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摘要:在18世紀英國,大眾教育尚未成型。占人口多數(shù)的下層民眾因無力支付學費被排斥在正規(guī)教育體系外,童工的大量使用更是加劇了本已存在的教育缺失問題。作為當時最具影響力的人物之一,約翰·衛(wèi)斯理通過興辦慈善學校、參與主日學校運動、編撰大眾讀物等多種形式,將教育推廣到下層民眾中間,極大促進了基礎教育的普及與發(fā)展。但由于其教育觀嚴苛且?guī)в袧夂竦淖诮躺?,以致在英國教育理論史上沒有留下太多痕跡。
關鍵詞:約翰·衛(wèi)斯理 循道派 18世紀英國 大眾教育
關于循道派創(chuàng)始人約翰·衛(wèi)斯理對英國教育的貢獻問題,以往史學界關注不多。作為18世紀英國各種教育機構的發(fā)起人和推動者,衛(wèi)斯理主要為兩類群體提供了教育機會:一是被正規(guī)教育體系排斥在外的窮人;二是“經(jīng)歷重生”的循道派會眾。衛(wèi)斯理是一位實踐的巨人,有學者認為,在促進民眾教育方面,喬治時代的英國無人能與其媲美。[1]但由于其教育觀嚴苛且?guī)в袧夂竦淖诮躺?,以致在英國教育理論史上沒有留下太多痕跡。
一.18世紀英國教育缺失問題
當時,興辦基礎教育并非國家和政府的職責,這項工作主要由英國的教區(qū)學校承擔。根據(jù)學者M·馬爾夸特(M. Marquardt)的統(tǒng)計與分析,18世紀的教育機構主要有以下三類:一是具有悠久傳統(tǒng)的拉丁語學校(Latin schools),一般受到基金會的資助,但基金他用的現(xiàn)象非常普遍,只有極少數(shù)學校在組織機構和教學質(zhì)量上有保障;二是公學(public schools),實際上是開設人文課程的私立學校,基本只對富裕家庭的子女開放;三是非國教派開辦的各類學校(dissenting academics,secondary schools)。這些學校由獨立派(Independents)、貴格派(Quakers)、長老會(Presbyterians)、浸禮派(Baptists)和其他非國教派別資助,其生源主要是被國教教育機構排除在外的非國教派子女,在這些學校,自然科學和現(xiàn)代語言受到重視。除此之外,英國鄉(xiāng)村地區(qū)還設有一些私立學校,這些學校主要傳授兒童基本的讀寫知識和簡單的算術,并收取適當?shù)膶W費,其教師多由單身女性和未受過正規(guī)教育的社會人士擔任。當貴族階層在莊園和城堡里享受私人教師的服務時,絕大多數(shù)普通家庭卻因無力承擔學費而被排除在英國正規(guī)教育體系之外。[2]
作為補救措施,當時一些宗教組織開設慈善學校,免費為窮人子弟提供初級教育。在這中間,“基督教知識普及協(xié)會”(Society for Promoting Christian Knowledge)的成就尤為突出。然而,隨著其傳教興趣向海外轉(zhuǎn)移,從18世紀中期開始,這些宗教組織對國內(nèi)教育的熱情大為降低,慈善學校日趨衰落。[3]當時,對慈善學校持否定態(tài)度的人不占少數(shù),包括英國古典經(jīng)濟學家伯納德·曼德維爾(Bernard Mandeville)。曼德維爾懷疑培養(yǎng)窮苦人家孩子的讀寫算能力是否具有價值和意義,在1724年的一篇文章中,他論證道,“上學與工作相比,前者是無所事事的。孩子過這種安逸的生活時間越長,當他們長大能從事真正的勞動時,無論在體力還是愛好方面,就都更不能適應”[4]。
