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應松 賀立銀
在多數(shù)國人記憶中,八路軍在河北省淶源縣城東南黃土嶺擊斃日軍精銳第二獨立混成旅團長、 “名將之花”阿部規(guī)秀中將,是敵后抗日戰(zhàn)場擊斃日軍軍銜最高的將領(lǐng)。可鮮為人知的是,大別山國民黨抗戰(zhàn)正面戰(zhàn)場空防部隊曾獵殺過一名日軍大將。在巍巍大別山南麓安徽太湖縣,有個當年名叫楊樹壟的小山村。1942年12月18日13時25分,桂系空防部隊擊落的侵華日軍大將冢田攻座機恰好在此墜落,隨著燃燒的飛機撞向地面后的一聲巨響,冢田攻被燒成一具遺臭萬年的焦尸,他成為抗日戰(zhàn)爭期間被中國軍隊擊斃軍銜最高的日本陸軍將領(lǐng)。后來,為紀念這段史實,提振國人抗戰(zhàn)信心,楊樹壟被改名為“落飛機宕”。
新桂系空防過硬
1938年10月,武漢會戰(zhàn)結(jié)束后,新桂系主政安徽,建立起以立煌縣(今金寨縣)為中心的大別山游擊根據(jù)地,桂系主力第二十一集團軍下轄有第八十四、第七、第四十八、第三十九軍和游擊縱隊。其中第四十八軍布防桐城、廬江、潛山、太湖,軍部駐霍山縣深溝埠,軍直炮兵營駐潛山孔嶺。桂系第四十八軍所轄一三八師是一支戰(zhàn)斗力極強的部隊,在保衛(wèi)臺兒莊的外圍戰(zhàn)斗中,一三八師全師官兵不畏強敵英勇作戰(zhàn),師長李本一作戰(zhàn)機智勇猛,人稱“死打爛打”將軍,慘烈戰(zhàn)斗中其右手中指、無名指、小指均被打斷,遍體彈傷不下火線,很受白崇禧賞識。1938年7月25日至30日,一三八師與友軍一起,在太湖縣城及周邊山地與日軍第六師團1萬多人血戰(zhàn)5晝夜,斃傷日軍3000多人,震驚國內(nèi)外。桂系在抗戰(zhàn)中的表現(xiàn),應驗了彭德懷元帥在紅軍時期曾說過的一句話: “黔軍、滇軍兩只羊,湘軍就是一頭狼;廣西猴子是桂軍,猛如老虎、惡如狼?!彼氖塑姺绤^(qū)既是日機從上海、南京飛往武漢的必經(jīng)航線,又是日機重點轟炸地區(qū)。1941年蘇祖馨任四十八軍軍長后非常重視空防,電令所部加強以步槍、機槍對空射擊訓練,嚴密監(jiān)視、打擊過往敵機。
根據(jù)軍部指令,從1941年8月到1942年春,一三八師在太湖境內(nèi)彌陀寺附近由東北向西南的羊角尖、雙尖、鳳凰山一線上,建立了3個空防陣地和多個防空哨所,國民黨太湖縣政府亦派出一個自衛(wèi)中隊協(xié)同防守,并在彌陀寺附近的人形山、磨形山等地筑構(gòu)了4個主碉堡。羊角尖空防陣地位于彌陀寺東北羊角尖半山腰的吳嶺和張家茅屋之間,海拔370米至410米,地勢平緩長約1300米、寬300米,駐守部隊為四一二團三營機槍連,架設(shè)8挺法國產(chǎn)哈奇開斯M1930型13.2厘米口徑高射機槍。彌陀寺雙尖空防陣地位于彌陀寺東北汪家沖雙尖,由4個小山包呈菱形組成,平均海拔134米,山腳之下是清澈如練的彌陀河和當時進出彌陀寺的唯一通道。駐守部隊是一三八師機槍營一連,共架設(shè)8挺93式13.2厘米口徑重機槍。該連是當時四十八軍唯一全部配置日本93式重機槍的連隊,93式重機槍也是當時四十八軍最優(yōu)的防空武器,被日軍稱之為“機關(guān)炮”,尺標射程3000米,最大射程5000米。彌陀寺鳳凰山空防陣地位于彌陀寺西南,山頂平緩海拔330米,東西長1100多米,南北寬80米至200米,地形猶如鳳凰展翅。駐守部隊為一三八師一部約200人,陣地上架設(shè)有12挺重機槍。這3個陣地的設(shè)置,完全扼守住了經(jīng)太湖上空進入湖北的咽喉,能對3000米以下低空飛行敵機構(gòu)成直接威脅,也從地面上扼守住了從蘄春、岳西進入太湖的要道??辗狸嚨亟ǔ珊?,在與日軍作戰(zhàn)中曾吃盡日機苦頭的官兵們夜以繼日苦練殺敵本領(lǐng)。經(jīng)刻苦訓練,戰(zhàn)技嫻熟的官兵們掌握了空防要領(lǐng),作戰(zhàn)能力和水平均達到了實戰(zhàn)要求。
