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磊, 王 露
(天津大學建筑學院, 天津 300072)
據(jù)中國殘聯(lián)最新統(tǒng)計的數(shù)據(jù),2017年初全國殘疾人總數(shù)為8 500萬人,每年新增近200萬人,有40%的殘疾人有康復需求[1]。
視覺障礙者作為較龐大的群體生活在健全人群身邊,但大多數(shù)健全人往往體會不到他們生活的難處。視覺障礙者無法像正常人一樣通過視覺獲取信息,在公眾場合必須借助輔助工具和相關的設施,這就限制了視覺障礙者群體的日常生活和社會交往。
簡·雅各布斯在《美國大城市的生與死》里談道:“城市的基本特性是人的活動?!背鞘泄部臻g的設計不能脫離使用群體的行為特征。為了能夠在空間場所的設計中切實滿足使用者需求,筆者走進天津市盲人學校,通過實地采訪,觀察研究視覺障礙群體的生活形態(tài)。
在調查研究中發(fā)現(xiàn),視覺障礙者有先天性和后天性兩種失明原因。后天失明的視覺障礙者,因為曾經看見過事物,失明后記憶里還保存著關于事物形狀的印象。筆者在與盲童的溝通中發(fā)現(xiàn),他們雖然因為視力殘疾致使“心靈的窗戶緊閉”,但是面對美好的事物卻抱有期待和感恩。因此,深入了解其生理與心理的特殊性導致對空間環(huán)境的需求,可以讓視覺障礙者參與公共活動場所設計,給視障人群帶來豐富的內心感受,滿足該群體精神上的需求,其意義早已超越了作為公共娛樂空間休閑游樂的功能,更體現(xiàn)了來自社會的人文關懷。
對視覺障礙者心理需求的社會研究顯示,視覺障礙者渴望關心、交流,需要被尊重而不是憐憫。著名小說《推拿》中曾經描述被社會邊緣化的視覺障礙者:“他們的心思細小甚微,似乎每個視覺障礙者都有一片畫地為牢的方寸之地,對待光明的世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盵2]對于視覺障礙者而言,被光明拋棄的他們反而更渴望追尋獨立,擁有和正常人一樣的尊嚴,并試圖在壓抑中獲得釋放。視覺障礙人群無法像正常人群一樣進入公共社交活動,找到個人價值滿足感,導致產生孤獨和自卑心理。也正是由于這種孤獨的情感,該群體極其渴望能夠得到社會的幫助、寬容、體諒。優(yōu)秀的城市公共空間設計創(chuàng)造出來的社會接納感和包容感,可以使視覺障礙者的孤獨心理得到一定程度的慰藉,產生安全感和歸屬感。
另外,視覺障礙者形成了非視覺化的多種感官認知世界的方式。其中,打破扁平化、建立多維度的空間、了解空間環(huán)境特征最直接的途徑就是通過觸摸的行為。觸摸可以激發(fā)視覺障礙者通過感官探索獲得對事物認知的安全感。如經過觸摸可以感知物體的質感材料、外觀造型等屬性,并且把這種感受烙印在心中,形成認知結構。因此,筆者希望研究視覺障礙者非視覺化感官的行為特征,在植物園空間環(huán)境設計中以觸摸行為作為主要媒介,結合其他感官,形成對主觀環(huán)境的心理感知。
在訪問盲童的過程中,一名后天盲童觸摸著墻前進的場景使筆者深入思考。筆者從盲童的表述中了解到其對失明之前的視覺世界還有印象。當其在環(huán)境中行走時,根據(jù)記憶想象出這些物體的形態(tài),幫助其進行方位判斷和定向行走。
