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阿忠
我十七歲那年去了農(nóng)場,每天白菜、蘿卜燒制的伙食,和挖溝、挑泥壓彎腰的勞動強度,讓母親心痛,她竟然一個人拎著旅行袋來到了我們住的草棚。從鎮(zhèn)到場部有一條很長的泥路,在雨后特別濕滑,而母親來的那天正好剛剛下過雨。她沒告訴我來的消息,徑直過來,連爬帶摸到了我們連隊的草房。她雙腿沾滿了泥漿,從包里拿出上海帶來的油氽帶魚、花生豆付干煎醬、炒麥粉給我,并打開讓同室的戰(zhàn)友分享。
三年困難時期,母親為解決吃的問題動了很多腦筋。她先用“朝三暮四”法,接著用“稀釋糧草”之計,總量不變而通過各種技巧來幫助我們充饑。日常生活中,母親在很多地方都顯示了她的靈活性。
母親沒讀過書,但長得白白凈凈,一副文靜的模樣。她眼睛不大,但炯炯有神,稍微能看得出點顴骨,鼻子兩邊的面頰上散落些許褐色的雀斑。母親經(jīng)常照著鏡子,為自己的“缺陷”感到煩惱,而我卻覺得很好看,就像有的外國女人,臉上也有雀斑,但也很好看。她有一件淡萱色的棉襖罩衫,洗得像現(xiàn)在的“石磨藍”,文氣得很,罩衫門襟上掛一枝梔子花,不時散出淡淡的幽香??此拈L相、穿著,不知底細的人還以為她是教師或是知識女性,在有人夸我母親時,我總會暗暗驕傲。
我愛母親,母親也喜歡我。及我長成少年時,母親好像不怎么喜歡我了,可能因為我太“皮””。有一次,我拿一根木棍朝樹上扔知了,誰料到木棍沒擊中“知了”,垂直掉了下來,正好砸在在樹下看熱鬧的小伙伴頭上,“頭開花”了,母親領著滿臉是血的同學去醫(yī)院包扎。
平時,母親訓斥我是家常便飯,若碰上嚴重事件,就會搬出父親。我知道,母親是心疼我的,當我肚子略微有點痛時,她會去曹家渡藥店買來三分洋鈿的寶塔糖(驅蛔蟲的藥,像糖一樣甜);又或有幾分寒熱時,母親就到對過華興里隔壁小吃店買一碗小餛飩。奇怪的是,小餛飩一吃,我的熱度就退了,真的比藥還靈。
當我想起母親在我受懲罰、對父親半推半阻時,頗能體會當時母親的良苦用心;當我想起在我肚子痛或發(fā)燒時,母親蹣跚著去藥店和小吃店買寶塔糖、小餛飩時,我便感覺周身暖暖的。上世紀所經(jīng)歷的所有煩瑣的生活小事,都能讓我在久久的回憶中淚濕眼眶。母親的一百年過去了,我依然在向蒼天遙寄著對她的愛。(來源:朝花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