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瑞釗 韋漢浩
馮瑞釗(1923-2017),字映光,號劍,廣西蒙山縣人。1939年春,考取湖南長沙國民革命軍第九戰(zhàn)區(qū)辦的無線電專科學校無線電專業(yè)。1941年提前畢業(yè),分配到駐湖南岳陽地區(qū)陸空軍無線電第六總臺第一臺服役,跟隨國民革命軍第九戰(zhàn)區(qū)司令部抗擊侵華日軍,參加過1941年至1944年的長沙會戰(zhàn)。身為報務員,他掌握了許多鮮為人知的內(nèi)幕。1946年,獲得第九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薛岳頒發(fā)的軍功獎章1枚和軍功獎狀1張。此文據(jù)老兵馮瑞釗生前11萬字的回憶手稿有關(guān)內(nèi)容整理而成。
提前畢業(yè)
1939年春,我在廣西省立桂林高級中學讀完高二年級,雖學業(yè)優(yōu)秀,但因家庭困難無法繼續(xù)讀書,校長便推薦我報考湖南長沙第九戰(zhàn)區(qū)無線電??茖W校并被錄取。4月初,我們60多名新生由張武均隊長帶領(lǐng),乘坐火車到達長沙市,住在南門外的師范學校。
第二天早上,我們這些來自廣東、廣西、湖北、湖南等4個省的130多人,被編為兩個班。
第三天,在妙高峰腳的大操場舉行開學典禮。第二十七集團軍總司令楊森、參謀長黃昌儒、岳麓山第九戰(zhàn)區(qū)干訓團中將教育長葉肇、第九戰(zhàn)區(qū)長官部秘書長余華日、中將參謀長吳逸志、第四軍軍長張德能等分別訓話。學校把130多名學生安置在南門外社壇街幼幼學校上課。
1941年春,因抗戰(zhàn)形勢緊張,電專班奉命提前畢業(yè)。
我被分配到第九戰(zhàn)區(qū)長官部第六電臺,住在天心閣對面。1個月后,我們被調(diào)到岳陽地區(qū),協(xié)助美國飛虎隊的電臺工作。
臺長何明德帶著我和軍需士田恒、陶樹林,帶上V100無線報話機一部以及行李,搭船到湘潭板塘鋪車站,乘火車去衡陽改乘飛機往湖北通城縣。
險喪小命
在通城縣吃過晚飯后,岳陽專員王剪波接見我們,命尹以伊參謀長派一班士兵負責警衛(wèi)。王專員在臨湘、岳陽、華容以及湖北崇陽、蒲圻(今赤壁市)等縣設有情報網(wǎng),由市長、縣長負責探聽敵情,時常都有立到、即復的電報。
1942年元旦前夕,日軍分東、南、北三路猛攻長沙。薛岳進駐岳麓山指揮,命令全線反攻,對敵展開圍殲戰(zhàn)。
日軍強渡新墻河前,我軍出動3個挺進縱隊,切斷敵補給并燒毀其糧食。特別是挺進第一縱隊將日軍設在岳陽大荊街的彈藥倉庫炸毀,使日軍補給大受影響。日軍又從漢口調(diào)來增援部隊和彈藥、糧食。第一縱隊奉命在淚羅、新市、日水、小山坪、楊橋等地,日夜阻擊敵軍。
此時,挺進一縱隊朱驥司令的三姨太太叫朱司令早早離開了楊橋。她能文能武,平時常用駁殼槍打小鳥,長槍打野獸。只見她自己騎著黑馬,身配短槍1支,中正式長槍1支,指揮挺進一縱隊3個大隊,以及淚羅、平江、湘陰、沅江、南縣5個保安隊,把汨羅至撈刀河的日軍各個據(jù)點一一擊破。天一亮,飛機聲、炮聲、步槍聲響個不停,敵我難分。
何明德臺長亦與飛虎隊匯報,請每天派3個隊12架次飛機轟炸敵人。日軍也出動飛機掩護撤退。雙方空戰(zhàn)激烈。日軍又從長樂、梅仙增援,截斷挺進一縱隊的后路,我軍迫不得已在黑夜退回郭鎮(zhèn)、新開塘、黃沙街等地待命。
我差點在步仙橋戰(zhàn)役喪命。日軍機槍“噠噠噠”地直向電臺掃射,臺長命令我負責管好電箱,在士兵掩護下沖出敵人火力??墒牵锖闩郎匣鶉鷷r,把電箱弄丟在水溝里了。架設時找不到電箱,臺長大發(fā)脾氣,要殺我的頭,勒令田恒去取回。恰遇美機低飛掃射敵人,田恒拼命奔去取了回來。
美國空軍也在步仙橋的樹林上空與挺進一中隊配合,殲滅日軍兩三百人。挺進一縱隊官兵也傷亡很多。
