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永志 (江西財經大學)
相對而言,目前學界對于中國古代貨幣史的研究實較為薄弱,不僅不少領域無人問津,而且跨越朝代并有深度的論著十分稀缺[1]。實際上,中國貨幣史蘊含著豐富的內容,既存在著如貨幣史學者彭信威所論的較為穩(wěn)定的一面,即小額銅錢作為中國貨幣史的底色,重量、形制不僅長期較為穩(wěn)定,流通時間長達兩千年以上[2];也存在著不為人所熟知的富有變化的一面,即大額交易手段經歷四次明顯的更迭:從發(fā)軔于戰(zhàn)國、貫穿秦漢的“黃金時代”,過渡到秦漢至隋唐時期的“布帛時代”,繼而轉變?yōu)樗未撩髑捌诘摹凹堚n時代”,最后以明中葉以降、流通近五個世紀的“白銀時代”為收尾[3]。每一次大額貨幣時代交替的背后,俱與當時的市場經濟發(fā)展、貨幣財政制度變遷、政治局勢變動等因素密切相關。某些轉變,甚至是“驚心動魄”的,有著深刻的時代變遷背景。學界關注的貨幣白銀化問題即是此種典型。
作為國際重要學術問題的明代貨幣白銀化問題,一直引起學界持續(xù)的關注[4]。筆者曾專論明代貨幣白銀化的源起和過程問題,對于學界圍繞明代白銀產生的諸多爭議、不同觀點進行了詳細梳理,在此基礎上試圖從內在理路的角度對明代貨幣白銀化以及銀錢并行格局的形成過程進行了探索,著重提出之前我們對于明初貨幣體制的一些誤解和對相關問題的忽視,并采用國家政府—民間市場兩層分析法對各自領域的貨幣白銀化過程進行了考察。筆者認為,明代貨幣白銀化的源頭不能不追溯至明初國家最終奠定的貨幣體制,貨幣體制的背后是廣闊的“洪武型”社會經濟體制,其形成又需放入元明變遷的歷史縱深中來觀察,所以說明代貨幣白銀化的源起問題實際甚為復雜[5]。
明代貨幣白銀化的最終結果是中國社會形成了一個令人矚目的“白銀時代”[6]。“白銀時代”的來臨不僅顯著加強了中國與世界的聯(lián)系和互動[7],更重要的是深刻改變了中國的市場經濟特點[8]、財政運作方式[9]和貨幣流通制度[10]。然而有一個問題至今沒有得到很好的解答,即“白銀時代”為何會最終奠定于明代前中期,內在的促動機制到底為何?這一直以來就是個萬眾矚目的焦點問題,不僅國內外學者對其有相當爭議性的研究和解讀[11],某些網(wǎng)絡論壇的爭議也是非常熱鬧??偨Y來說,學界對此問題的解答不外乎以下六個方面:
1.主流說:生產力的恢復發(fā)展、商品經濟的復興是“白銀時代”形成的主因,尤其是恢復繁榮的江南、東南等地區(qū)產出的手工制品的大量出口導致中國的外貿出現(xiàn)大量順差,加速了這一過程[12]。
2.貢賦體制說:明初賦役體制所具有的根本缺陷不僅要求其在制度層面需要進行不斷的調試和改革,且財政貨幣化的改革趨勢越發(fā)明顯,因緣際會的白銀內流提供了重要契機。變動中的貢賦體制對于白銀的依賴程度不斷加強,使得這個體制日益嵌入白銀的運作,規(guī)模越趨龐大,形成了頗具特點的貢賦納銀體制[13]。
3.貨幣制度缺陷說:明初政府發(fā)行的寶鈔由于是不兌換紙幣,發(fā)行制度存在嚴重缺陷,導致其貶值急速,迅速走向崩解;銅錢鑄量稀少,時鑄時開,時禁時弛,故白銀逐漸替代它們,不難理解[14]。
4.白銀貨幣化延續(xù)說:宋代以來就存在白銀貨幣化的強勁趨勢,歷經金、元時期的發(fā)展,至明代是這種趨勢的確立階段,其背后是市場格局演變的產物[15]。
5.需求穩(wěn)定通貨說:正統(tǒng)至嘉靖晚期前的民間市場十分零碎,私錢過度泛濫,導致民間市場自發(fā)產生需求穩(wěn)定通貨稱量銀的內在機制,從而出現(xiàn)“銀進錢退”現(xiàn)象[16]。
6.海外白銀內流說:不少人認為海外白銀大量內流才是中國形成“白銀時代”的主因,等等[17]。
當然,學者們秉持的答案多是幾個因素混合交織在一起[18]。在承認這些答案中存在的不少合理部分外,筆者認為,雖然存在以上諸種說法,但不少解釋實際上似是而非,沒有切中要害。在切入核心問題前,我們需要明晰以下三個基本事實:
其一,我們來看“白銀時代”的主角—貴金屬稱量銀。明清時期廣泛流通的主要貨幣白銀是一種形制不一的稱量貨幣,并非銀鑄幣[19]。無論是就幣制發(fā)展而言,還是就貨幣的職能發(fā)揮而言,稱量貨幣實際落后于規(guī)制鑄幣。馬德斌、管漢暉等指出,中國從宋元時代的紙幣時代轉變至明清時期的稱量銀時代實乃中國貨幣史上的一大退步[20]。此類說法雖稍顯絕對,但其中蘊含的經濟機理不言自明:首先,稱量銀在每次交易過程中需要辨認成色和重量,形態(tài)多元,故民間交易時需多自備稈秤,非常費事,極大提高了交易成本,不利社會經濟的發(fā)展。明清小說中多有記載由于白銀稱量的不精確帶給使用者的心理焦慮等情況[21],可證此點。其次,稱量銀與作為普通商品銀的界限沒有脫離,所以在諸多場合中表現(xiàn)的很像實物,對更高層次貨幣信用的發(fā)展有遲滯作用。此外,稱量銀的數(shù)量供給缺乏很大的彈性,也不利一國貨幣供給的充分擴充,這一點遠遠遜色于紙幣。而且,稱量銀還存在價值尺度功能容易失衡、混亂,導致價格表現(xiàn)失靈等特點[22]。綜合言之,稱量白銀是一種頗具原始特征的實物貨幣,盡管它披著貴金屬的鮮亮外衣。
