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珊怡
這種生活當然算不上痛苦和艱難,只是有些令人煩闞,稱不上快樂,像柔軟的心被沙礫包圍,總有些細微的壓抑和疼痛。
好像是從初三開始養(yǎng)成不到學校自修的習慣的,說難聽點。就叫逃課。那時候全校前300名的學生周六都要到學校自修,美其名日整理所學知識,磨煉意志,沉淀心靈。然而現(xiàn)實卻是,大部分人都偷偷帶了手機,趁這個機會和伙伴們打打游戲。
我是一個從不打游戲的好學生。認為虛擬世界毫無意義。我多愁善感到在僅有一面之緣的陌生人身上情懷泛濫,但也不會在游戲角色身上寄托任何情感。
正值叛逆年紀的我總是用懷疑的眼光打量身邊的一切。我曾質(zhì)疑過努力的意義,窮究生命存在的價值,認為渺小的個體只是滄海一粟;我時時踮腳張望遠方,渴望獨自乘坐西伯利亞列車,去往冰天雪地之中,偏安一隅,不問人事。但不可避免地,我們被迫向現(xiàn)實妥協(xié)。明明心里不喜歡當下生活的千篇一律,卻偏偏無可奈何地在這樣的軌道上馳行。
說白了,只是為了考上好大學而已。
這種生活當然算不上痛苦和艱難,只是有些令人煩悶,稱不上快樂,像柔軟的心被沙礫包圍,總有些細微的壓抑和疼痛。
我扣上筆,合上了練習冊,我覺得,總要逃離一次才正常。
我逃出了學校,在這個城市中行走,在和煦的陽光中整理自己的思緒,在不同的人事之間找尋生命的脈動。這個縣級市的城區(qū)非常小,但即使再微不足道的城市,也會有一條燈紅酒綠的街道,聚集了小城幾乎所有商業(yè)和娛樂活動。在一個購物中心前,矗立著一座金黃色的埃菲爾鐵塔。但它又不夠高大,不夠恢宏,在簡潔的玻璃幕墻之前顯得有些突兀。假如人都從局部定義整體。那這里也許是巴黎。
我不露聲色地走著,不時有身著短裙、染著淺色頭發(fā)、化著精致妝容的女人飄過。車水馬龍讓人迷醉。又讓人迷失。
大概每座城市都有其標志性建筑。像東京“裝飾了白天,照亮了黑夜”的東京塔,像上海高聳入云的東方明珠塔。像正對灣仔碼頭的香港會議展覽中心……它們無不散發(fā)著濃郁的現(xiàn)代氣息,璀璨的光芒像要傳達人世美好。
不知什么時候,這些建筑拔地而起,在一些懷揣夢想的人心中有如蓋茨比心心念念的碼頭綠燈。他們往往不是原住民,而又愿意傾其半生去追求同等的地位與認同。他們奮力打拼,在異鄉(xiāng)探尋歸屬,期待在登上城市頂端,俯瞰全城之時獲得主人翁般的自由與喜悅。正當青春或壯年的他們總有這樣一個時刻,在心里默默想著:“我喜歡這里。我屬于這里?!?/p>
于是在這些建筑的見證下,他們像鐘表一樣運轉著。
而無論外界事物如何變遷,每座城市深處都有一個不起眼的地方,保持著生命的本真與質(zhì)樸?;蛟S是一條古色古香的街道,或許是不為人知的筒子樓。這里儲存著繁復而有層次的氣味,大地在這里擁抱了無數(shù)家庭。他們有興奮與感動,有吵嘴與溫情。這里的夜晚不那么斑斕,卻使得頭頂星空更加澄明和璀璨。
有人生活在這里,在高樓投下的朦朧陰影中,幻想光輝的未來。
南方人喜歡將一座城分為“城里”和“鄉(xiāng)下”,而我,便來自鄉(xiāng)下。
每到星期五晚上,我就按捺不住回家的激動,這大概也是我逃課的原因之一。周六下午放學太遲,回家路上只會覺得街道分外蕭條、山河分外無聲。
生物老師說,身體缺鈣會影響發(fā)育。要想補鈣,擁抱陽光是最好的辦法,因為紫外線照射皮膚能促使人體合成維生素D,而維生素D是促進鈣吸收的重要物質(zhì)。
我覺得,越過教學樓的條條框框,才能真正感受到陽光,看到萬物生長的美好。
通往鄉(xiāng)鎮(zhèn)的班車終于進入了鄉(xiāng)間公路。路兩邊的景致我早已爛熟于心,而時光變遷帶來的悸動卻常望常新。當你細細觀察生命的躍動,就會感覺到生活的迷人。我想。這就是生命存在的價值。
傍晚的公交車像吃撐了的胖子,鼓得像要裂開來。我想早點回家,躲過沙丁魚罐頭般的擁擠。放學高峰期之前車內(nèi)是整潔寬敞的。能令人全身心放松,平和安穩(wěn)。
車子加快了速度。
田野里的花正開得恣意,路上除了山就是山,幾乎看不到行人。只有或大或小的村落提醒你,這里也有生活。南方的鄉(xiāng)村總是搭配著山水,山已褪去了蕭條,著上紅綠相間的盛裝。河水平緩地流淌,我想起了李白的詩句“前水復后水,古今相續(xù)流”。河邊香樟發(fā)出了新芽,茂盛的樹林間夾雜著零星的幾片菜地,岸邊不時晃過幾個垂釣的人影。破敗的木船和銹跡斑斑的桅桿,說明這里曾是繁盛的碼頭。
沿著這條河前行,我便能到家。
出校門三小時后,我終于逃回了我的青山里。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