朱驥司令的三姨太太也瘦了一身肉,她把我拉住,摸著我的頭說: “馮小弟,你瘦了,以后再補身體。我出生入死過慣了,作戰(zhàn)是常事,現(xiàn)在又把日軍趕出新墻河北岸。挺進一縱隊繳獲了不少戰(zhàn)利品,朱司令升職了,楊橋一戰(zhàn),是我叫司令先走的,我一人獨當指揮,把敵人打得尸橫遍野,爭相逃命?!?/p>
我和何臺長日夜奔勞,顧不上休息,突擊截敵,日夜搶先占領(lǐng)。休整時,我們整天在屋里行走,吃的、用的統(tǒng)統(tǒng)由司令部供給,行動不自由。
第三次長沙會戰(zhàn)結(jié)束后,王剪波專員在幕埠山開會。他詢問我們: “薛岳長官是不是派無線電第六臺在通城、崇陽、蒲圻等縣,搞緝私情報?否則有誰知道朱司令在平江、梅仙.南江橋,偷運違禁品過岳陽?你們第六臺是長官薛岳的眼睛和耳目。他如果知道,一定是你第六臺匯報的。要何明德臺長速將專員的電報發(fā)回,向第九戰(zhàn)區(qū)長官部薛岳匯報,說是維持會偷運,被挺進一縱隊捉獲云云?!?/p>
過了一個星期,軍需士田恒和陶樹林在幕埠山鄉(xiāng)下買了雞兩只、魚兩條、豬肉10多斤,當晚官兵歡宴取樂。酒過幾巡,尹以伊參謀長從衣袋里拿出朱驥手令擺在臺上:“何明德和馮瑞釗,你兩人看看。”
只見上面寫著:命,尹參謀長立即把陸空臺臺長何明德和報務員馮瑞釗扣押回司令部槍斃!
我倆落下淚珠,全身發(fā)抖跪求: “請參謀長救命、救命!”
尹參謀長小聲地說: “你倆只有快跑,好讓我向朱驥司令回復說不見人。你們一直向南行,明天也不能停止,要到平江縣才脫險。田恒、陶樹林把何明德、馮瑞釗倆人的行李背著,趕快同他們向南行?!?/p>
我們連夜奔走了三四十公里路,也不知饑餓,走到南江橋的一個山上才敢休息。
保衛(wèi)常德
1943年冬,日本侵略軍十一軍進攻常德。
華容、南縣、安鄉(xiāng)、沅江、漢壽告急,最高司令部下令第七十四軍(軍長王耀武)第五十七師余程萬師長率8000余將士布防死守常德,鏖戰(zhàn)16天展開激烈的巷戰(zhàn),近6000將士壯烈殉國。至11月2日,全師僅剩500人突圍。第九戰(zhàn)區(qū)派4個軍增援第七十四軍,奉命反攻常德。我們無線電第六臺配屬第四十六軍,一同去解圍常德。
在德山外圍石門橋猛攻日軍,經(jīng)一晝夜的火力進攻,余師500將士聽到四面八方的增援將士向第五十七師解圍,士氣相當高漲,堅持內(nèi)外夾攻。整夜重炮、迫擊炮“轟轟”地響,重機槍、輕機槍“嘚嘚”地掃射。天一亮,日軍沖出外圍,向第四十六軍的后勤部隊掃射,我們無線電六臺人員全部躲進廟里,防衛(wèi)士兵舉槍還擊。
日軍連發(fā)3炮,都落在廟后的樹林里。第四十六軍在山上用重炮還擊4發(fā)炮彈,打中日軍炮兵陣地。
我們電臺奉命撤人戰(zhàn)溝工作。經(jīng)四五個小時的火力接觸,日軍退出常德。
11月12日,我軍收復常德。第四十六軍與第七十四軍余程萬會師,全力追擊日軍。日軍退出了慈利、石門、臨澧、澧縣、安鄉(xiāng)、南縣、華容。日軍死守岳陽,外圍軍山。
第六戰(zhàn)區(qū)將士和第九戰(zhàn)區(qū)的4個軍增援部隊,返回常德。開慶功大會時,我與余程萬師長見了面。
當時,蔣介石正以國家元首身份第一次偕宋美齡在開羅參加美英中三國首腦會議。第五十七師將士英勇抗日的事跡傳到開羅,蔣介石興奮與悲憤交集,即致電我們電臺,轉(zhuǎn)告師長余程萬“欣悉我第五十七師全體官兵保衛(wèi)常德,奮勇殲敵,已引起全世界各友邦最大之敬意”。
11月13日,第三十集團軍第七十八軍第十五師返回江西。第二十七集團軍第三十七軍返回平江。11月15日,我們第六電臺人員順利返到原駐地。
11月16日,我們?nèi)ラL官部開會,第九戰(zhàn)區(qū)長官部中將參謀長吳逸志的職務被撤,由參謀處處長趙子立接任中將參謀長職務。
吳逸志準備回廣東著書立說。臨別前,他召集政工部長官、編譯課、無線電總臺所有人員討論創(chuàng)辦《湘江日報》,為薛岳歌頌、鼓吹革命偉績。回來后,吳逸志反被薛岳大批一頓: “這是吹牛,有什么用?實事求是,槍桿子里出政權(quán),群眾擁護、人民公認才是好將軍?!?/p>