曼德維爾的看法代表了當時的主流教育觀念。18世紀的英國人認為,窮人子弟應該盡早掙錢養(yǎng)家糊口,而不是在學校里浪費時間。[5]據(jù)保爾·芒圖記載,在英格蘭北部和西南部的織工家里,兒童從五歲甚至四歲起就能掙工資,特別是隨著早期工業(yè)革命的興起,“盡可能地雇傭兒童和相應地減少工人人數(shù)就是紗廠主的明顯的利益。蘭開夏的最初一批工廠滿是兒童。羅伯特·皮爾爵士的工廠里同時有一千以上的兒童”[6]。童工主要來自社會下層,工業(yè)革命前他們因缺乏金錢而無法就學,現(xiàn)在卻連上學的時間也沒有了。英國的教育缺失問題進一步惡化,正如一位當時的教育權威人士所言:“大部分的英國人,沒有受過教育就走進墳墓?!盵7]
二.衛(wèi)斯理普及大眾教育的舉措
約翰·衛(wèi)斯理對教育問題的關注從“牛津圣社”(Holy Club)時期開始。當時,他因每周探訪窮人家庭而注意到英國的兒童失學問題。為此,他組織了一個小型兒童慈善班,聘請一名教師為來自貧困家庭的20多名兒童免費提供教育。[8]其后,對下層民眾特別是貧困兒童的教育一直貫穿于他的生命始終。約翰·衛(wèi)斯理對18世紀英國教育的貢獻集中在三個方面:興辦慈善學校、參與主日學校運動、編撰大眾讀物。
在福音布道的同時,衛(wèi)斯理積極興辦慈善學校,推動基礎教育的普及。1739年衛(wèi)斯理在布里斯托爾附近為金斯伍德礦工家庭(Kingswood miners)開設第一所慈善學校。其后不久,為窮人開設的慈善學校在倫敦、紐卡斯爾等地陸續(xù)成立。往往是,布道堂在哪里建立,慈善學校就在哪里興起。這些學校部分設在居民家中、非國教禮拜堂,或其他公共場所,但大多數(shù)建有專門的校舍。所聘教師既有專職老師也有牧師、布道師以及有一定素養(yǎng)的俗人,傳授的內(nèi)容包括讀、寫、算術和基督教信仰。辦學經(jīng)費絕大部分來自捐贈,并設有專人監(jiān)管。學校為無力支付學費的家庭免除一切費用,還為有需要的兒童供應衣物。[9]
衛(wèi)斯理事必躬親,在辦學過程中投入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從他的日記來看,他在布道和日常談話中經(jīng)常論及兒童的教育和培訓問題,并且定期督導學校、親自授課、編撰教材,甚至與學生家長探討育兒理念,參與教師選聘等等。[10]“晚上我抵達金斯伍德,第二天我選擇彌爾頓的幾段作品給高年級學生作為每星期抄寫和背誦的材料。”[11]“我替學生們編了一冊短短的英國史;星期五和星期六則草擬了羅馬史一篇短篇,作為拉丁史家的導論?!盵12]而在衛(wèi)斯理論及教育的布道中,以文字形式保存下來的就有“論兒童教育”(On the Education of Children)、“論家庭宗教”(On Family Religion)、“論服從教育”(On Obedience to Parents)等多篇。
興辦主日學校是衛(wèi)斯理對18世紀英國教育的另一項重要貢獻。主日學校(Sunday school),顧名思義,是指僅在主日即周日授課的學校。其起源與童工現(xiàn)象密切相關。由于童工沒有條件接受正規(guī)教育,其父母又長時間在工廠做工,無暇顧及他們的成長,長期疏于管教,使他們極易沾染各種惡習,譬如喧鬧、打架、偷竊等,以致于在當時少年犯罪問題引起英國社會各界的關注。[13]于是,他們選擇在周日這天將童工召集起來,聘請老師為他們教授讀寫知識和教義問答。在衛(wèi)斯理看來,主日學校的主要目的就是“普遍地改進風俗,宣傳基督教知識,遵守安息日,為教會和國家增加有益人才?!盵14]