其二,縱觀中國貨幣思想史,我們會發(fā)現(xiàn)自下而上源于民間的稱量銀逐步崛起的現(xiàn)實,實際背離了中國貨幣思想史的主流。中國古代的貨幣思想雖源出兩頭、多元并存,但其主流主要是一種“貨幣國定論”(即先王造幣說,學人多謂之名目主義)[23],認為君主掌握了貨幣權柄之后不但昭示著國家的權威,且背后存在著重要的利權,即政府可以利用貨幣的發(fā)行數(shù)量和掌握的經濟資源來調控經濟、平抑物價,以保持經濟的平穩(wěn)運行。不僅如此,利權論還認識到了貨幣利權(鑄幣稅)有時于財政帶來的益處。但稱量銀主要自下而上崛起于民間,貨幣的主導權主要操縱在社會中間勢力階層手中,國家沒有很大能力再干涉此種貨幣的運行。此次“貨幣非國家化”的局面完全有別于漢初政府主動放任鑄幣權所導致的“貨幣非國家化”情形,實乃政府貨幣政策深度挫敗不得不接受現(xiàn)實的產物。這種狀況曾在嘉萬時期的政府上層引起過激烈的討論,當時不少的官僚士大夫從貨幣利權、流通利弊、貨幣類型特點、地域社會民眾賦役納銀承受能力等角度強烈爭議著白銀的使用和一條鞭法折銀改革的全面推廣[24],堪稱有明一代上層精英群體對于貨幣主導權意識激烈表達的集中反映,并一直持續(xù)至明清之際,甚至貫穿整個清代,值得深度重視[25]。
其三,不少研究揭示,稱量銀在明前期的先期崛起難以說是由于商業(yè)經濟發(fā)展促動而成,主要是政府官員欲求的結果[26]。此點雖可以再討論,但至少經濟決定論的主流解釋確存在不少問題。萬志英指出,海外白銀大量流入中國(1540年代日本銀開始流入、1570年代美洲銀匯合流入)前的一個多世紀,尤其是宣德正統(tǒng)前后的15世紀上半葉,中國社會就存在著明顯的白銀時代轉向[27]。據(jù)目前的史料反映來看,中國的白銀時代主要開啟于正統(tǒng)景泰之際,顯著于成化弘治時期,最后奠定于嘉靖萬歷時期。那么白銀時代形成之初是商品經濟迅速發(fā)展的時期嗎?恰恰相反,此一時期是明代實物經濟體制遭遇困境、商業(yè)經濟處于低谷發(fā)展的階段。劉光臨在其最新的論著中羅陳物價、工資、長途貿易、水運體系等資料表明,直到16世紀明代依然是個實物經濟色彩濃厚、市場零碎化嚴重、商業(yè)經濟規(guī)模十分有限的社會經濟體[28]。在這樣的社會經濟環(huán)境中,竟穩(wěn)步崛起了一種比銅錢更加貴重的稱量貴金屬,一者顯得頗不尋常,二者對平民百姓而言顯得過分貴重了,這個方面留有不少史料記載[29],再從目前挖掘出的明代較為低廉的物價(米糧價、絹布價等)、工資情況也可獲得相當?shù)淖糇C[30]。
以上所論可見,一種堪稱落后退步的稱量形態(tài)銀,自下而上逐步崛起,其主導權主要操縱在民間勢力手中;一種背離了中國貨幣思想主流,甚至與政府的貨幣政策存在沖突,且與當時社會經濟發(fā)展程度并非暗合的貨幣崛起,顯得頗不尋常[31]。緣何明代會出現(xiàn)愈演愈烈貨幣白銀化現(xiàn)象,且一發(fā)不可收拾呢?筆者認為,這個原因非常復雜,直接的促因可歸結為明初奠定的貨幣經濟體制,背后的原因需追溯至元明變遷的歷史縱深中去。
據(jù)近來研究揭示,12、13世紀金元的入侵嚴重沖擊著宋代繁榮的商業(yè)經濟,解構著宋代商業(yè)運轉的內在機制,對中國近世經濟社會發(fā)展造成了不少的負面影響,尤以蒙元的入主中原為顯著[32]。生態(tài)惡化,氣候變遷,戰(zhàn)亂頻繁,尤其是蒙古的入侵不僅造成了北方人口的嚴重銳減,北方經濟從而陷入長期的蕭條,導致南北經濟出現(xiàn)嚴重的失衡[33]。更重要的是明初政府對蒙元國家動員體制與諸多經濟制度的承繼、變革,進一步催生了“洪武型”經濟體制的誕生。而明初“洪武型”經濟體制的確立及其崩塌方式,應該說是理解“白銀時代”為何會最終形成于明代的關鍵鑰匙。