緊急疏散
1944年2月中旬,蔣介石在衡山召開南岳會議(史稱“第四次南岳軍事會議”)。參加人員是師級以上的高官將領(lǐng),大約有200人。長官部派朱珠萍處長參加,會前兩個月朱處長就布置工作,好安心去開會。
會議開始,長官部各處長及高參參加,帶上我們無線電第六臺前往南岳與長沙長官部第一臺聯(lián)絡。當時,何明德臺長、張厚仁和我,三人都非常緊張,日夜輪班不敢疏忽。從2月上旬開始,我們就到南岳做準備。會議整整開了5天,會議一結(jié)束,我們就返回長沙。
4月,汨羅、平江、湘陰等前方情報表明,日本侵略軍已調(diào)動大量部隊,進犯湘北。日機日夜轟炸各據(jù)點及長沙、衡陽、桂林等地城市。
第九戰(zhàn)區(qū)長官部下令長沙市各商戶及居民、廠礦,馬上疏散到衡陽及湘西芷江等地,一時間,人心惶惶。碼頭上,到處都是擁擠搭船趕往各地的人。天心閣也變得鴉雀無聲,悲慘得驚人。
1944年5月3日,我們奉命把第六、七、八臺調(diào)往后方朱亭(地名),第十二臺跟隨趙子立坐鎮(zhèn)長沙。
下午,長沙需要疏散的物資基本上沒有了。街道上只有軍人和學生。
14時,何明德帶領(lǐng)2個士兵挑了豬肉、蔬菜回來,發(fā)出命令: “趕快做飯,飯后立即出發(fā)天字第一碼頭搭船,快把通訊器材、行李捆綁好,搬人渡船。”
15時, “轟轟轟”的敵機在長沙上空盤旋,有時低飛掃射,有時投彈,后來向湘江東邊掃射。弄得開往水陸洲的船只,都不敢離開天字第一碼頭,渡夫全部跑入碉堡躲藏。
我們六臺在等候七臺陳芷馀、八臺余子文,可三四個小時過去了,還沒見人影。后來才知道他們在波子街的房屋里躲敵機。直到20時,他們才匆忙趕到。何明德大發(fā)脾氣: “現(xiàn)在什么時候了?16時等到20時,依上級指定16時到此,早已過了湘江離開長沙……”
話未講完,敵機又回頭向天字第一碼頭掃射。
何明德一手把我抓向門里一推,他伏在我的背上, “呀”的一聲: “阿馮,我的左手腕受傷了,快把繃帶拿來扎!”
我馬上在什錦袋里拿出繃帶,幫他包扎。
“要不是我推你,阿馮你一定被射中了!阿馮,你看,漢奸的信號彈又向天字第一碼頭發(fā)射了,老陳、老余快叫士兵上船,開過水陸洲去?!焙蚊鞯旅钗覀?。
大家快速地跑入船艙。何明德用手槍指著船夫,急速地說: “快開船,快開船?!?/p>
約10分鐘后,敵機低飛一沖,就在天字第一碼頭投彈,正好炸中碉堡。
我們的船剛剛靠近水陸洲頭的沙灘,停了下來,七臺的陳芷馀從船艙里跳出。何明德用手槍指著他大聲說: “不準亂跳!真是比老百姓都不如,沒有一點作戰(zhàn)經(jīng)驗。臨危要鎮(zhèn)定,不要慌慌張張亂跑亂跳,否則被敵人發(fā)現(xiàn)目標,死都不會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何明德批評了陳芷馀,把手一指: “你們看南門外的湘江至傳家洲,沿途都有漢奸的信號彈向天發(fā)射。漢奸知道長官部的電臺在天字第一碼頭下船,就會來騷擾掃射投彈。老陳、老余,你們昨天都參加開會,薛岳長官不是說通訊一團團長蔡大治不負責戰(zhàn)爭的通訊網(wǎng)絡暢通,連長沙市都打不通岳麓山,干什么通訊團團長?把他扇了兩耳光。把3部電話機摔壞了,還是沒能與岳麓山聯(lián)系上。唐明輝局長馬上過來,他早知道少將蔡團長因岳麓山的電話不通,馬上命令王橙接通岳麓山線路一同見長官。王橙另將線頭重新接人電話機,一搖,馬上就通了。長官就非常信任總臺。后來的主要任務都是由我們總臺派人去干,照長官計劃完成。這些都說得清清楚楚的,怎么就忘記了?不按照他的指示,怕會被殺頭的?!?/p>
何明德把大家都數(shù)落了一遍,然后話鋒一轉(zhuǎn),說: “按照指示,今天下午4時要到天字第一碼頭,現(xiàn)在要到湘潭。老陳,快把軍服換了,避免目標顯眼!”
