氣。
姥姥仿佛不知道我生她氣似的,用過年時才有的喜氣盈盈的語氣說,妮兒,以后媽媽就可以早回來給你做晚飯了。我問姥姥,您不賣菜了?
姥姥拍打著身上的雪花說,今天遇著好人了,有個買菜的主顧,他知道我離家遠還把你一個人撇家后,就說菜要是賣不完的話,他就都捎著,他每天五點左右都會路過菜市。他說他家開了個小飯館,剩下什么菜都沒關系,他都能要。
從那以后,我都能吃上姥姥做的熱乎乎的飯菜了,而且還可以偎在姥姥懷里恣意撒嬌,纏著她給我講故事。姥姥腿上或臉上再也沒有了磕磕碰碰的傷。每天晚上有媽媽陪著,我覺得幸福極了,仿佛一下從嚴冬走進春天了。心里特別感激那位未曾謀面的好心叔叔,我偷偷在心里埋下一個愿望,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天,我一定去看這位叔叔。
那是一個秋陽杲杲的日子,我將大學錄取通知書揣進衣兜,跟母親上集賣菜。其實我是想對那個好心的叔叔說一聲謝謝。
到了集上,姥姥專心賣她的菜。我閑著沒事,去了旁邊的報亭,有一眼沒一眼地瞅著。一張報紙上的標題一下吸引了我,看下去,越看越覺得文中的主人公像極了買姥姥菜的叔叔。可是,叔叔是開飯店的呀,報紙上的卻是……
有個中學生模樣的女孩走過來,我往旁邊挪挪。女孩突然說,大作家上報紙啦。女孩的目光不偏不倚,恰恰落在吸引我的那篇文章上。報亭老板接過女孩的話說,好人哦。聽這話,他仿佛知道報紙上的主人公,我連忙問,您認識報道里的這個人?他笑笑,熱心地和我說起來。
原來,報道里的主人公就是買姥姥菜的那位好心叔叔。他不是開飯館的,他是個作家。他把從姥姥那里買來的菜送給附近生活困窘的人家。他對這些人家說,他家種菜,總也吃不完……
兒子靜默聽著,臉上的表情變得很柔軟,很柔軟。
末了,我說,孩子,一把韭菜,對于那老人可能不僅僅是一把韭菜,而是一種關懷和溫暖,是一線希望和光明,甚至是一個生機盎然的春天。
倪東摘自《品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