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和曉

高端定制款的銀質(zhì)胸飾

苗族頭飾

腰部裝飾

身著彝族服飾的代永秀

魔法是不屬于現(xiàn)實世界的一種存在，但在現(xiàn)實世界中，卻總有一些人，會施展讓人瞠目結(jié)舌的魔法，將不可能變成可能。云南永秀民族服裝有限責(zé)任公司的代永秀，就是這樣一位善于使用“魔法”的民族舞臺服飾創(chuàng)客。

一分鐘變身

我與代永秀第一次見面是在一家餐廳里，暗黃的燈光下她和愛人比肩而坐，標準的黑長直頭發(fā)配上黃色外套、黑色長褲，優(yōu)雅中有幾分時尚。

本想趁著就餐時了解代永秀的生活與創(chuàng)業(yè)情況，可與電話中她留給我的活潑印象相比，此時的她顯得有點靦腆，眼角總是不經(jīng)意間看向她的愛人，希望愛人能替她作答。一頓飯下來，我了解了不少她愛人的情況，對她本人除了知道現(xiàn)年37歲、育有一兒一女，再無其他。

等用餐結(jié)束，代永秀夫婦邀請我去參觀她的公司。公司在馬灑營小區(qū)內(nèi)。該小區(qū)建設(shè)于上世紀90年代，是典型的昆明老板式樓，走進小區(qū)不過三五百米，就到了代永秀公司門口。一進門，屋里燈光明亮而溫暖，一掃屋外的老舊氣息。公司不大，主要的工作區(qū)域共有三間房，面積在90多平方米。三間房內(nèi)幾乎都堆滿了服飾制作的各類物件，空間顯得有點局促。工人唐靖正在加班，忙著趕制一件彝族演出服。稍作休息，代永秀愛人指著墻邊模特身上的一套苗族服飾說，“這是她給自己做的，要不讓她穿了再拍照？”

一分鐘后，代永秀從隔壁房間出來，“還可以啊，我都還沒穿過?！蔽匆娖淙?，興奮的聲音就已經(jīng)傳了過來。等我一轉(zhuǎn)身，呀，這整個人的氣場都不一樣了。她的眼神不再躲閃、漂移，話也多了起來，“這是我在電視上看到，覺得好看，就自己也弄了一套?！彼呎f邊拉動裙擺，自信地對著鏡子自我欣賞，整個人魅力四射。

1=3000

代永秀二十來歲時，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日日奔波于養(yǎng)家糊口的工作中?！肮さ厣献鲞^工程，山東那邊進過廠，還當(dāng)過管理，做過的東西很多?！?007年，代永秀和愛人決定結(jié)束在外打工的日子，回昆明定居?！巴尥薮簏c，不能離開娃娃。要開始上學(xué)了，得自己帶。”“沒想過回昭通老家，就覺得昆明發(fā)展路子要寬點?！?/p>

其實那年頭在昆明謀出路也不容易。代永秀回憶，那時她家附近的云紡商業(yè)城一般員工的月工資不過兩百多元，還是全職。如要想謀份在家就能做，不耽誤燒火做飯、不耽誤接送孩子的工作那可得有門路。

“我鄰居也是昭通的，看我要帶孩子，就給我介紹了個能在家做的活——加工T恤?！贝佬銢]做過服飾，要硬將小時候的手工活也算上，充其量就是做過幾塊十字繡。可跟著鄰居學(xué)了一兩次，沒費多少勁就上手了?！胺椷@塊我從來沒有在哪里學(xué)過，純粹是自己的愛好，我覺得不難?！?/p>

上手容易，收益卻不樂觀?！白隽巳齻€多月就不想做了，利潤太低了，養(yǎng)活不了孩子?！鳖^一個月60元，后兩個月100多元，這收入，真少得可憐?！安荒芾^續(xù)做這個行業(yè)了，得重新再找條路。”

尋路靠膽大、眼明、手快、心思活，這些代永秀恰好都有。沒幾天，一個民族舞臺服飾公司在找人做代加工的消息讓她心癢了?！巴Ψ奖愕陌?，可以帶回家去做。”她一無技術(shù)、二無資金、三無證明，甩著一雙空手就去找老板談。

“他叫我拿一個證件。我說我初來昆明，真的什么證件都沒有。他說他有點不敢相信我，我說不怕，你就像賭錢一樣，相信我一回?！毙盼乙换?，這幾個字真有點魔力。這老板第二天請父親去代永秀家考察了一下，隨后居然就答應(yīng)了要和代永秀賭一賭。