按照何明德的指揮,我們電臺乘坐的船要拉到江中攬火船,開往湘潭上岸,再乘火車。那天,1艘濕底火船拉10多艘帆船,行得非常之慢,如同走路一般,弄得次日11時才到達湘潭。
何明德命我?guī)锖闳グ逄龄佨囌?,看有沒有火車開往衡陽。
我們一進入車站,警報聲就響起來。車站里的人慌慌張張各自逃跑。敵機向株洲方向飛去?;疖嚾块_出車站,躲避敵機。
我和田恒無可奈何,跑回湘潭碼頭??匆娀鸫验_走,我倆趕緊沿湘江東面追趕火船。當時,一艘火船拉十五六艘帆船,加上又是逆水路,開得很慢很慢。一路沒有小船。追到15時,到達第三十七軍的警戒線。3個士兵堵路上前用槍指著我們: “站住,你們是什么部隊?為何經(jīng)過此地?”
我指著自己的襟章:“4533號,第九戰(zhàn)區(qū)長官部的,因敵機向衡陽后方騷擾,火車、火船全部開走,我們是追前面火船的,因沒有小船無法上船?!?/p>
“快走,前面就有渡口和小船!”士兵看了看襟章,對我們說。
我們繼續(xù)往前追。到了渡口,一只小船剛剛離開碼頭10多米。田恒舉起中正步槍,大喊: “渡夫,快把船調(diào)回碼頭,否則我就打死你!我倆是要上對面那只帆船的?!?/p>
渡夫膽戰(zhàn)心驚,把船開回: “慢點慢點,不要開槍。”
船一靠碼頭,我和田恒一躍而上小船,很快就靠近帆船。
何明德走出船艙舉手說: “阿馮,你們太辛苦了!追趕大半天的火船。要不是火船返長沙,你們不知怎樣上得了船?現(xiàn)在士兵們進村購買雞蛋剛回來。”
我洗好澡,回到床上,從16時睡到22時。醒來吃了10個茶葉蛋,又睡到次日10時。
帆船靠近朱亭碼頭。何明德命令士兵上岸做飯。
“阿馮,阿馮,已到達目標地了?!焙蚊鞯碌慕新暟盐页承?,一睜開眼睛,覺得身體好舒服。
“明德,我真疲倦得要命,比在岳陽地區(qū)辛苦。從來沒睡過這么久?!?/p>
“瑞釗,把衣服穿好。我們出發(fā)了。”
士兵把行李搬到朱亭火車站。我一步步跟隨何明德,在火車站旁邊的飯店吃了早飯。飯后,我們走進小沖的村里駐扎。
失守長沙
據(jù)參謀長來電說:船舶所所長已把長沙市湘江所有帆船安排全部運貨。第一七四團在天字碼頭敲詐勒索群眾,過渡費每人要大洋8元,全無布防抵敵。日軍已進入市區(qū)。希望與指揮所聯(lián)絡的電臺日夜守聽,機不離人,隨呼隨到。若長沙守不住,第四軍將面臨全軍受殲的危險。
第二天,參謀長又來電:已知道你軍長聯(lián)絡不上。指揮所死守波子街中央銀行,準備組織全市警察(林賢察當局長)一起突圍,沖出小吳門,向瀏陽方向退卻。
當日10時,第九戰(zhàn)區(qū)長官部下令朱亭的所有電臺全部守聽第四軍電臺。
19時,第四軍電臺沒有一個字發(fā)出來。長官部緊急通知在朱亭的所有單位人員,21時到達火車站搭火車轉(zhuǎn)移。第六臺的業(yè)務暫由耒陽一臺與各軍、師聯(lián)絡。
在火車站,到處站滿了人。23時,長官一到車站,就馬上開往衡陽方向。
次日,天有點發(fā)白時,到達衡陽進入西站。從車上看見第十軍士兵非常緊張,挖戰(zhàn)溝和筑堡壘。
早上6時,到達耒陽車站。我們馬上把東西搬人國民黨湖南省政府秘書長王光海的公館,此時的省府已奉命遷去桂陽,吃的用的全部搬上車。王光海的家屬問我們六臺的人,想要什么?想要的話可以留下,給我們吃喝用。我要了鋼夾、相架、瓷器、玻璃杯。士兵們把白糖200斤、沙塘100斤、酸梅2缸、豬4頭留下,配料很多,如香菇、蠔油、花生油、蝦米、魷魚、沙蟲、柴魚不計其數(shù)。10時,國民黨湖南省政府撤離耒陽,遷去桂陽。
16時,接到命令,我們六臺調(diào)往郴州接第一臺,任務是與第九十九軍梁漢明軍長、第五十八軍盧道源軍長聯(lián)絡。
1944年6月1日,日軍由南昌調(diào)來大批隊伍攻打清江、分宜、宜春、萍鄉(xiāng)、株洲。6月18日,長沙市失守,第四軍全軍覆滅,張軍長下落不明。
衡東、攸縣、醴陵、安仁、耒陽、永興等縣空虛,均無部隊把守,長官部撤往郴州。長官部只留有2個團警戒。
敵軍兩路會師,6月23日襲擊衡陽,遭我第十軍迎頭痛擊。
估計敵軍下耒陽而逼郴州。我軍從郴州至衡陽線的火車來個空車調(diào)兵聲勢,自16時起,都是火車的汽笛聲。
機要室來電話說: “往第九十九軍、五十八軍立到即回復的電報發(fā)出沒有?”