1942年12月17日,日軍中國派遣軍總司令畑俊六在南京召集駐北平的日軍華北方面軍司令官岡村寧次、駐武漢的日軍第十一軍司令官冢田攻、駐上海的日軍第十三軍司令官下村定、駐廣州的第二十三軍司令官酒井隆等人召開高級軍事會議,重新檢討在11月被日軍大本營裁示中止的“五號作戰(zhàn)計劃”。會議決定,由剛剛晉升大將的華中派遣軍指揮官冢田攻率第十一軍執(zhí)行進攻陪都重慶和西安的“五號作戰(zhàn)計劃”,企圖將侵略魔掌伸向中國的大后方,以此來徹底滅亡中國,早日結(jié)束侵華戰(zhàn)爭。裝備精良的第十一軍是日本在中國境內(nèi)唯一的一支機械化純野戰(zhàn)部隊,共計23萬人,是當時具有一流水平的進攻性野戰(zhàn)兵團。為了執(zhí)行“五號作戰(zhàn)計劃”,將冢田攻指揮的第十一軍作為進攻重慶的主力前鋒,由此可見日本大本營對冢田攻的器重。冢田攻生于1886年7月14日,日本茨城人,陸軍大學第26期畢業(yè)。從1937年7月7日日本發(fā)動全面侵華戰(zhàn)爭起,到1942年12月18日止,冢田攻始終是侵華戰(zhàn)爭和太平洋戰(zhàn)爭的積極鼓噪者、重大事件參與者,罪孽深重,雙手沾滿中國軍民的鮮血。
囂張日酋驕兵必亡
12月18日天氣晴朗,冢田攻參加完會議之后,擬搭乘配屬第十一軍的專機回武漢。巧的是,冢田攻行蹤被桂系四十八軍在敵占區(qū)活動的特工獲知,立即將情報傳回軍部:18日上午有日軍重要人物乘坐軍機從南京飛往武漢,可能經(jīng)過四十八軍彌陀寺防空陣地。果然18日上午10時,有3架日機在潛山、太湖一帶先行低飛偵察,日機這一不同尋常的舉動,更加引起了我駐軍的警覺,遂加強警戒做好攔擊準備。為以防萬一,四十八軍參謀長楊贊謨命令駐太湖縣的守團將全部機槍架到飛機必經(jīng)之路張家榜一帶山頂上,協(xié)同彌陀寺陣地布置了多層攔擊火力網(wǎng)。
當天中午12時05分,冢田攻帶著軍部高級參謀藤原武大佐等隨從9人,搭乘“九江號”運輸機,由南京經(jīng)大別山返回武漢。13時左右,這個龐然大物抵達安慶上空,正以約350千米的航速、4000米左右的高度向漢口飛行。18日是個陰雨天,淅淅瀝瀝的小雨令天空灰蒙蒙的,能見度很低。當“九江號”到達安慶、懷寧上空時,遭遇云層高度為1000至8000米、半徑達85公里的大面積積雨云,飛機在升高過程中受到強氣流阻滯,顛簸不止,無法爬升至云層之上,于是只好降低飛行高度避開云層,減速并改向偏南方向水平飛行。其實當時科技發(fā)達的日本已經(jīng)有了天氣預報技術(shù),并預測出18日陰暗天氣不利飛行,并由天氣預測部門向日本高層提前匯報。但驕橫狂妄的冢田攻等根本不把中國防空部隊放在眼里,認為中國軍隊不可能對他們的飛機造成威脅,沿途上的四十八軍高射機槍陣地只是嚇唬人而已,何況最多只要5分鐘就可飛離四十八軍防區(qū),他正好借機親自鳥瞰勘察大別山南部地形。所以飛機穿出云層后并沒有立即爬升,而是繼續(xù)低空飛行。