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萱 作家 編輯/英華 設計/侯宇

當我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有時，我爸會開玩笑，問我：“讓媽媽再給你生一個弟弟好不好？”

我果斷搖頭：“不好！”

怎么會好呢——有了弟弟，我的零花錢就要少一半，爸爸媽媽的愛也要少一半（雖然估計我媽吼我的次數(shù)也會少一半吧），說不定他們還會重男輕女，從此我失去的將不僅是一半的關注，還有可能是三分之二、四分之三，甚至全部！

如今，我擁有了一兒一女，這是我這個缺乏決斷的天秤座一輩子做得最果斷、

最漂亮的一件事！

葉萱 作家

經(jīng)歷/藝術學碩士，白天上班寫公文的公務員，下班后帶著一兒一女找樂子的媽媽，孩子睡覺后點燈熬蠟的作家。著有《紙婚》《紅領：玻璃城》《同桌的距離有多遠》，其中《紙婚》被評為當當網(wǎng)“2009年度十大網(wǎng)友最愛閱讀的書”。

隔著肚皮的叮叮和咚咚

三十歲這年，剛好符合“雙獨政策”的我和阿呆哥決定再要一個孩子：哪怕再經(jīng)歷一次懷孕辛苦與生產(chǎn)之痛，再多花費一些買奶粉尿褲玩具的銀子，再少擁有一點屬于自己的時間與空間……也要再有一個寶寶，陪咚咚。性別無所謂，只要兩個人能真的相親相愛。

于是，有了叮叮。

“叮?！?，顧名思義，是和“咚咚”配套的。

咚咚這名字源自新生命的敲門聲，是小胎兒在媽媽肚子里鏗鏘有力的心跳。而叮叮，是咚咚的小搭檔，是“泉水叮咚”的濟南城里，一對叮咚叮咚的歡喜組合。

他們相差一歲九個月——當叮叮像一顆小種子那樣住到媽媽肚子里的時候，咚咚剛過完一周歲生日，她懵懂地張大眼睛，聽媽媽說：“咚咚，你認識叮叮嗎？”

咚咚搖頭。媽媽拉著她的小手，輕輕摸媽媽還沒有鼓起的肚皮，告訴她：“這里面，有一顆小種子，TA會越來越大，直到有一天鉆出來變成一個小寶寶，像咚咚這樣有十個手指頭和十個腳趾頭。TA是你的弟弟或者妹妹，是世界上除了爸爸媽媽以外與你最親的人……”

咚咚似懂非懂，小心翼翼地摸一摸媽媽的肚皮，然后抬起頭，咧嘴笑了。

強烈的心酸和歉疚

后來，媽媽的肚皮真的越來越大了，咚咚歡樂地注視著這種變化，每天都要擁抱媽媽的大肚肚，還要掀起衣服親吻媽媽的肚皮。而每到這時，那些孕晚期的腰酸背疼恥骨刺痛都顯得那么微不足道——眼前這個一歲多小女孩笑瞇起來的眼睛，讓你覺得生命本身便是最美的童話。

一直到生產(chǎn)那天。

早晨六點半，羊水突然嘩啦一下子涌出，我和已經(jīng)有過實戰(zhàn)經(jīng)驗的阿呆哥有條不紊地拎起待產(chǎn)包往門外走，然而走到客廳里的時候，突然看見奶奶抱著睡眼惺忪的咚咚從臥室里走出來，咚咚不明所以地看著我，似乎很納悶這個時間媽媽為什么不繼續(xù)睡覺，反而穿戴整齊站在門口？

也是那一瞬間，我哭了。

在阿呆哥催我“快點快點”的敦促聲里，在奶奶小聲告訴咚咚“你要有個弟弟妹妹啦”的歡悅音調(diào)里，在爺爺略有些慌亂的團團轉(zhuǎn)里，我一把摟過我的小女兒，淚流滿面。