“前1小時已發(fā)出,現(xiàn)復電送上4份?!迸梦覀兞_3個人整夜不得睡覺。天未亮時,發(fā)報機無法發(fā)射。我們一個電話打到機要室。約10分鐘時間,特務團何營長騎馬跑到六臺,四處觀察才發(fā)現(xiàn)天線桿被撞倒了。
一個士兵跑步過來向何營長報告: “是自己哨所的伙夫挑水看不見路撞倒的,不是什么漢奸破壞?!?/p>
“殺你們的頭!為什么不向電臺報告?現(xiàn)在??繜o線電傳達命令,電臺不通,你們就要被槍斃,趕緊把它架設好,否則就要誤大事?!?/p>
何營長離開后,我們的電臺搬到民治東街唐公館,有1部15瓦收發(fā)報機在工作??偱_又調(diào)來一位姓曾的報務員來協(xié)助。我們六臺用兩部15瓦收發(fā)報機與各軍、師聯(lián)絡,一部發(fā)熱,就換另一部,并用大蒲扇給發(fā)報機、手搖機扇風,待冷卻再用。
有兩三天時間,我們忙得喘不過氣來。原來命令第九十九軍退守耒陽,第五十八軍退守寧岡,第一八三師守住攸縣,第一四o師守醴陵,第九十九師守安仁,第九十二師守永興。
花了3天時間,把部隊調(diào)到防地,長官部才脫險駐守郴州。鎮(zhèn)守長沙的總指揮趙子立沖出小吳門經(jīng)瀏陽到醴陵來郴州。第四軍軍長張德能也回到郴州。
面見第九戰(zhàn)區(qū)長官部長官薛岳時,趙子立滿眶熱淚地哭訴張德能驕傲不聽指揮,張德能訴說趙子立指揮不力,兩人爭論不休。薛岳命二人去重慶接受處理。
趙子立對薛岳說: “伯陵兄,如我趙子立待重慶見蔣介石,不得命生,以后再也不當軍佬?!?/p>
第二天,重慶廣播臺廣播第四軍軍長張德能鎮(zhèn)守長沙市不力致全軍覆沒,中央判張德能死刑押赴刑場,立即執(zhí)行槍斃。同日,早上6時,郴州長官部也把第五十九師一七四團團長、船舶所所長、第四軍參謀處處長等8位上校和傳令排排長,由長官部特務團團長徐建德設鴻門宴,把他們扣留,然后押赴刑場,立即執(zhí)行槍斃。
失守衡陽
1944年7月15日,日軍再次對衡陽發(fā)起攻擊,結(jié)果又告失敗。
為嚴防日軍南下攻打粵漢線,第十軍軍長方先覺率部堅守了48天,中央也沒有調(diào)遣部隊來解圍。
8月5日,攻城日軍已達10萬,衡陽城中守軍能拿槍戰(zhàn)斗的僅有約1000人。守將方先覺最后發(fā)了一份電報給薛岳:伯陵兄,吾死守衡陽與地共存亡,來生再見!方先覺叩。
我們六臺在郴州日夜輪班上機,按照長官部要求,收發(fā)電報,調(diào)動部隊,解圍衡陽。
48天后,第十軍突圍。中央命第七十九軍撤出衡陽外圍,退至東安縣冷水灘布防。
9月7日,第七十九軍軍長王甲本在東安縣水口鋪的山上遇到敵人襲擊,在激戰(zhàn)中中彈累累不幸殉國,衡陽失守。
日軍占領(lǐng)衡陽后,又沿湘桂鐵路進攻祁東、祁陽、零陵、黃沙河。9月12日,黃沙河守將第九十三軍軍長陳牧農(nóng)臨陣退縮,一星期后被第四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張發(fā)奎抓住在桂林槍斃。
不久,何明德說宜章縣后方的留守電臺黃云韶臺長電報誤時,長官部追究責任,恐怕會連累到我,要我和他一起馬上到參謀處林處長那里接受審問。
我的心跳得特別厲害,頭昏眼花,我擔心這次到林處長那里,會不會被拘留?像不像趙子立和張德能那樣,總有一人被槍斃?
