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小雙

1. 我的養(yǎng)母諢名“沈魔王”

都說一入侯門深似海，而沈雪琪——趙侯爺?shù)牡谒姆蛉耍诤罡@大海里，游得特別暢快。

若你以為沈雪琪生得貌美如花，深得侯爺歡喜，恃寵而驕的話，那你就錯了。

這位四夫人不但長得丑，還極其兇蠻。只因她是將門之女，又是皇帝親自指婚給趙侯爺?shù)?，加上她本人又會點拳腳功夫，所以侯府上下，包括趙侯爺，見到她都是貼著墻根走。大家在背后給她取了個諢名“沈魔王”。

沈魔王成日女扮男裝，領(lǐng)著一幫小廝上街吃喝玩樂，日子過得快活似神仙。

只是這樣的日子因為我，確切地說，因為我娘親的去世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娘親原是侯府的燒火丫頭，就算后來為侯爺生下了我，仍然因地位低下，受到各房夫人的排擠。后來她積郁成疾，在我五歲時撒手人寰。

侯爺?shù)娢夷暧?，欲尋一房夫人收養(yǎng)我。只是那些夫人個個嫌我生母地位卑賤，沒有一個愿意的。萬般無奈之際，侯爺?shù)蝗幌肫鸷罡蛉诉€有一位，那便是一直閑養(yǎng)在后院的沈魔王。

當(dāng)侯爺?shù)I(lǐng)著我來到沈魔王住處時，她正挽著袖子在院中上躥下跳地舞劍。她本就長得兇，還手持閃著寒光的利劍，當(dāng)真十分嚇人。我緊張得一口含住大拇指，扭身躲到侯爺?shù)砗?，只探出半個腦袋來看她。

沈魔王倒是眼尖，瞄見了我，持劍的手一揮，那寶劍便穩(wěn)穩(wěn)插到掛在樹枝上的劍鞘里。

“侯爺，你領(lǐng)來的是哪家的猴崽子？”沈魔王笑嘻嘻蹲下身，伸手想要捏我的小胖臉。

“你說他‘猴崽子……”侯爺?shù)拇蟀啄樢幌伦映嗉t到耳根，正待發(fā)作，卻聽我脆生生地說了一句：“嘿嘿，你說對咯，我爹爹是侯爺，我自然是猴崽子?！?/p>

侯爺?shù)?dāng)即捂住我的嘴，“猴崽子，她在拐彎抹角地埋汰我呢！以后不許說‘猴崽子這三個字?！?/p>

2. 會變戲法的小妖精

沈魔王跟我算是線頭穿進針孔里——一見面，就對上眼了。

我搬到后院，跟沈魔王一起生活。

我恭恭敬敬地按照侯爺?shù)亩?，喚她“娘親”。

她爽快答應(yīng)了幾日后，覺得有些不妥。

她嫌我男生女相，又是禍水之姿，不愿意一個禍水成天喚她娘親。

我思考了半天，建議道：“那不如，我喚你‘沈沈如何？”

她撇嘴，反問我道：“那你叔叔可允許？”

我忙解釋道，是沈沈，不是嬸嬸。

沈魔王大手一揮，道：“算了，你日后喚我‘沈魔王好了，想必‘魔王二字能壓得住禍水……”

呃，好吧，你長得丑你說了算。

至此，成日在大街上追雞打狗的沈魔王身邊多了一個小小的尾巴。

因我倆在容貌上有云泥之別，每每看到我倆經(jīng)過時，大街小巷總有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有的人甚至說，我娘一定是妖精，不然沈魔王這樣的黑丑“漢子”怎么會有我這樣玉雪可愛的孩子。

本來只是些無稽之談，卻不想沈魔王竟對“妖精”兩字上了心，她問我山林中到底有沒有妖精。

我想了想，給了一個肯定的答案。

沈魔王一掌拍到樹干上，興奮提議：“不如，天黑后，我倆去秋南山捉只妖回來。聽聞那妖最擅變戲法……”

我跟沈魔王平常最喜看變戲法，兩人一拍即合。

3. 山中遇險

天黑后，我跟沈魔王悄悄溜出侯府。一出門，便一路奔向城外的秋南山。

秋南山山高林密，地勢險峻，林中彌漫著一層薄薄霧氣，在我們看來，最宜生魑魅。沈魔王生得五大三粗，身強體壯，翻山越嶺半晌，依然氣息平穩(wěn)，面色如常。

倒是跟在她身后的我，結(jié)結(jié)實實地摔了好幾跤。

我倆不知在山里張望了多久，連妖精的影子也沒看到。

這時，正好碰見一捉妖人。

捉妖人得知我們倆是想來這山里捉妖玩耍時，很嚴肅地告訴我們，妖不是誰都能捉的，捉得不好，會慘死在妖的手上。

我嚇得直哆嗦。

之前，沈魔王還說今晚就宿在山里，天亮起來好繼續(xù)捉妖。眼下，我倆覺得這林子里處處都藏著準備害我們性命的魑魅魍魎，真是一分鐘也不愿多呆。于是，好心的捉妖人帶我們到他家中借宿。

說起來這捉妖人委實熱情，端了好酒好菜招呼我們。我吃了兩口就飽了，因為勞累，很快就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xiāng)。那沈魔王似乎鬧騰到很晚，我在夢里也睡不安穩(wěn)，耳邊一直是熙攘吵鬧聲。