那一瞬間，我竟然涌出強烈的心酸，我在心里說：對不起，寶貝，等媽媽再回家來的時候，你就不是媽媽唯一的寶寶了。

沒人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愧疚，我似乎到這時才想起，我把叮叮帶到這個世界上來，之前并沒有征求咚咚的意見。

不是減半，而是加倍

這種糟糕透頂?shù)那榫w影響了我很久，在去往婦產(chǎn)醫(yī)院的路上，在走進待產(chǎn)室的瞬間，在陣痛每一次襲來的時候，我都靠翻看著手機相冊里咚咚的照片撐過來。我無法言說那種矛盾的情緒，我甚至有些茫然：咚咚，叮叮的到來到底是為你好，還是傷害了你？

直到“哇”的一聲啼哭，叮叮來到這世界。

助產(chǎn)士樂呵呵地問我：“你頭胎是男孩女孩來著？”

我說：“女孩?！?/p>

她笑了：“這次想要男孩還是女孩？”

我真心嘆口氣：“都行，女兒吧，女兒比較乖?！?/p>

她笑出聲了，端著手中嬰兒的小屁股給我看：“看，男孩女孩？”

這真難為死我了——600度的近視眼，從床頭看床尾一片模糊，只看見一團紅彤彤的肉體，比咚咚剛出生時起碼瘦了一圈！

見我費勁地瞅，助產(chǎn)士終于好心揭開謎底：“男孩呀，兒女雙全，真好福氣！”

向老天發(fā)誓，那一瞬間我在驚喜之余竟然還有些害怕！我看著那個小小嬌弱的嬰孩，我知道我愛他，可我無法壓抑內(nèi)心深處亂七八糟的恐懼，我甚至沖動地想過：從現(xiàn)在開始，如果我們家有任何一個人對男孩表現(xiàn)出更多的疼愛并因此忽略了女孩，我都將以無比兇悍、毫不近人情的姿態(tài)，將這個人從此隔絕于咚咚的生活之外！

開解這一切的，是那天晚上我和我媽在病房里的對話——當我說出自己的焦慮時，我媽斬釘截鐵地答：“有什么好愧疚的，又沒說咚咚必須要照顧叮叮、謙讓叮叮，雖然大的得照顧小的，可是男的還得照顧女的呢！”

咚咚，不得不承認你外婆真是個天才，她一句話就讓你媽有醍醐灌頂?shù)母杏X！是啊，你倆只不過相差一歲多，用不了多久，你們走在一起時甚至會讓人誤以為是雙胞胎，你們都是小孩子，自由自在成長便好，本就不會有偏心，所以談什么虧欠？

也真的是這樣，咚咚，你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媽媽，他們不會把對你的愛分出50%給弟弟，而是正相反——他們給你100%的愛，也給弟弟100%的愛，在這個基礎上，你愛弟弟，弟弟也愛你，于是在長輩們100%的愛以外，你們因為彼此的存在，而真正擁有了愛的加倍。

至今，我都記得那個場景：夏末，兩歲半的你從外婆家度假回來，一路“蹬蹬蹬”爬上五樓，門一開，像小炮彈一樣沖進家門，一眼看見被奶奶扶著站在玄關里沖你咧嘴笑的叮叮，你大喝一聲“叮叮，我想你了”，然后沖上去緊緊抱住他，而他也緊緊抱住你，你們流著口水相互親吻（或者是“互啃”？）長達十分鐘之久，一度造成玄關附近的交通堵塞。

然而，所有人都覺得，再沒有比此刻更好的時光了。

你們看，叮&咚，你們那天秤座的媽媽，一輩子晃晃悠悠缺乏決斷，然而現(xiàn)在她深信，她這輩子做得最果斷、最漂亮的一件事，就是把兩個寶寶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從此，她有200%的勇氣、200%的耐心、200%的愛……因為你們，她如此富有。

原來，是我要謝謝你們呵，我親愛的寶貝們。

是真的，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