與何明德走進參謀處時,我手腳發(fā)抖很厲害,心臟跳動相當快。一眼望去,黃云韶臺長早已坐在那里,林處長指著我問: “何明德,101號電報什么時候收到的?是不是這小鬼值班?”
何明德回答: “是前日早上由宜章縣后方發(fā)來,即送電務科!是馮瑞釗報務員收發(fā)的?!?/p>
“黃云韶,早10天前電報已發(fā)出?為什么不送電務科?”林處長追問。
“黃云韶說的是什么話?收到10天為何不即送電務科?而后過10天又送電務科,豈有此理?明明是你黃云韶不負責任,發(fā)與不發(fā)都不過問?”何明德急問。
這時,恰遇經(jīng)理處處長何新畬從后方宜章來到這里,一見黃云韶就罵: “黃云韶在后方整天打麻將,不負責任,吊兒郎當,派在后方有什么用?要是我經(jīng)理處的人,早已把黃云韶撤職了。”說完就走出參謀處。
林處長怒從心起,一拍桌子: “黃云韶你混蛋!”
林處長拍桌子時,我已驚得全身發(fā)抖,落下了眼淚,擔心自己被扣押。到底林處長怎樣罵的黃云韶,我毫無知覺,發(fā)出一身冷汗。此前,我從沒被審問過,現(xiàn)在事情落到自己頭上,怎不驚慌得屎尿屁都出?只聽到很大聲地一句“滾蛋,明天交接!”幾字。
何明德碰了我的手一下,一起敬禮后兩人向后轉(zhuǎn),退出。
出來不遠,何明德用手擦了擦汗: “要不是何新畬處長到這里罵黃云韶兩句,恐怕我們要被黃云韶咬定了!”
第二天,黃云韶被撤職。關(guān)華卓接替黃云韶,到宜章后方電臺任職。
約一個月后,民治東街唐公館被長官部劃為第九戰(zhàn)區(qū)長官部招待所。我們第六臺遷到天主教堂。
撤往汝城
1944年11月的一天早晨,我接到王漢春主任的電話,問: “何明德去樂昌回來了沒有?告訴他一回來就馬上打電話到機要室?!?/p>
王主任交代我把六臺的事務安排好,到副官處領(lǐng)錢、領(lǐng)糧卡,到郴州糧站領(lǐng)取大米,一切手續(xù)由我辦理。此時,敵人偷襲隴坪石,第-O二師整個部隊守不住,宜章后方已轉(zhuǎn)移到汝城。
“張厚仁,你叫田恒上士將機器行李,安排落實人負責?!蔽覍埡袢收f,然后就走出門口,看見群眾慌慌張張地挑東西拉糧食,不斷地向鄉(xiāng)下疏散。
7時,鐘主任打電話來問: “錢糧領(lǐng)取了沒有?大米運回多少?”
我回復說: “已拉回大米2000斤,放在電臺。不知怎么辦?”
“每人自帶3天糧食,其余運出縣城后再處理?!?/p>
不久,火車站響起轟隆隆的爆炸聲。列車從南面開入車站。
8時許,鐘主任又打來電話說: “現(xiàn)在是最后一趟列車了,何明德再不回到電臺的話,馮瑞釗你到副官處黃股長那里領(lǐng)民夫挑東西,離開郴州,向橋口,跟長官部一起轉(zhuǎn)移,不能再遲了!”
我剛放下話筒.何明德急急忙忙地走進天主教堂,問我: “阿馮,主任交代怎樣?”
“主任叫你馬上打電話給他?!?/p>
何明德打電話過去,被主任大罵了一頓:“敵人要打通粵漢線,支援湘桂線,第七十九軍軍長王甲本在東安縣水口鋪山上與敵激戰(zhàn)陣亡,黃沙河的陳軍長不戰(zhàn)而走。日軍主力進犯桂林使用毒氣。坪石被敵截斷。長官部撤退郴州向橋口轉(zhuǎn)移……”
下午,郴州民工全部去破壞郴州飛機場,沒有民夫挑東西。
何明德和我改換便衣去請?zhí)舴?,但一個都沒找到。
整夜沒有睡。
次日早上,街上沒有一個行人。何明德和我化裝成大客商在街上請?zhí)舴?。一會兒,?0多個民夫前來講價錢。何明德在衣服里掏出手槍一指: “不準動!”