蒙元國家的統(tǒng)治疆域極其廣闊,奉行絕對的專制主義,其對商業(yè)、宗教采取包容政策,政府強力推行單一紙幣制度,初期以銀或絹為本確立信用,并建立較為完善的發(fā)行制度[34],國家財政的貨幣化率相對而言較高。蒙古貴族擁有特許商人“斡脫”階層為其聚斂金銀財貨,并跨洲際經營商業(yè)活動,為其搜羅珍奇寶物。從表面上看,蒙元帝國似乎確如杉山正明所論的那樣,是個奉行重商主義空前活躍的海陸帝國[35]。但龐大帝國內部卻存在著不少的矛盾:與廣闊的統(tǒng)治疆域區(qū)域相伴的是一個及其缺乏整合的多元經濟系統(tǒng)。在帝國內部,游牧經濟、商業(yè)經濟和農業(yè)經濟等多種方式并存,南北經濟失衡的問題突出,水運交通系統(tǒng)大大萎縮,財政的征收越來越受不兌換紙幣貶值的破壞,加之游牧民族獨有的經濟方式大量存在等問題暗示著蒙元帝國的經濟基礎不僅不夠堅實,且存在很大的脆弱性[36]。不僅如此,具有中古制度特點或游牧征服國家特性的職業(yè)戶計制和全民服役制、貴族分封與驅奴私屬制、官營手工業(yè)制盛行、計丁征派的賦稅勞役制、籍沒官田制[37]、軍衛(wèi)屯田制[38]等元制或北制因素不僅廣闊存在,且對明初社會經濟體制的形成產生了深刻影響。南北經濟格局的失衡導致江南成為長期的重賦區(qū),單一紙幣走向不兌換、貶值加快使得國家財政日趨實物化,粗俗的統(tǒng)治管理方式使得元代國家治理能力后期不斷下降[39]。這些政策不少是完全逆反了唐宋以來的變化趨勢,屬于蒙漢二元體制下互相沖突和互相影響的產物[40]。
元明之際崛起誕生的朱明王朝不可避免地深受蒙元制度的影響,然朱元璋一直銳意革新蒙元的許多做法,在這一正一反、一張一弛的舉措之下,加上洪武、建文至永樂三朝政局發(fā)生數(shù)次演變,使得元明之際出現(xiàn)了影響深遠的歷史承繼和變革特點[41]。元明歷史變遷的一大標志是明初立國的一系列社會經濟政策被不少學者歸結為“洪武型”經濟制度。
梁方仲最早提出“洪武型生產關系”的說法,并總結了明初社會經濟結構的特征:人戶以戶籍為斷定,世襲其業(yè),各類戶籍的劃分大致以滿足當?shù)刈詈唵蔚慕洕钚枰獮橐罁?jù),造成了全國各地無數(shù)分散的自給自足的小單位;人民對賦役的負擔采取連帶責任,國家對百姓建立起一種直接的統(tǒng)治和隸屬關系[42]。黃仁宇強調此種經濟體制的特點是保守且難以適應經濟的變化,組織技術不發(fā)達,賦役稅收多元、混亂。統(tǒng)治者試圖建立一個龐大的農村[43]。劉光臨直斥此種經濟體制實質就是一種政府全面主導的指令性經濟(command economy)。在其最新的論著中,劉氏全面分析了明初指令性經濟體制的主要內涵:國家利用專制手段(如里甲戶籍制度)嚴格管控土地和民眾與社會秩序,防止社會流動,實施全面性的實物勞役型財政取代貨幣化稅收,利用不兌換紙幣管制價格,利用官田政策、強制遷移政策及重賦政策等打擊富民商人階層,嚴禁海上貿易,壓制商業(yè)市場,使得社會全面倒退至實物化階段,力圖重塑一個平均主義的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社會圖景[44]。萬志英雖不同意此種較為激烈的定型,但也認為明初統(tǒng)治者十分反感商人、市場,其一系列政策導致市場發(fā)展陷入低谷[45]。劉志偉也指出,明初的經濟統(tǒng)制帶有“畫地為牢”的色彩[46]。李新峰認為,“明朝建立后,推行全新的興農抑商、興官抑私的基本政策,對江南重心地區(qū)的工商業(yè)勢力進行嚴酷的打擊,從整體上重塑了中國經濟的結構與面貌”,“元朝保障了工商業(yè)的持續(xù)繁榮,明朝則全面摧毀了宋元以來的工商業(yè)繁榮局面”[47]。
以上說法雖值得進一步細化論證、詳細探明,但其中的共見不言而喻,即明初國家不僅制定了一系列抑制商業(yè)市場、摒棄貨幣運作的經濟措施和制度實踐,且其深度、力度和廣度無以復加,堪稱晚近以來中國史中最重要的一變。明初社會經濟體制的成型對于中國貨幣制度、貨幣體系的變動產生了直接而又深刻的影響,其機理在于影響貨幣體系演進的兩大因素(政府與市場)俱被重新塑造。貨幣的有效供給在制度上層出現(xiàn)了嚴重的失范,繼而貨幣運轉出現(xiàn)了嚴重的失序狀況;影響乃至決定貨幣需求的交易市場也遭受深度的沖擊與打擊,走向萎靡和零碎化;貨幣轉型勢難避免。
“洪武型”經濟體制幾乎沒有給商業(yè)市場以正常發(fā)展的空間,換言之,也就很難有機會和條件形成良性貨幣體制的可能。故洪武一朝的貨幣政策屢經更迭,大體而言,經歷三次顯著的變化:首先,洪武初期極力重視鑄錢的制度;其次,洪武八年后轉而發(fā)行寶鈔,雖令錢鈔兼行,但重鈔輕錢;最后,洪武二十七年停罷鑄局,禁錢流通,施行徹底的單一紙幣體制??芍^最終拋棄了建立穩(wěn)定而又良性的貨幣制度、貨幣體系的可能[48]。