“你接了多少件衣服？”

“3000多件，彝族服裝，用在楚雄州慶上。說實話，當(dāng)時就只有我一個人?！?/p>

“你一個人，還從來沒做過，一開始就敢接3000件？”

代永秀大笑，“敢，我這人就是膽子大?！?/p>

對賭的老板很快就將第一批300件衣服的材料及一件樣板衣堆到了代永秀家，民族舞臺服飾用料復(fù)雜，比如帽子、掛件，都比普通服裝材料占空間。代永秀原本不大的家一下子只剩下下腳的地方，走動時得小心翼翼，一不留神，材料就會從身邊滾落下來……

代永秀身邊是剛制作出來的彝族服飾，采用紅黑兩色作主色

時間飛快，一個月后，“賭期”到了。代永秀準時交付了3000件彝族衣服，不僅質(zhì)量過關(guān)，還讓老板拍手稱贊?！凹兝麧櫽腥f把塊，老板還獎勵了兩千多。太興奮了，我一個晚上幾乎都沒有睡著。”“不是錢讓我興奮，是自己能做成一件事，很興奮?！?/p>

代永秀在調(diào)整模特身上的服飾

一眼定乾坤

一個人一個月內(nèi)做3000件衣服？這當(dāng)然不可能！

代永秀接完單，第一件事就是招人。人托人是首選，擔(dān)心人手不夠，拎個小凳、掛個紙牌，菜市場上走一遭?！耙郧榜R家營附近有個菜市場，中午或者下午，我寫個牌牌站著去，個把小時就能帶幾個人回來。”“12個人，我一天就招到了?！?/p>

代永秀招人快，原因在于她從不看有無制衣技術(shù)，就問一條：“你打不打麻將？”“會打麻將的我就不要。打麻將的人都習(xí)慣了打麻將，針線活嘛一針一線的，他們沒有這種耐心?！睕]技術(shù)卻不怕，代永秀會一個一個手把手教，“零基礎(chǔ)都可以，反正來了我就耐心地教。教你穿線、教你縫、教你用哪種方法繡。只要你有興趣、有耐心，學(xué)起來很快?！?/p>

在接單前，代永秀的制衣經(jīng)歷里除了幾塊十字繡、三個月T恤，幾乎是一片空白。要再考慮到民族舞臺服裝，無論是色彩、搭配、用料、線條，都非常考究，和十字繡、T恤的難度不是一個級別，代永秀又如何能立馬轉(zhuǎn)身去教別人呢？

“對著樣板服一點點看，一看就會了?！蔽也恍?，再次追問?！胺凑@些東西，有點天賦，看看就會了。”看我還不信，她愛人在旁補充道：“她在這方面很有天賦，比如她看到一種民族的服飾還不錯，她就會自己設(shè)計，自己來做?！钡任以偌毤氃儐柎佬闵砩系倪@套苗族服飾，對“天賦論”的回答多了幾分信任值?！吧衔枧_，你第一要亮，怎么亮怎么來；第二要穿得出效果，要貼身、大氣。我看貴州的苗族，腰部這塊是一體的，我把它改成露腰的；袖子本來是直筒的，我把它改成微喇的，這樣在舞臺上效果會更好?！?/p>

憑著難以對外人道明的“天賦”，代永秀一眼定乾坤，既是師傅也是工人，帶著前后招到的20來人趕制衣服。“那段時間工人很辛苦，我也跟著加班，最長的時候三天三夜沒合眼。他們還能換著睡下，我要把關(guān)，就一直熬著?！本瓦@樣，她才施展出了一人做3000件衣服的魔法。

時間靜止術(shù)

如果說第一單生意靠的是大膽與天賦，后面的生意代永秀就走得很扎實——都是一步一步跑出來的。“我也想自己有更好的空間，能擴展點市場。”對代永秀而言，高大上的營銷方式太過陌生，她覺得電視新聞上講的發(fā)名片還“有點意思”?！拔揖腿ビ×藘扇忻?，寫得很簡單，就寫了加工做服裝、頭飾，加上電話號碼?！?/p>

跑，凡是和民族服飾相關(guān)的地方，她都去跑?！奥菸嚍场⑺囆g(shù)劇院、服飾店，挺多的，光是一處真的不行?！薄爸苯舆M去，遇到里面上班的人，就告訴他們我是做什么的，‘不妨礙你們工作的情況下，我就放一張名片給你？用得著的就聯(lián)系我，時間和質(zhì)量上面絕對保證。’”這方法還真奏效，不久就有人通過名片找到了代永秀?！案栉鑴≡?，很多都是靠名片找到我的?！?/p>