田恒帶五六個士兵跑上來,將16個民夫帶到天主教堂,把大米挑出城,到了橋口,才叫民夫把大米放入當?shù)乩习傩占?,再叫他們回來挑電臺的機器送到渡頭司。寄存在百姓家的那些大米算是給16個民夫的工錢。
當天,大部隊撤退得很慢很慢。橋口至渡頭司又是單向路,路下是高高的深深的溝谷。
美國飛虎隊的電臺在郴州撤退,接令返回重慶。
我們六臺到東江時,天已黑。大街小巷屋檐底下都住滿了人,只有一間鋪內(nèi)擺有一具尸體,沒人去住??紤]到電臺機器多、方便保密工作,我們六臺只能進去住下。用長凳隔住死尸,就把行李鋪在稻草上睡覺。
第二天早上,把行李捆好,天未亮就吃早飯。我將飯盒裝滿,連同在郴州做好的醬油、豬油渣放進行李箱,背上電話機和防毒面具,與田恒打前站,趕路到渡頭司。
一路上,我們超過了一群又一群約數(shù)百名運鹽、火柴、日用品的肩挑小販,也超過了第九戰(zhàn)區(qū)撤退的部隊士兵。
沿途雖有熟食小吃賣,但都是又貴又少又難吃,沒有找補,非零錢不行。幸好我們兩個自帶有飯包。
15時,我們到了渡頭司,去副官處報到,住在指定的村子里。田恒先去領(lǐng)取大米,然后去街上買青菜。我到渡頭等候何明德等人。
17時,何明德帶領(lǐng)六臺人員到達。
晚飯后,我與副官處聯(lián)系,把電話線拉開,安裝好。
何明德對我說: “阿馮.明天要到黃草坪駐扎,你要提前去找好房子,準備架設電話線與汝城縣聯(lián)絡?!?/p>
時值臘月季節(jié),整夜的寒風,吹得我們發(fā)抖。
天亮了,我們趕快把行李扎好。把飯盒放進袋里,背上電話機和防毒面具,我和田恒又出發(fā)了。
下了幾天的棉花雪,電話線被雪結(jié)成了碗口一般粗,通訊受到了很大的影響。
通訊一團派兵站崗,打落雪條,保障暢通。
3架日機在遂川縣向東南越入桂東(縣),有可能來轟炸汝城新機場,縣城全街居民職工干部都慌慌張張攜幼扶老的出野外躲飛機。上午8時左右.3架敵機在汝城上空盤旋3次,一字散開。一架轟炸機低飛、投彈汝城新機場。我們的高射炮、高射機關(guān)槍向敵機密集射擊。敵機投彈后亦向東北角的遂川、吉安、南昌方向飛去。
一直到10時才解除警報。吃完早餐,我們踏上回黃草坪的道路。
到達宜春
回到黃草坪不久,接到參謀處電話:“六臺配合長官部前進指揮所顧高參直轄,配備步一團王團長警衛(wèi)明早出發(fā)桂東(縣)?!?/p>
何明德到劉副官那里領(lǐng)取糧餉。我們在黃草坪鄉(xiāng)公所的門口,由劉副官指揮步一團一營先行,接著二營由李大中副團長率領(lǐng)隨前進指揮部所轄單位,聽從顧高參指揮,第三營由王團長率領(lǐng)壓隊。當天15時到達桂東縣。何明德把他三姨接來。張厚仁也帶上他的母親和兩個弟弟一起,跟著指揮部。張厚仁和我同到湖南省銀行熊科長那里,據(jù)熊科長說,馬上就要經(jīng)桂東往江西吉安去了。顧高參調(diào)江西宜春設立長官部前進指揮所,第九戰(zhàn)區(qū)王陵基副長官調(diào)往遂川。
日軍抽調(diào)兵力發(fā)動贛南之戰(zhàn),破壞在遂川的美國空軍基地。所以派顧高參在宜春指揮。我準備發(fā)個電報給寧岡縣第五十八軍的同學秦維新,告訴他“我臺將開赴宜春,可能經(jīng)過寧岡”。
第二天,經(jīng)戴感鋪進入老紅軍根據(jù)地井岡山,沿途都是工農(nóng)紅軍的標語。
三灣、文竹這些地方全部都是上坡、下坡的高山。我和田恒要到蓮花路口找地方住宿。
從17時直等到21時,電臺的其他兄弟們都還沒來到。指揮部下達命令:所有本部單位次日16時前通過蓮花縣城,不能借故拖延,發(fā)生意外自負,此令。
我和田恒坐在廚房燒火取暖,還覺背寒刺骨,沒有棉被實在是難過夜,我們被迫向老百姓借了兩張棉被。可是,棉被小,蓋得腳,遮不得頭。只有燒火做香菇煲雞過了一夜。