洪武時期強力推行的寶鈔制度,不僅一開始就沒有準備金制度,且?guī)缀鯖]有任何信用意義上的支撐,可以說是開創(chuàng)了中國貨幣史上全新的紙幣類型[49]。檀上寬認為寶鈔是具有強烈政治色彩的經濟措施,意在將南人型政權快速推廣至全國,壓制江南地域的銀貨經濟[50]。筆者曾列舉四點理由旨在說明明初紙鈔并不具有多少的貨幣含義,政治屬性明顯[51]。然而,寶鈔體制本身在政府的力推下經歷了一次內部的信用轉型過程,故紙鈔自洪武中后期開始急速貶值但終能茍延殘喘至景泰以降,維持時間長達半個世紀以上,與國家體制的勉力維持有很大關聯(lián)。不過,我需要正視的是明初奠基的貨幣體制呈現(xiàn)出的更像是一種強力的貨幣秩序,而非制度,表現(xiàn)在:
第一,強力執(zhí)行單一的不兌換紙幣制度,幾乎只執(zhí)行財政上的支付功能,甚少回流渠道,與社會經濟發(fā)展脫節(jié)。
第二,明初寶鈔制度幾乎完全拋棄了宋元時期紙鈔運轉的各種經驗和配套措施,淪為一種法令符號。
第三,先后禁止民間金銀、銅錢的流通長達半個世紀以上[52],力圖壓制地域的流動性。
第四,官方利用寶鈔和實物勞役型財政運作模式管控價格[53]。
明初政府奠基的貨幣秩序與一系列抑制商業(yè)市場的經濟制度一道嚴重擠壓了商業(yè)市場的成長空間,沖擊著貨幣的信用體系。若非國家財政建立在全面性的實物勞役基礎上、貨幣流動性被極大壓制,濫發(fā)寶鈔制度將很快陷國民經濟于崩潰的危機之中。盡管如此,洪武的經濟貨幣體制造成了長期的影響:一是商業(yè)市場歷經打擊,極度萎縮,恢復進程十分緩慢;二是中國歷代運轉較為良好的兩種國家貨幣—銅錢(制錢)、紙鈔俱遭到了顛覆性的打擊,明代長期顯現(xiàn)有效貨幣不足、通貨嚴重緊縮的情形,根源于此。
貨幣轉型勢必要發(fā)生,否則只會在緊縮與危機中循環(huán)。原因在于:其一,實物勞役型財政建立在高額的成本代價之上,隨著社會經濟發(fā)展必然會走向崩解,代之以貨幣化的方式;其二,洪武型經濟體制建立在國家強有力的控制和高強度的動員之上,后世政府難有此能力,故控制的松弛會帶來商業(yè)經濟的生存空間。
但為何最終會是白銀崛起呢?實則這是政府與民間經過曲折選擇的產物,甚至可以說最后成了唯一的選擇。
從政府角度看,政府初期還是著力堅持挽救寶鈔,永樂至宣德時期開展了好幾次規(guī)模浩大的救鈔運動,但因寶鈔的受領性極低、貶值迅速而逐步歸于失敗。其后,政府底層官員由于切身利益的損失悄然進行著差役折銀的手法,自身不僅尋求利益的甜頭,且越來越成為默認的做法。后來,在更大范圍內,政府的中上層也開始認識到賦役變通折銀的做法不僅更為有效,且更容易緩和因明初實物勞役型體制高額成本帶來的緊張感。這背后折射出明初經濟體制的長遠問題,以及無效紙鈔嵌入財政領域必然會出現(xiàn)的某種結果,也彰顯了明初國家未能提供有效貨幣的極大缺陷。政府財政領域折銀改革的過程繁雜、漫長,其過程逐步體現(xiàn)了明初體制的緩慢崩塌、變異,其結果是伴隨著賦役體制的變遷,其對白銀的依賴也日益被得到強化。
民間基層市場的選擇更為曲折。商貿地帶的基層社會先是在銅錢禁令中恢復行用銅錢,結果迫使政府放開錢禁。然明政府在第一個世紀里(從洪武末開始計算),有半個世紀禁止銅錢交易,另半個世紀沒有鑄造1枚銅錢投放國內市場。使得主要依賴唐宋舊錢和實物貨幣的民間市場(主要是指兩京—大運河一線沿岸地帶和東南沿海地帶,這些地區(qū)的商業(yè)率先發(fā)展起來)交易很快出現(xiàn)貨幣不足的問題。民間只好自發(fā)通過私鑄、析分好錢來彌補貨幣的不足,導致私鑄之風交錯而起,最后私鑄泛濫成災,無法收拾。私錢在弘治后期至嘉靖前期全面占據(jù)國內市場,且私錢的價值最低竟跌至6000文值銀1兩之水準。良劣幣競擇的游戲,其最后結果是當劣幣驅逐良幣(私錢驅逐好錢)達到一定臨界點,結果可能是另一種良幣開始驅逐劣幣(白銀替代銅錢),民間稱量銀成為最后也是最佳的選擇[54]。
需要指出的是,政府與市場幾乎先后產生了對于稱量銀的強烈需求機制,這個需求機制早在海外白銀大量流入之前便已形成,實構成海外白銀大規(guī)模流入中國的根本原因。
梁方仲也曾指出,明代的貨幣制度和流通可劃分為三個階段:用鈔時期、用錢時期、用銀時期。鈔法大體從洪武至弘治初已經瀕臨絕境;明前期國家禁錢行為最為打擊銅錢的信用基礎,但明中后期的政府如果下決心去維持銅錢制度,并非沒有成功的可能,但政府并無決心,它的一切打算在于抽取財政利益的短期考慮,而非維持幣值穩(wěn)定的長期利益考量,最后的結果是導致國家上下只有用銀一條路可走[55]。
在中國歷史上,“紙幣時代”牽系著“白銀時代”,“白銀時代”也接續(xù)著“紙幣時代”,這給人造成一種強烈的因果聯(lián)系印象。實際上,紙幣與白銀的關系有著說不清道難明的復雜情形。貴金屬白銀作為一種貨幣的運用,崛起于晚唐,顯著于兩宋,造極于金元,落地于明前中前。若將此演進過程理解為線性式的發(fā)展結果,會有不少的誤解。因為每個階段白銀所呈現(xiàn)的特點未必會導致下一個階段的局面和結果。