視覺障礙者行走,感知環(huán)境空間,判定環(huán)境中的事物及其之間的相互關系,從而得到空間印象在大腦中形成心理地圖(psychological map)。心理地圖也稱之為空間表征。Siegel和White的空間表征理論認為,空間表征包括三類空間知識:地標知識(landmark knowledge)、路徑知識(route knowledge)和場景知識(survey knowledge)。地標知識是人們對環(huán)境凸顯物的認識,地標不僅在環(huán)境的形式上以視覺凸顯物而存在,而且還可以特殊的聲音、氣味區(qū)別于物體而存在;路徑知識指的是地標之間的路線連結,由一連串地標序列組成[3]。地標間的路線連結逐漸增多到一定程度時,空間環(huán)境的布局就會在視覺障礙者心中形成網絡化的地圖。
后天視覺障礙者對失明前的世界留有視覺印象。當提起某個事物時,該群體往往能夠回想出物體的樣貌。視覺障礙者通過觸摸把事物印刻在腦海和心靈中,并對這類事物進行歸類的信息處理和辨別性的記憶儲存。當后天失明時,其仍然能夠將感受到的世界與之前的視覺世界聯(lián)系起來。依據(jù)視覺障礙者這種系統(tǒng)性、歸類性的記憶方式,筆者探索引發(fā)并且輔助視覺障礙者心中能夠迅速建立起心理地圖的空間要素。
墻作為建筑的一種特殊形式,在建筑學的定義中,是一種垂直的空間隔斷結構,用來圍合、分割或保護某一區(qū)域。這種界定空間的要素使得空間被分隔。視覺障礙者作為空間的不可視者,普遍聽覺靈敏,可以通過回聲來感知空間的變化。
由于幾千年來中國文化的積淀,國人在圍墻內生活,感到有家的存在。墻賦予了中國人家園的概念,圍起了中國人的安全感。基于視覺障礙者渴望被給予歸屬感和安全感的心理,墻所圍合的家的意向成為設計的起始點。
因此,對于視覺障礙者而言,視覺缺失而導致空間產生多維性指向使該群體行進過程中產生方位判斷障礙。筆者通過連續(xù)性的墻作為地標序列,讓空間產生外化性關聯(lián),輔助視覺障礙者形成路徑的地圖,引導他們前進。在觸覺的主要引導,配合聽覺、嗅覺的多重感官作用下,通過抽象的感性認知在大腦中重建空間的完整性。這些通過感覺器官接受的外部刺激形成的信息,喚起他們腦海中曾經的生活記憶。圍墻植物園在喚起地域文化、營造鄉(xiāng)土情懷熟悉氛圍的同時,能讓視覺障礙者去親近和享受自然,融入當?shù)厣頪4]。
天津是一個具有北方文化底蘊的城市。古文化街、呂祖堂、石家大院典藏著天津衛(wèi)磚墻院落歷史文化遺韻。水上公園位于天津市市區(qū)西南部,是天津市迄今為止面積最大的開放性公園。筆者計劃在該區(qū)域模擬規(guī)劃設計視覺障礙者植物園,分析和研究適合該群體使用的公共空間環(huán)境設計內容。設計基地選址在水上公園內,規(guī)劃設計用地面積3 500 m2,大體呈四邊形(見圖1)。
視覺障礙者的行走方式決定了方案的路徑。道路系統(tǒng)有機串聯(lián)起各個空間節(jié)點。由于視覺障礙者感知的空間是連續(xù)性的,因此空間布局需連貫,道路應簡潔化,避免漫長、多選擇。園區(qū)道路寬度適中,鋪設盲道,并且用墻體來輔助視覺障礙者辨別前進的方向。
結合景觀規(guī)劃和平面構思,對場地劃分了以下區(qū)域,分別是位于場地東南角和東北角的出入口空間、大草坪、跌水池、聽水空間、下沉空間及其上廣場、五感植物區(qū)、小空間交談區(qū)(見圖2~3),每個區(qū)域具有各自的主題,相互因借。
(1)出入口節(jié)點。出入口選擇在場地的東南角和東北角。東北角入口靠近水上公園北出入口,進入場地內部的交通距離短,較便捷。東南角入口處與基地原有無障礙衛(wèi)生間、無障礙道路合并。兩處出入口空間均有和場地外相連的盲道通入,形成兩處開放的緩沖空間,便于人員在此集散(見圖4~5)。