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見6名士兵抬著何明德的三姨和張厚仁母親張?zhí)珒蓚€裹腳女人到路口。原來,前一天夜晚,在山頂涼亭,逃跑了4個轎夫,他們被迫在亭子上住了一夜。
得知指揮部的命令后,何明德趕緊說,呀,快走!下午日本鬼子可能會回來。他還細心地交代,在縣城不能亂喝水吃東西,到了村子才可以休息。
我和田恒先行,由一個向?qū)罚?0時才到達蓮花縣城。縣城已是一個瓦礫的廢墟,沒有一個人。我們又繼續(xù)走到離縣城約一兩公里遠的村子里才休息。到了洋溪,天已經(jīng)黑了。其他單位早已出來散行。最后,我們經(jīng)由洋溪、嚴田、章莊、南廟到達宜春。
指揮部設在第三十集團軍總部的后方醫(yī)院,第六電臺駐扎在離宜春約一公里的小鎮(zhèn)上。王鑒也隨電臺到了這里。伍漢泉的夫人傅學華寄居在電臺,他幫我裁了一頂圓形的蚊帳,后又改為四方形,還裁了幾件圓領(lǐng)T恤衣。不久,第一分監(jiān)部電務室主任伍漢泉把傅學華接去。
1945年5月,尹以伊參謀長帶一個電臺逃到修水(縣),第五十八軍收留尹參謀長。只身潛到第六電臺約10多天,長官才來電,令尹參謀長回吉安政治部。
6月,日軍由湘桂鐵路撤退,經(jīng)株洲、萍鄉(xiāng)、宜春。我們從分宜、新余、靖江、豐城到達南昌,指揮所當時也撤到王副長官在宜春住的一個村子里。
日軍退到分宜放火燒屋,群眾悲淚,不敢搶救。日軍燒了4間民房就跑了。僅兩天時間,我們又回到了宜春。
日本投降
1945年8月15日晚上12時左右,宜春縣城鞭炮聲響得震天。指揮所周豐慶中校股長來電話說廣播日本廣島被美國放了原子彈,震得裕仁天皇膽戰(zhàn)心驚,宣布無條件投降。
我們個個拍手歡笑,宜春城滿街都是紅紅的炮紙。王漢春說: “我現(xiàn)在回吉安,到南昌再會?!蔽覀兾帐址謩e?;氐綄ξ荩蚊鞯屡_長已叫士兵拆下天線待命行動。張?zhí)卜浅g喜地笑著對我說: “馮同志、何臺長,我和你們一起到南昌,就回長沙?!?/p>
步一團先到分宜、新余、靖江、豐城各縣張貼安民布告,共慶抗日勝利。
16日上午9時,宜春專署、宜春縣府各單位歡送指揮部人員下船去接收南昌。
去南昌的路上,經(jīng)分宜、新余到靖江縣一河兩岸的田野里,老百姓正在收獲莊稼。未到樟樹鎮(zhèn)就聽到鞭炮聲響個不停。街頭巷尾張貼著“歡迎第五受降區(qū)(南潯線)長官薛岳接收南昌” “歡迎第九戰(zhàn)區(qū)官兵接收南昌”等標語。
一到碼頭,我們就告訴接收大員,這是接收南潯線第五受降區(qū)前進指揮部,但薛岳不在這里。當天,我們在豐城縣住了一晚。次日早上,由掃雷艇先行掃蕩,帆船隨后開往南昌。
船靠碼頭,街上還站著持槍的日兵。第五十八軍士兵站一邊,顧高參下令解除日軍武裝,遣送去牛行車站。
9月14日,南潯地區(qū)受降儀式在中山路南昌中央銀行大樓舉行。16時,前進指揮部各單位開往王陽明路,我們電臺駐扎在東南大旅社。
1946年,第九戰(zhàn)區(qū)兵站總監(jiān)部改為江西物資供應局。第九戰(zhàn)區(qū)奉令撤銷。薛岳召集長官部所屬尉官以上人員,在洪都招待所大禮堂訓話說: “國民黨士無斗志,你們回家培養(yǎng)后代接班人吧!由經(jīng)理處按照年資等級發(fā)給你們應得費用回家生產(chǎn)?!碑敃r我得大米300擔,換得色金二兩。
2015年9月初,我獲得了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頒發(fā)的“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紀念章” (紀念章號碼2015189091)以及慰問金80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