宋代及之前時期,白銀還談不上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貨幣,很多時候是充當替代主體貨幣銅錢的角色而存在,流通流域、范圍狹窄,貨幣職能甚不明顯[56]。即便到了金代,由于銅錢的不足,白銀也是和紙幣等多種通貨一道構成的復合貨幣體系承擔著貨幣的各項職能[57]。南宋后期以及金后期發(fā)展而起的“銀鈔相權”法意外地為蒙元統(tǒng)治者所繼承,使得金元之際紙幣時代的背后閃爍著白銀的濃厚身影[58]。蒙元時代確實是白銀貨幣職能飛速發(fā)展的時代,以致日本學者黑田明伸、上田信等不斷論證此一階段堪稱是中國史上的第一個“白銀時代”[59]。然而,即便他們也承認,在當時白銀主要是流通于跨洲際的國際貿易與蒙古貴族階層的府庫之中,社會底層還是多流通紙幣、銅錢和其他實物貨幣。蒙元時代,白銀最重要的發(fā)展恐怕還在于其價值尺度功能得到不斷的強化,稱量貨幣單位在各個階層留下甚為深刻的印記[60]。此一時期不僅離15—16世紀中國社會真正成型的“白銀時代”相去甚遠,而且兩者的前導原因實則截然不同。換言之,真正的“白銀時代”之所以最終來臨,且持續(xù)時間達5個世紀之久,影響中國社會的方方面面。其背后不僅有貨幣體制上的原因,更有時代變遷的社會大背景。
蒙元入主中原及其統(tǒng)治方式堪稱中國社會經濟的另一道分水嶺,其對明初社會經濟制度形成的影響雖至今尚處于討論之中,但明初國家對于蒙元制度的承繼和變革,確為不少學人所承認?!昂槲湫汀苯洕w制所帶來的對于貨幣化運轉、商業(yè)市場的排斥確實呈現(xiàn)了一種不同于唐宋以來的歷史發(fā)展趨勢。更為重要的是,明初演化形成的貨幣秩序,不僅在制度層面顛覆了宋元以來紙鈔運行體制,造成了“紙幣時代”難以挽回地走向消亡,也釀成了明政府在錢法層面顯現(xiàn)“先天不足”的特點。長時間的禁錢政策與抑商理念的制度實施,使得明中葉的明政府在面對市場力量自發(fā)崛起時,顯得過分滯后和無能為力。貨幣政策在制度層面的失范與失敗,釀成了市場流通長久的失序[61]。貨幣市場的急速演化、貨幣間的競擇流通以及貨幣主導權無可挽回地走向下移鮮明地體現(xiàn)了這一點。
注釋:
[1] 除了不少貨幣通史著作外,學者們的主要關注點在斷代領域,諸如萬志英(Richard von Glahn)跨越宋元明清、陳彥良橫跨秦漢魏晉南北朝且有成體系觀點的成果極少。而且,研究古代貨幣史的人數(shù)也較少。Richard von Glahn, Fountain of Fortune: Money and Monetary Policy in China (1000-1700), Berkeley and Los Angeles:Un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6;陳彥良:《通貨緊縮與膨脹的雙重肆虐——魏晉南北朝貨幣史論》,新竹:清華大學出版社,2013年,等。
[2] 彭信威:《中國貨幣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9頁。
[3] 需要說明的是,以上關于大額貨幣時代的概括并不十分準確、貼切,如宋代的大額交易不少是用銅錢的,且貨幣區(qū)域化、分割化情形亦是常態(tài)。此處論述主要是為了讓學人有個整體鳥瞰式的宏觀視野。
[4] 2017年4月,國內外多位貨幣史學者齊聚澳門召開“‘中國歷史上的白銀問題’國際學術研討會”,專門圍繞中國史上的白銀召開國際研討會,凸顯了該問題的重要性,且不少學者的觀點存在較大的差異。參見萬明:《“中國歷史上的白銀問題”國際學術研討會總結》,《中國錢幣》2017年第3期。
[5] 邱永志:《明代貨幣白銀化與銀錢并行格局的形成》,清華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6年。由于該問題所具有的復雜性,故筆者今年以“元明變革視野下的明代貨幣轉型研究”為題立項了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試圖在未來數(shù)年專門研究這個問題。
[6] 學界有“白銀時代”“白銀世紀”“白銀財政”等提法,實際都是強調白銀相較于其他貨幣而言的核心或主導作用。