最早的循道派主日學校由教友漢娜·保爾(Hannah Ball)于1769年在海威康比建立,雖非衛(wèi)斯理一手創(chuàng)辦,但顯然受到其強烈教育責任感的影響。[15]此后,循道派主日學校如雨后春筍般在英格蘭各地涌現(xiàn),特別是新興的礦區(qū)。衛(wèi)斯理的得力助手——布道師弗萊舍僅在1783年一年就發(fā)起成立六所主日學校。紐卡斯爾的第一所主日學校開設之時,一個月內(nèi)報名的學生多達800人。18世紀末,為了統(tǒng)籌各地主日學校的管理,循道派還在倫敦組織起主日學校協(xié)會。[16]1784年7月18日,衛(wèi)斯理在布道前考察一所主日學校,并在日記中寫道:“我發(fā)現(xiàn)無論走到什么地方主日學校都在蓬勃發(fā)展”。[17]離世的前一年,衛(wèi)斯理還感慨:“主日學校已把許多每禮拜天在街上戲游的孩子肅清了?!盵18]衛(wèi)斯理逝世后,循道派繼續(xù)其未竟之事。據(jù)年會統(tǒng)計,1854年在循道派主日學校就讀的學生有401763名,1904年多至100萬名。[19]
衛(wèi)斯理還通過編撰、出版廉價的大眾讀物向下層民眾傳播教育。他寫作的內(nèi)容豐富、主題多樣、語言淺顯,極受民眾歡迎,成為英國廉價大眾讀物的先驅(qū)。[20]1747年,衛(wèi)斯理出版的《基礎醫(yī)學》(Primitive Physic)幾近每戶一冊;1749至1755年六年間,衛(wèi)斯理陸續(xù)編輯出版了“基督文庫”(Christian Library)共五十卷,用衛(wèi)斯理自己的話說,這一套叢書旨在“包納英語世界最價值的著作……從而為那些敬畏上帝的人們提供一個完善的書庫”。[21]此外,簡明文法書(Grammars)和四卷本《簡明英國史》(History of England)等,也都是衛(wèi)斯理廣受歡迎的作品。[22]這些著作不僅帶給下層民眾更多的世俗和宗教知識,還為提高他們的文化水平發(fā)揮了一定的作用。
三.衛(wèi)斯理的教育觀評析
約翰·衛(wèi)斯理的教育觀很大程度上源自他的母親——蘇珊娜(Susanna Wesley)。在1732年寫給衛(wèi)斯理的一封信中,蘇珊娜較為詳盡地探討了自己的育兒之道。蘇珊娜一再強調(diào),必須培養(yǎng)子女絕對服從的良好道德與品格。她這樣寫道:“當務之急是馴服他們的意志,使他們養(yǎng)成順從的品性。對兒童來說,理解能力的培養(yǎng)是一項長期工程,可以循序漸進,但馴服他們的意志卻是刻不容緩的事,要越早越好。不然,他們就會染上倔強和固執(zhí)的毛病。……建立規(guī)則和示范作用都還不夠,馴服他們的意志才是進行宗教教育的堅實基礎?!晕乙庵臼撬凶飷汉筒恍业脑慈朔拍芡苿域春托腋??!盵23]衛(wèi)斯理深受母親觀念的影響,他把自認為最富有智慧的知識和信仰傳授給孩子們,同時以“小大人”的標準嚴格要求他們,希望他們過虔敬而圣潔的生活。時人常常批評衛(wèi)斯理的學校是嚴苛的、斯巴達克式的,但不可否認,衛(wèi)斯理成功培養(yǎng)了許多孩子,這些孩子未來將成為勤勞、有教養(yǎng)、有責任心的英國公民。[24]
衛(wèi)斯理的教育觀還受到英國哲學家約翰·洛克的影響。在《人類理解論》(An Essay Concerning Human Understanding)一文中,洛克批判了“天賦道德原則”,提出著名的“白板說”,認為人的心靈如同白板,觀念、原則和知識都來自后天,是在感性經(jīng)驗的基礎上通過理性得來的。在他看來,人小時候的精神最脆弱,但由于未受到外在觀念的影響,可塑性也最強。這種觀點為衛(wèi)斯理所接受,他把人類對知識的渴求視作蒙受天啟(revelation)的一部分,認為打破意志、樹立權威的最佳時期在童年,故而十分重視兒童教育的重要性。[25]