就在天開云散之際的13時20分,“九江號”飛抵羊角尖吳嶺空防陣地上空,正以約1100米的飛行高度、290千米的航速從陣地正前方掠過,鮮紅的太陽照耀著機身的膏藥旗徽記清晰可見。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千載難逢的瞬間,隨著指揮官一聲令下,8挺重機槍一齊噴出一道道密集的復仇火焰,“九江號”頓時被擊中,飛機拖著濃濃的黑煙繼續(xù)向西南方向飛行。此時彌陀寺雙尖、鳳凰山兩個空防陣地上的官兵早已各就各位,摩拳擦掌,嚴陣以待。大約2分鐘后,雙尖陣地觀察哨發(fā)現(xiàn)東北方向傳來低沉的飛機轟鳴聲,但大霧中看不清目標,而此時日機已越來越近,巨大的轟鳴聲表明飛機就要到達陣地上空。于是指揮官當機立斷,命令所有的機槍循機聲方位超前射擊,密集彈雨中,忽見天空中紅光一閃,飛機被再次擊中。與此同時,鳳凰山空防陣地上的重機槍也怒吼起來,但由于此時山頭已完全籠罩在濃霧之中,所以也只能循著“九江號”機聲方向傾瀉槍彈打了一下,不知是否擊中。可以肯定的是,這3個相鄰陣地中,至少有兩個陣地擊中了日機,才使“九江號”在劫難逃。13時25分,遍體彈痕、受傷嚴重的“九江號”凄厲尖叫著,燃燒成一個紅彤彤的大火球,最后在飛越筋竹沖的楊樹壟(海拔約300米)山頭時,像一只無頭的蒼蠅撞斷了位于山頂北面一棵直徑約30厘米松樹后,掉到山南面的山宕里,發(fā)出了“轟隆”一聲巨響,隨即升起一道刺眼的亮光,熊熊燃燒起來。就這樣,戰(zhàn)爭狂人冢田攻戲劇性地結(jié)束了他罪惡累累的一生。彌陀寺、筋竹沖、楊樹壟(當?shù)厝撕髞砀姆Q為“落飛機宕”),這些名不見經(jīng)傳的鄉(xiāng)村野地,也在不經(jīng)意間定格了歷史。
“九江號”還在燃燒,附近幾個大膽村民趕到了現(xiàn)場看熱鬧,一開始村民們害怕飛機上有炸彈沒敢接近。不一會又有幾10個村民到達現(xiàn)場,因飛機還在燃燒,高溫灼人仍不能靠近。約1小時以后,余火基本熄滅。這時村民們看到的景象是:有一個胖乎乎穿著呢子制服的日軍摔在了離機頭約7米遠的地方,被炸成幾段,頭部鮮血淋漓、面露猙獰狀,已經(jīng)死去;其余的人全在飛機里,已被燒得面目全非,飛機也碎成了好幾塊。下午16時,國民黨太湖縣自衛(wèi)隊和當?shù)伛v軍先后趕到,立即對墜機現(xiàn)場進行警戒,在清理飛機殘骸時發(fā)現(xiàn), “九江號”機身上至少有近30個彈孔,其中油箱上就有好幾處?,F(xiàn)場搜獲到1個公文包和燒殘不全的作戰(zhàn)計劃1份(“五號作戰(zhàn)計劃”)、中國派遣軍(華中)各部隊主官姓名及部隊駐地表1份、航空暗號1本、航空乘員手冊1本、航空搭乘券3張等物。由于冬季天黑得早,又缺乏必要工具,所以飛機當時沒有拆完。傍晚時駐軍就帶著文件和拆下的飛機零部件匆匆走了,并把運回來的飛機零部件堆放在彌陀寺天主教堂里。駐軍離開后,縣自衛(wèi)隊10多人還留在原地,看守還沒拆走的飛機殘骸。而包括機組人員在內(nèi)的11具日軍尸體,則被村民們抬到離墜機點約8米遠的一塊小平地上堆放在一起,當時并未掩埋。19日,縣自衛(wèi)隊召集部分村民拿著斧頭、鋸子,對飛機殘骸進行了再次拆卸,但收效不大,天黑時分自衛(wèi)隊撤走。由于19日已有日機在這一帶低飛偵察尋找冢田攻座機蹤跡并散發(fā)傳單,這使當?shù)卮迕窨謶制饋?,于是?9日晚上,離墜機地最近的張家灣一帶的村民偷偷地將日軍尸體扛到了山北面的方家山虎形地掩埋。20日在縣自衛(wèi)隊的指揮下,村民們在田家灘(彌陀河)的河灘上挖了個大深坑,將飛機殘骸和機頭從山上抬了下來,埋在了大坑里。隨后幾天里,天天都有日機在這一帶低飛盤旋偵察,同時走村串戶的陌生貨郎也突然多了起來。此時村民們普遍感到惶恐不安,有的開始準備逃難。