1.2.4 基因型分析 研究對象均在空腹狀態(tài)下抽取靜脈血,放置抗凝管抗凝,分離血液的白細胞層。用試劑盒提取血白細胞的DNA(試劑盒購自美國NEB公司),DNA提取后置低溫冰箱(-80℃)保存?zhèn)溆谩H繕吮臼正R后用PCR-LDR方法進行ALDH2 Glu487Lys基因多態(tài)分析,基因型分為野生型純合子(G/G)、變異型純合子(A/A)及雜合子基因型(G/A)。采用專門軟件進行數(shù)據(jù)分析。
[7] 關于此點,萬明和李伯重近來的研究有較好的論述。參見萬明:《白銀貨幣化與中外變革》,見《晚明社會變遷:問題和研究》,北京:商務出版社,2005年;李伯重:《火槍與賬簿:早期經濟全球化時代的中國與東亞世界》,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17年。
[8] 此處所謂的市場經濟特點不僅在于各級市場的發(fā)展程度和相互聯(lián)結狀況,更主要的是政府與市場的關系被重新塑造。正如劉光臨指出那樣,明初指令型經濟體制崩潰的同時也終結了政府有效干預民間經濟的時代,使得16世紀的經濟繁榮對于政府財稅增加而言沒有多大意義。參見William Guanglin Liu,The Chinese Market Economy, 1000–1500, Albany: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2015, p.64。
[9] 劉志偉等從國家與編戶齊民關系變換的角度,認為具備穩(wěn)定價值尺度功能的白銀的持續(xù)介入,有力地推進明代賦役制度的變革,即由強制科派未定數(shù)額的賦、役向定額比例的現(xiàn)代財產稅方向演進,這改變了國家財政的實現(xiàn)和運作形式。劉志偉:《從“納糧當差”到“完納錢糧”——明清王朝國家轉型之一大關鍵》,《史學月刊》2014年第7期。
[10] 以貨幣白銀化為主體的明代貨幣轉型堪稱中國晚近以來貨幣體系、貨幣制度、貨幣形態(tài)、貨幣流通多位一體的綜合轉型,是中國貨幣史上最重要的變化之一。
[11] 邱永志:《明代貨幣白銀化與銀錢并行格局的形成》“學術史回顧”,清華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6年。
[12] 典型如持“資本主義萌芽”觀點的研究成果。參見張顯清主編:《明代后期社會轉型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年;唐文基主編:《16—18世紀中國商業(yè)革命》,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8年,等。
[13] 陳春聲、劉志偉《:貢賦、市場與物質生活——試論十八世紀美洲白銀輸入與中國社會變遷之關系》,《清華大學學報》2010年第5期,等。
[14] 這個說法向來是其他觀點的輔助性論據(jù)。
[15] 王文成《:從“錢楮并用”到“銀鈔相權”——宋金元時期傳統(tǒng)中國的市場結構與貨幣流通》《,思想戰(zhàn)線》2014年第6期,等。
[16] 這個說法脫胎于萬志英的闡述,詳細見劉光臨:《銀進錢出與明代貨幣流通體制》,《河北大學學報》2011年第2期;張瑞威:《一條鞭法的開端——論憲宗一朝的貨幣政策》,見陳春聲、劉志偉編:《遺大投艱集:紀念梁方仲教授誕辰一百周年》,廣東:廣東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534—548頁。
[17] 這個說法很顯然存在很大問題,常見于一些不明就里的人的論著中,需要得到一定的澄清。
[18] 如對該問題長期研究的萬明先生,她秉持的“白銀貨幣化理論”是一種“國計民生合流說”,既關注到了明代貨幣制度的問題,也強調賦役制度折銀化的改革,但核心還是強調市場發(fā)展的客觀要求。參見萬明《:明代白銀貨幣化的初步考察》2003年第1期《;白銀貨幣化視角下的明代賦役改革》(上、下),《學術月刊》2007年第5、6期《;明代〈萬歷會計錄〉整理與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5年,等。
[19] 明清時期政府為何不鑄造銀幣,而是放任民間多元形態(tài)的稱量銀自由流通,是引起學者疑惑的“白銀之謎”。參見Kent G Deng,“ Miracle or mirage? Foreign silver, China's economy and globalization from the sixteenth to the nineteenth centuries”, Paci fi c Economic Review, volume 13, pp. 320-357, 2008.