第二天早晨，我是被人踢醒的。

拿腳踢我的是沈魔王，我跟她都被五花大綁，嘴里塞著破布，被扔在一輛正在趕路的馬車上。

沈魔王拿眼看我，眼珠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我又不懂“眼語”，便也只管拿小眼回瞪她。最后，她乜我一眼，氣呼呼地不再看我。

4. 再赴黃泉

原來那捉妖人是假，人販子是真，就是這個人販子綁了我跟沈魔王。

一切皆因一場叛亂。

朝中要臣起了反心，正在塞外修建城池，準備篡位后，遷都塞外。

那人販子是叛臣賊子的手下，他在中原到處溜達，綁一些身強力壯的男子去修建城池。而像我這樣年紀小的，被捉去做打雜小廝，洗衣煮飯，伺候那些在塞外督造城池的叛臣的手下。

馬車行駛到塞外之后，我跟沈魔王就被分開了。沈魔王去了工地干活，我被帶到張老爺?shù)母献鰩蛷N。幫廚雖然辛苦，但能吃上熱湯飯。只可憐沈魔王了，這塞外風(fēng)沙如此大，再熱的飯菜也會被吹涼，我想偷偷給她送點熱飯菜，可四處打聽也沒有她的消息。

沈魔王想來是因那孔武有力的外貌被誤認為男子，并且這么多天下來，也沒被人發(fā)現(xiàn)她的真實性別。否則，我只要一打聽那女扮男裝被捉來工地的女子，準能找到她。

不過我的日子也不輕松，張老爺是個不茍言笑的中年男子，臉上總像浮著一層寒氣，讓人害怕。更何況，他是一個一言不合就砍人的主，整個廚房的人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

只除了李小馬。

李小馬的腿腳不便，但是廚藝卻很了得。整個廚房里，張老爺唯一滿意的廚子只有他。李小馬會熬制一種珍珠白玉湯，張老爺每餐必喝此湯。廚房里也有人跟李小馬學(xué)過此湯，但總是熬不出那種清香味。

由于我平常嘴甜又勤快，李小馬很照顧我。這天，李小馬把我叫到一旁，把熬湯的配方告訴了我。他說，他準備今晚從塞外逃走，把熬湯配方留給我，若我能討得張老爺歡心的話，我在這里的日子也要好過點。

“可是，你瘸著腿，也跑不快……要不你帶上我一起逃走吧。”

李小馬連連搖頭，說前段時間逃走的都被抓回來剁了腦袋，他不想讓我跟他一起冒險。

李小馬逃走了。

他逃走的次日，我熬了珍珠白玉湯。熬好后，我謹記李小馬的叮囑，湯從小火灶撤下，走二十步路送到張老爺餐桌上。這樣定能是一鍋清香的珍珠白玉湯。

送過湯，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等在門外，每一秒都度日如年。突然，里面爆出一陣碗碟摔碎的聲音。張老爺揭開鍋蓋后，眉頭一皺，“誰熬的湯，這么腥，拖出去砍了?！?/p>

人頭落地前，我才想起來，李小馬是瘸子。他端湯走路時，一瘸一拐，湯里的腥氣隨著他大幅度的搖動從鍋蓋縫隙處溢出，剩下的自然就是濃香的湯汁。我不瘸腿，又極其謹慎地端著湯鍋，一路走得十分平穩(wěn)，湯中的腥氣自然就被留在鍋里了。

也罷，早到閻王殿也好，免得在塞外繼續(xù)受風(fēng)霜之苦。

進到冥府大門，閻君正低頭捧著一疊生死簿飄過。我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問：“墨顏呢，是不是又比我早到了？”

“不是吧，上仙，你這次叫‘墨顏的語氣很平靜啊。”閻君抬頭看我，“墨顏仙子這次還沒到?！?/p>

我松開閻君衣袖。唉，沈魔王慘了，估計還在塞外搬磚砌墻……

“你們，這次確定不切磋切磋了？”閻君有些失望，“那我先走了，上仙，你愿意等她就在這里等。”

我這邊正五味雜陳地等著。那邊，沈魔王的粗嗓門驟然響起：“猴崽子，果然比娘親先到。”

我趕緊伸手捂住她的嘴。眼角瞄見有小鬼捂著嘴，笑得肩膀抽動。

相比我這里因一碗湯早早回了冥府的乏善可陳，沈魔王的經(jīng)歷要傳奇得多。她雖在工地差點累死，但最終還是逃走了?；丶液?，她將自己收集到的情報都告訴了她的父親沈?qū)④?。沈?qū)④娤蚧噬辖野l(fā)了那叛臣賊子，正是沈魔王名義上的夫君，我這一世的侯爺?shù)?/p>

墨顏十分得意自己上一世做了一件大義滅親的好事，免去了一場會讓百姓受苦的戰(zhàn)亂。我懶得聽她吹牛，接過孟婆湯催促道：“趕緊喝，趕緊輪回。還有兩世歷劫，我就不用跟你世世相遇、糾纏不休了?！?/p>

墨顏撇嘴道：“誰愿意跟你糾纏？上一世你不是很關(guān)心娘親嗎？在塞外四處打探我的消息，生怕我受苦……”

我一把拽住她手腕，這次必須一起跳。

下一世我不想當(dāng)你的爹爹，你也甭想做我的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