“發(fā)了一段時間，就不發(fā)了。”“我的信用度比較高，每套衣服都能保證質(zhì)量。每一道工序做完了，我都會檢查?！薄八麄兌奸_始一個介紹一個，客戶就很穩(wěn)定了。”“最多的接過4000多套，大理州慶，40天做完。時間再急我都能準時交貨?！遍L期聯(lián)系的客戶，碰上代永秀偶爾不在昆明，經(jīng)常會打電話催她快點回昆，“你不在昆明我們不習(xí)慣?！薄翱蛻糇铋L的等過我20天，我讓他找別家，他算了下時間，覺得還夠，最后還是等我。”

自動忽略20天的時間，這是客戶的選擇；自動追隨十年，這是代永秀工人們的選擇?！白铋L的有十年，有的從一開始做到現(xiàn)在?！薄白詈蠊潭ǖ哪苡惺欢€人?！?/p>

唐靖跟了代永秀三年，一開始她倆是門對門的鄰居。“我是彝族，像民族服裝上的花都是我們自己繡的，在家里面我也繡著花?！薄拔铱错樖?，還能在家里帶娃娃，就跟著做。”

“這個地方要怎么縫？”

“得弄個倒三角，小的那個?！?/p>

兩人就唐靖手上腰帶下方的小圖案交流了兩句，唐靖邊趕制邊笑著回我：“現(xiàn)在是舍不得不做了?！贝佬銓と撕?，你不會她全教，做錯了也不罵，總是笑盈盈地說、笑盈盈地講，沒什么壓力?！拔业倪@些工人都很好，有時候貨很急，她們都幫忙加班?！薄拔覀兿嗵幍猛?，更像是朋友?！?/p>

其實，與代永秀關(guān)系好的可不止這些人，在馬灑營小區(qū)，不少人都親切地喚她“小代”，“年齡比我小的也這么叫?！贝佬銥槿撕?，要有業(yè)余想掙點零花錢的鄰居，她會幫忙找些零碎的小活。恰巧，談話間，一位小區(qū)的“臨時工”帶了昨晚加工好的錫紙條，上門交貨來了，“這是我剛做錫紙條，小代教的，不難?！?/p>

炫技大秀

“好了?！碧凭缚p完最后一個針，將腰帶遞給代永秀，“可以試一試了。”批量制衣時，一般得先做出一個樣板，試穿后再來調(diào)整。唐靖手上的這件高端訂制款還沒完工，但要讓客戶滿意，得找真人邊做邊試邊調(diào)整。代永秀再次做起了模特，從苗族變身彝族。

如果說苗族服飾偏嬌俏、秀氣，那么這套彝族的演出服則大氣、華麗，襯得代永秀雍容華貴?！斑@套是客戶要用在國際比賽上，類似的多了，歌舞團經(jīng)常穿著我們的衣服出國演出?！奔毤毑榭催@套訂制版衣服，用料講究，柔軟，色彩飽和度高?！拔胰ベI布料會很挑，在顏色上、在搭配上，很挑。所以我找材料很費時間，有時候一大早出門下午四五點鐘才回來?！?/p>

除了用料，在設(shè)計上代永秀也有自己的想法，她有時會把設(shè)計圖當(dāng)做參考，額外再加入更多自己的想法?！拔視o他們建議，這里或者那里加點什么更漂亮?！边@11年來，代永秀做過云南所有世居民族的服飾，在專業(yè)領(lǐng)域里，她能玩出比別人更炫的魔法來?！斑@套就比設(shè)計圖還漂亮，真的更漂亮?！?/p>

正因為代永秀不按圖索驥，有自己的創(chuàng)作，所以她覺得制作衣服是一件很新很有趣的事。“看到他們穿著這個服裝，自己也會很愉悅。一邊是欣賞他們的舞蹈，一邊是欣賞自己的服裝?！?1年，這樣一點點的成就感堆積在一起，讓代永秀越做越開心，越做越癡迷。

就在我們見面一周前，代永秀剛把孩子送進高校。如今的她，完成了育兒任務(wù)，空余時間多了，正計劃著將現(xiàn)有的事業(yè)再做大一點，挖掘更多的品牌價值。“深圳有家服飾公司給某個明星做了套衣服，標價75萬。他們是純手工，按時計費。你看，純手工能做得很高端。我想我也可以試試。”

代永秀工作室內(nèi)景

（本文圖片由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