[20] 馬德斌《:貨幣與信用:一個中國的故事》(未刊)分析了宋元政府紙幣轉為民間稱量銀帶來幣制上的退步;管漢暉:《宋元紙幣流通及其在世界貨幣史上的地位:兼論中西方貨幣史演變路徑的差異》,《經濟資料譯叢》2016年第3期。
[21] 劉曉藝:《醒世姻緣傳》及其他明清小說中的白銀與制錢問題,《清華大學學報》2017年第6期。
[22] 戴建兵:《白銀與近代中國經濟(1890—1935)》,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141頁。
[23] 盡管中國貨幣思想史上不乏金屬主義等說法,但從貨幣史的現(xiàn)實來看,貨幣國定論式的名目主義依然占據(jù)主流。參見張家驤主編:《中國貨幣思想史》,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關于貨幣國定論的深入闡釋見李黎力、賈根良:《貨幣國定論:后凱恩斯主義貨幣理論的新發(fā)展》,《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12年第8期。
[24] 這個思潮不僅有著相當程度的現(xiàn)實基礎,且一直延續(xù)至明末清初時期(甚至清代中后期),除了明后期的葛守禮、譚綸、靳學顏等人外,明末以黃宗羲、顧炎武、王夫之、顏李學派、唐甄、任源祥等為代表。
[25] 邱永志:《明中葉的銀錢替代與銀錢爭議——重視“反銀論”思潮》(未刊)。
[26] 巖見宏:《明代徭役制度の研究》后編《銀差の成立をめぐって―明代徭役の銀納化に關する一問題》,東京:同朋舍,1986年;劉志偉《:在國家與社會之間——明清廣東地區(qū)里甲賦役制度與鄉(xiāng)村社會》,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112 頁;胡鐵球:《明代官俸構成變動與均徭法的啟動》,《史學月刊》2012 年第 11 期,等。
[27] Richard von Glahn, Fountain of Fortune: Money and Monetary Policy in China (1000-1700), Un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6, pp.76,79;邱永志:《戰(zhàn)爭、市場與國家:正統(tǒng)景泰之際通貨流通體制的變遷》,《中國經濟史研究》(待刊)。
[28] William Guanglin Liu, The Chinese Market Economy, 1000–1500, Albany: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2015。必須承認,受制于資料情況,目前學界對于16世紀以前明代國內商業(yè)市場發(fā)展情況的認識和研究,實較為薄弱。故劉氏提供了一種暫時而不乏創(chuàng)見的看法。
[29] 對一條鞭法折銀持批評態(tài)度的不少官員表達了此類看法,典型的是曾擔任戶部尚書等職的葛守禮。他于嘉隆之際指出,陜西、山西等地由于賦役征銀,軍卒百姓吃飯都成問題。參見葛守禮:《葛端肅公集》卷二《廣鑄制錢足用疏》、《寬農民以重根本》,國圖藏嘉慶七年重刻本。
[30] 明代的物價、工資相較于宋、清,以銀計值的話,顯得過分低廉。參見全漢昇:《宋明間白銀購買力的變動及其原因》;劉光臨:《明代通貨問題研究——對明代貨幣經濟規(guī)模和結構的初步估計》,《中國經濟史研究》2011年第1期;William Guanglin Liu, The Chinese Market Economy, 1000–1500, Albany: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2015。
[31] 不少學人注意到了明代有鈔法、錢法,并無銀法,顯得頗不尋常。實則明前期政府實行了較長時間的銀禁政策,禁銀堪稱是祖制之一。參見邱永志:《論明前期白銀的“雙軌”流通及其內涵》,《思想戰(zhàn)線》2017年第5期。
[32] 蕭啟慶:《中國近世前期南北發(fā)展的歧異與統(tǒng)合——以南宋金元時期的經濟社會文化為中心》,《清華歷史講堂初編》,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7年。
[33] 蕭啟慶:《中國近世前期南北發(fā)展的歧異與統(tǒng)合——以南宋金元時期的經濟社會文化為中心》,《清華歷史講堂初編》,第221頁。
[34] 關于元代紙幣的制度變遷、發(fā)行經驗和流通狀況,學界有過很深入的考察,筆者對此做過梳理。參見邱永志:《元明交替視野下的貨幣體系演進》,見《明代貨幣白銀化與銀錢并行格局的形成》。
[35] 杉山正明:《蒙古帝國的興亡》,孫越等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
[36] William Guanglin Liu, The Chinese Market Economy, 1000–1500, Albany: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2015, p.39-40,chapter 5。
[37] 李治安:《元和明前期南北差異的博弈和整合發(fā)展》,《歷史研究》2011年第5期。此外,李氏還指出,元朝的北制因素塑造乃至主導了明前期的中國社會經濟。具體來說,朱元璋、朱棣父子對北制的個性化繼承、明朝遷都北京導致的北方本位政策,造成明前期國家體制中繼承元朝或北方的因素較多。如元朝與中唐兩宋略有不同的職業(yè)戶籍制、全民服役、分封制、官營手工業(yè)、儒士邊緣化傾向、君臣主奴化等,對明前期的影響既深且重;明朝的軍戶制,“配戶當差”的戶役法,官府手工業(yè)和匠籍制,紙鈔制,政治經濟的南北反差,行省三司制,宗室分封,誅殺功臣士大夫等,都可以看到元制或北制的影子,都是被明朝統(tǒng)治者略加變通后沿襲下來的。參見李氏著:《兩個南北朝與中古以來的歷史發(fā)展線索》,《文史哲》2009年第6期。
[38] 關于明初軍戶衛(wèi)所、州縣民政二元管理體制承襲元制遺產的論述,參見趙世瑜:《衛(wèi)所軍戶制度與明代中國社會——社會史的視角》,《清華大學學報》2015年第3期。
[39] 李治安《:元至明前期的江南政策與社會發(fā)展》《,歷史研究》2016年第1期;《元代及明前期社會變動初探》,《中國史研究》2005年增1期;張帆:《元朝的特性——蒙元史若干問題的思考》,《學術思想評論》第1輯,沈陽:遼寧大學出版社,1997年;William Guanglin Liu, The Chinese Market Economy, 1000–1500,Albany: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2015;李春圓:《元代的物價和財稅制度》,復旦大學歷史系博士學位論文,2014年。
[40] 李治安:《元代及明前期社會變動初探》,《中國史研究》2005年增1期。
[41] 學界雖有元明存在不少制度承襲的論述,詳見前述李治安的系統(tǒng)分析;但從另一層面來看,元明之際也發(fā)生了重要的變革,如地緣格局、政治體制、中央和地方的關系等,最深刻的領域發(fā)生在兩者對于商業(yè)和市場的態(tài)度決然不同。參見李新峰:《論元明之間的變革》,《古代文明》2010年第4期。
[42] 梁方仲:《明代一條鞭法年表》,《明代賦役制度》,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
[43] 黃仁宇:《十六世紀明代中國的財政與稅收》,阿風等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1年。
[44] William Guanglin Liu, The Chinese Market Economy, 1000–1500, Albany: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2015.