(2)大草坪空間。大草坪空間由兩個進出的坡道導入。場地的中央設計草坡,種植兩棵高大的法桐,草坡的一段連接灰瓦屋頂做的橋。這個場景引發(fā)后天視覺障礙者兒時爬上屋頂?shù)挠洃?。在場地四周的圍墻上有不同的磚雕,可以被視覺障礙者欣賞和感知。坎磚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光影,會被有殘余視覺的視弱者捕捉,觸摸不同的磚砌工藝可以豐富觸摸感受,在行進過程中體驗到墻變化的樂趣(見圖6)。
(3)跌水池空間。這里主要為動態(tài)水景和靜態(tài)水景結合的聲景觀設計。此處設計將石墻、瀑布、水池相結合,雙眼失明的游客能夠從水墻上察覺空氣溫度以及濕度的變化。
此外,視覺障礙者可根據(jù)蜿蜒向上的觸摸水池隨坡道而上,到達平臺處的洗手池和觸摸水墻,觸摸池中水生植物,極具趣味性(見圖7)。
(4)聽水空間。聽水空間是一個半封閉的空間,該空間墻體上傾瀉而下的流水營造動態(tài)聲景。空間另一側是可以觸摸的水池。座椅環(huán)抱空間內的一棵槐樹,滿足視覺障礙者在休憩時有綠植遮陰。坐臨池畔,如深入山林,水聲襯托空間氛圍更為寧靜、古樸。
(5)下沉空間以及廣場。單線型下沉廊道和頂部花架結合,不僅給視覺障礙者營造光線變化的體驗,同時可以讓視覺障礙者觸摸藤條類植物。下沉廊道的上方是具有集聚觀演功能的小廣場,邊界由一條曲線型的座椅界定,可滿足視覺障礙者在行進過程中隨時休息的需求(見圖8~9)。
(6)五感植物區(qū)??紤]到視覺障礙者在戶外綠地中的參與性,為使用者提供與植物接觸、體驗自然的機會,五感植物區(qū)創(chuàng)造園藝活動的空間。視覺障礙者可以充分利用五感,在這里近距離接觸各種植物,撫平焦慮心情,充分體驗自然帶來的舒緩(見圖10)。
(7)小空間交談區(qū)。該區(qū)營造適宜交往的環(huán)境氛圍,既保證空間的私密度,又不產生過強的隔離感。墻體圍合的空間具有半包圍性,沒有完全隔斷與外界的視覺聯(lián)系,形成隔而不斷、保持一定封閉性質的空間感(見圖11)。
(1)基于地域性植物景觀營造原則。視覺障礙者植物園的規(guī)劃設計不但以使用者的生理特性出發(fā),也需兼顧融入當?shù)氐纳鷳B(tài)環(huán)境,體現(xiàn)地域性的植物景觀風貌。天津地處暖溫帶北部,氣候特點是四季分明,降水季節(jié)變化懸殊大,夏季降雨集中,冬雪稀少,全年日照時數(shù)豐富,能滿足植物生長需要,以溫帶大陸性落葉闊葉林為該地區(qū)主要植被。
水上公園整體布局屬于傳統(tǒng)公園設計方式,依據(jù)地形的特點和小氣候,以自然的手法配置植物,植物種類繁多。內設盆景園、神戶園可以觀賞到盆栽,桃花園、玉蘭園等可以欣賞到碧桃、海棠等花木。綜合水上公園的植物生長情況,喬木多以合歡、圓柏、刺槐、欒樹等樹種為主,小喬木以丁香、龍爪槐、海棠、桃花、榆梅為主,灌木則以大葉黃楊、紫葉小檗為主,區(qū)域內植物大部分生長良好。因此,在水上公園盲人植物園的植物配置時,可借鑒整體園區(qū)的種植品類,在客觀生長環(huán)境的基礎上充分利用和保護鄉(xiāng)土植物,落葉闊葉樹種搭配常綠針葉和常綠闊葉樹種,營造喬灌草層次分明的植物群落,體現(xiàn)地域植物特色。
(2)基于視覺障礙者生理構造的植物景觀營造原則。由于視覺障礙者生理構造的差異性,要求所選植物應無毒無刺,且具有明顯特征?;谝曈X障礙者對觸覺、聽覺、嗅覺、味覺感官具有依賴性的特點,可利用多重感官進行植物造景,讓視覺障礙者感受“情景”,體會“意境”,充分提升對景觀的體驗[5]。
(3)觸覺植物景觀營造。質感在設計中對效果的影響是千變萬化的,植物外皮的紋理、枝干、花果的外形、葉片的粗糙細膩程度會給接觸者不同的質地感受。視覺障礙者通過觸物辨形來感受和認識眾多植物。