瘋狂報復搶回碎尸
日機被擊落后,四一二團很快上報戰(zhàn)果。桂軍第一三八師師部向第五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部匯報擊斃冢田攻未獲采信。原因就在于當時因軍中無翻譯,無法確認死者身份,因而只好將拾得文件送呈國民黨第二十一集團軍總部。由于路途遙遠,4天后文件送到位于金寨的集團軍總部后,冢田攻身份被確認。 “五號作戰(zhàn)計劃”等機密情報的獲得,讓中國軍隊在第一時間掌握了日軍今后的作戰(zhàn)動向,對于抗戰(zhàn)形勢的轉(zhuǎn)變起到了重要作用。冢田攻大將的斃命,使得日軍大本營醞釀多時企圖加速滅亡中國的“五號作戰(zhàn)計劃”徹底胎死腹中,時值抗日戰(zhàn)爭最艱苦的相持階段,這一振奮人心的消息傳來,無疑給中國全體抗戰(zhàn)軍民以極大的鼓舞。但因遷延時日,導致軍情大變。此時日軍為搜尋冢田攻尸骸已展開大別山作戰(zhàn)行動,守軍被迫倉促應戰(zhàn),為四一二團請功的事被擱置起來,報告被暫時壓在了四十八軍軍部。原來,冢田攻座機被擊落之后,惱羞成怒的日軍調(diào)來了岡村寧次大將任華中派遣軍司令官,橫山勇中將任第十一軍司令官。侵華日軍總司令畑俊六令華中派遣軍調(diào)集了第三、四十、六十八、一一六師各一部約17000人的兵力,于19、20日由武漢、合肥、安慶三個方向分5路出發(fā),搜尋冢田攻的飛機,并乘勢掃蕩桂軍大別山根據(jù)地,對桂軍第一三八師進行瘋狂報復。其中一路從湖北的張家壕直竄太湖縣彌陀寺;另有一路從安慶經(jīng)太湖縣城、李杜店由辛家沖、南陽河而上,兵鋒直抵田家灘。在這次報復性掃蕩中,日軍先后攻下了皖西、鄂東和豫南大片地區(qū),所到之處燒殺搶掠、無惡不作。25日下午4時許,一路日軍到達了彌陀寺,與桂軍一三八師四一二團發(fā)生激戰(zhàn)。交火不到半個小時,日軍用山炮摧毀了磨形山上的一個碉堡,打死自衛(wèi)隊員10多人。當夜,日軍燒毀了彌陀寺附近山頭上的3座碉堡,把俘獲的中國自衛(wèi)隊員綁吊在天主教堂里,澆上汽油活活燒死。兩路日軍在田家灘會合休整一日后,直撲飛機墜落地筋竹沖。日軍沿途像發(fā)了瘋一樣,挨村挨戶燒殺擄掠,其所到之處生靈涂炭、一片火海。一些來不及逃走的婦女,有的被強奸、有的被刺刀捅死。日軍在彌駝寺附近的筋竹沖,終于尋到了冢田攻的飛機殘骸和已被炸碎的尸首,遂將其碎尸運至安慶裝殮,后運回日本安葬。在今天的日本靖國神社里,冢田攻之靈位依然排在頭號戰(zhàn)犯東條英機、甲級戰(zhàn)犯松井石根之前。
70多年逝去,戰(zhàn)爭硝煙早已散盡,時間撫平了戰(zhàn)爭創(chuàng)傷。今天的彌陀鎮(zhèn)已是皖西南邊陲重鎮(zhèn),當年的瓦礫廢墟之上,而今樓房林立、商旅云集、生機盎然。鳳凰山上,盡管戰(zhàn)爭的遺址還在,但黃龍庵、禪修院的佛號聲已經(jīng)蓋過了當年的機槍聲。擊斃日軍大將冢田攻,是中國抗戰(zhàn)史上的大事件,也是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中的大事件,應當為更多世人知曉,緬懷桂系抗戰(zhàn)老兵的豐功偉績,珍惜當下和平年代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