[45] Richard von Glahn, The Economic History of China, Cambridge :Cambridge Unversity Press, 2016.
[46] 劉志偉:《在國家與社會之間——明清廣東地區(qū)里甲賦役制度與鄉(xiāng)村社會》,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
[47] 李新峰:《論元明之間的變革》,《古代文明》2010年第4期。
[48] 關于其詳情參見邱永志:《論明前期的禁錢政策及其影響》(待刊)。
[49] 筆者稱之為第三種類型,參見邱永志:《戰(zhàn)爭、市場與國家:正統(tǒng)景泰之際通貨體制及流通的變遷》,《中國經濟史研究》(待刊)。
[50] 檀上寬:《明王朝初期的通貨政策》,《東洋史研究》1980年第39卷第3期。
[51] 邱永志:《為什么說大明寶鈔不是真正的紙幣?》,騰訊文化·彰考局。
[52] 禁銀和禁錢政策在時間上并不同步,禁銀從洪武八年開始,禁錢從洪武二十七年開始,但從整個明前期著眼,禁銀和禁錢都一起存在,且都有維持鈔法、壓制地域流動性的一面。參見邱永志:《論明前期白銀的“雙軌”流通及其內涵》,《思想戰(zhàn)線》2017年第5期;《論明前期的禁錢政策及其影響》(待刊)。
[53] 此說法源自劉光臨的論點,參見Liu william guanglin, The Chinese Market Economy 1000-1500, Albany: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2015.
[54] 關于這個過程,詳見邱永志《:明代貨幣白銀化與銀錢并行格局的形成》,清華大學歷史系博士學位論文,2016年,第5章。值得指出的是,“銀進錢退”的抉擇機制并沒有完全排擠銅錢出基層市場,許多地區(qū)是銀錢兼用,尤其是嘉萬之后隨著國家大舉重整錢法,銅錢的流通更加頑固存在并擴大,只是隨著錢法的起伏“行錢之地”盈縮不定。
[55] 梁方仲:《明代一條鞭法的論戰(zhàn)》、《明代一條鞭法年表》,《明代賦役制度》,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148-150、260頁。
[56] 盡管學界有宋代白銀貨幣化的說法,但主流還是認為宋代白銀的貨幣職能限度明顯。參見王文成:《宋代白銀貨幣化研究》,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2001年;汪圣鐸:《兩宋貨幣史》第五編第2章,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年;高聰明:《宋代的貨幣與貨幣流通研究》第2章第3節(jié),石家莊:河北大學出版社,2000年
[57] 高橋弘臣:《宋金元貨幣史研究——元朝貨幣政策之形成過程》,林松濤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58] 關于金元時期白銀的發(fā)展情形,參見邱永志:《元代白銀貨幣性的凸顯》,《明代貨幣白銀化與銀錢并行格局的形成》;王文成:《金朝時期的白銀貨幣化與貨幣白銀化》,《思想戰(zhàn)線》2016年第6期;《蒙古滅金前后的市場演變與白銀使用》,《中國經濟史研究》2000年第1期;《“中統(tǒng)行鈔”與蒙元銀、絲、錢、鈔關系的演變》,《云南社會科學》2017年第4期。
[59] Akinobu Kuroda,“ The Eurasian silver century, 1276-1359: commensurability and multiplicity”, Journal of Global History, 2009, vol.4, no.2, pp. 245-269;上田信:《海與帝國:明清時代》,高瑩瑩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43-46頁。
[60] 故何平稱此時期為白銀與紙幣的價值尺度轉換時期。參見向氏著:《世界貨幣視野中明代白銀貨幣地位的確立及其意義》,《中國經濟史研究》2016年第6期。
[61] 文一認為,市場是個昂貴的公共產品,需要政府以及市場參與方付出巨大的協(xié)調努力和社會投資,尤其是政府需具備強大的組織管理能力,參見文氏著:《偉大的中國工業(yè)革命:“發(fā)展政治經濟學”一般原理批判綱要》,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7年。從歷史的經驗看,確有不少道理。宋代的市場網(wǎng)絡體系發(fā)達、健全,與宋朝國家強大的財政能力分不開;明清恢復的市場網(wǎng)絡體系主要得益于民間勢力的自組織而非國家組織力量而成,可稱之為“失衡”的市場經濟,難以導向真正的工業(yè)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