作為一名宗教領袖,毋庸置疑,宗教一直是衛(wèi)斯理的教育理念的終極考量??梢哉f,衛(wèi)斯理對于教育的熱情很大程度上源自一種宗教樂觀主義情緒。約翰·衛(wèi)斯理認同奧古斯丁的原罪說,承認人的原罪和墮落,但同時他也相信籍著耶穌基督的殉道和上帝的恩典,人性的頑疾可以逐漸治愈,人能夠回到最初的完美狀態(tài)。正是基于人性的可塑性,衛(wèi)斯理特別強調(diào)教育的作用。在他看來,作為上帝的創(chuàng)造物,孩子們從一出生便沐浴著上帝的愛與祝福,但如果不能使其轉(zhuǎn)變性情、擺脫原罪、實現(xiàn)再生,這種祝福將失去意義。衛(wèi)斯理把教育看成是上帝的恩典在成人和兒童心中作功的媒介,是順從上帝并榮耀上帝的行為,這是其全部教育活動的動力所在,也是其強烈教育責任感的來源。[26]知識與虔敬、學識與信仰、真理與愛心(the mind of Christ)——所有這一切融合在一起,通過教育傳遞給成人與兒童,特別是那些需要自尊和社會認可的成人與兒童,在這方面,衛(wèi)斯理比同時代其他人做的都要多。[27]
注 釋
[1][19][22]M. Edwards, John Wesley and the Eighteenth Century: A Study of His Social and Political Influence, London: Epworth, 1933, p.135, p.139, p.136 .
[2][3][5][8][9][10][15][21][24][25][26][27]M. Marquardt, John Wesleys Social Ethics: Praxis and Principles, Nashville: Abingdon Press, 1992, p. 49-50, p.50, p.50, p.51, p.52, p.53, p.54, p.58, p.62, p.65, p.61-62, p.66.
[4]奧爾德里奇:《簡明英國教育史》,諸惠芳等譯,人民教育出版社1987年版,第72頁.
[6]保爾·芒圖:《十八世紀產(chǎn)業(yè)革命:英國近代大工業(yè)初期的概況》,陳希秦等譯,商務印書館1991年版,第334-335頁.
[7]威爾·杜蘭:《世界文明史.第27冊:伏爾泰與英國》,幼獅翻譯中心譯,臺北:幼獅文化事業(yè)公司1984年版,第85頁.
[11][12][18]章文新(Francis P.Jones)主編:《衛(wèi)斯理約翰日記》,許碧端譯,香港:基督教輔僑出版社1962年版,第291、293、562頁.
[13]David Taylor, Crime, Policing and Punishment in England 1750-1914, London: Macmillan, 1998, p.62.
[14][16][20]W. J. Warner, The Wesleyan Movement in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 New York: Russell & Russell, 1930, p.236, p.234, p.230.
[17]N.Curnock(ed), The Journal of the Rev. John Wesley, 8vols, London: Robert Curry, 1938, vol. Ⅶ, p.3.
[23]轉(zhuǎn)引自Henry D. Rack, Reasonable Enthusiast: John Wesley and the Rise of Methodism, London: Epworth Press, 1989, p.55.
(作者介紹:文婧,武漢大學歷史學博士,中共武漢市委黨校、武漢行政學院理論中心教師,研究方向為世界史、15-18世紀歐洲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