考慮到視覺障礙者在戶外綠地中的參與性,為使用者提供與植物接觸、體驗自然的機會,五感植物區(qū)種植龜背竹、七葉樹、八角金盤等葉形奇特的植物,江南愷木、美登木等葉脈凸出的植物,臘梅在該地區(qū)長勢良好且有毛,還有生有肉質葉片的景天科植物均可種植。此外,視覺障礙者也可以觸摸植物的果實,如柑橘等。單線型下沉廊道和頂部花架結合,可以讓視覺障礙者觸摸藤條類植物,如扶芳藤、金銀花、紫藤[6]。
(4)嗅覺植物景觀營造。嗅覺景觀依托植物散發(fā)的芳香氣味,與園路花境和停留休息區(qū)域結合設計。
在游線處,根據(jù)時間的變化合理配置芳香植物,使得植物園在不同季節(jié)變化中,給視覺障礙者提供變化的嗅覺感官體驗。結合該區(qū)域植被生長情況,上層喬木選擇白玉蘭、合歡等高大植物作為主景樹,中層配置不同花期的花灌木,如春季可以聞到連翹、桃花、丁香的香氣,合歡在夏季維持開花,秋季有桂花、菊花,冬季配植臘梅。下層配以繡線菊、薰衣草等小灌木[7]。
另外,據(jù)有關資料分析,一些芳香植物所散發(fā)的芳香物質對人體來講具有重要的保健作用。小空間交流區(qū)圍繞活動、休息空間種植銀杏和柏科類樹種,為視覺障礙者提供健康的活動空間。銀杏對呼吸系統(tǒng)疾病治療有明顯改善作用。松柏型群落由龍柏、圓柏、竹柏等樹種構成,這些植物兼具藥用價值和養(yǎng)生保健功效,長期在該群落空間活動,助益關節(jié)疼痛等疾病的治療[8]。
(5)聽覺植物景觀營造。聲景觀的設計分為自然聲景的設計和人為聲景的設計。植物雖自己不能發(fā)聲,但可借自然的外力作用發(fā)出聲響。大草坪空間種植的法桐因葉大柄細長,稍有微風即互相摩擦,發(fā)出聲響。秋季有落葉時,坐在草坪上,也能聽到枯葉破碎的聲音。在跌水池空間,飛濺的水滴落在水中的荷葉、睡蓮葉上,如大珠小珠落玉盤,發(fā)出叮咚的聲音。在這里聆聽各具情趣的水聲,別有韻味。除此之外,營造植物群落可人為搭建良好的動物棲息環(huán)境。據(jù)有關研究證明,芳香類植物如臘梅,觀果類植物如桑樹,屬于鳥飼植物,可以通過栽植鳥飼植物吸引鳥類停留,還可通過栽植蜜源植物吸引昆蟲。蟬鳴聲聲,鳥聲唧唧,讓視覺障礙者回歸到鳥語花香的生態(tài)園林,感知大自然的舒適美好[9]。
人為聲景的營造主要體現(xiàn)在無障礙語音設施。在植物周圍布置語音發(fā)聲裝置,能更直接地讓視覺障礙者在靠近植物時,及時了解植物的相關信息,起到科普知識的作用。
(6)味覺植物景觀營造。味覺也是人類感知和認識外部世界的方式之一,這種方式拉近了視覺障礙者與事物的距離關系,創(chuàng)造了難以忘懷的自然趣味體驗感受。
五感植物區(qū)參與性設計是從視覺障礙者自身出發(fā),積極調動他們的感官主動性,通過近距離采摘和品嘗果樹的果實,增強參與性,提升視覺障礙者在植物園體驗的感受,增加趣味性[10-11]。
本文闡述了視覺障礙者的心理需求和行為方式,建立起讓該群體參與到戶外自然、回歸社會的空間場所。要真正消除視覺障礙者群體與社會脫離的現(xiàn)象,就要設身處地以其立場作為出發(fā)點,進行系統(tǒng)、規(guī)范的設計,同時也不可忽略文化價值導向的人文關懷。關愛視覺障礙者群體,切實讓該群體人群感受友好和溫暖,是社會發(fā)展、文明進步的重要體現(xiàn),也是作為設計師義不容辭的責任。希望通過本文的研究和設計方案,能夠推動更多的設計人員參與到無障礙環(huán)境研究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