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若魚
那姓言的老人搬到暮檀家隔壁時,是大年初一。
小鎮(zhèn)的居民白日里從不關(guān)院子的大門,而這老人的家卻總是不開門。相比之下,這位老人顯得怪異得很。于是大家互相拜年的過程中,少不了要扯幾句關(guān)于他的閑話。
隔壁的老爺爺真如他們所說的那樣古怪么?古靈精怪的小姑娘暮檀在家偷聽了一耳朵,決定去老人的家一探究竟。
畢竟百聞不如一見嘛,暮檀這樣想著,人已經(jīng)站在了古舊木門的跟前。咦?門居然開了左邊的半扇,右邊的半扇仍舊死死地合著,院里飄來悠揚的笛聲。暮檀試探性地敲了敲木門,清了清嗓子:“言阿公,新年好!”
笛聲戛然而止,老人的聲音蒼渾有力:“進來吧,在外面站著,總歸不好。”
暮檀聞言,先把頭伸進去看了個大概,再靈巧地跳過門檻:“言阿公,我就住在隔壁,我叫暮檀,您的笛子真好看?!?/p>
老人愣了愣,笑了:“倒是個伶俐的孩子?!?/p>
老人聲音很低,暮檀顯然沒聽見:“言阿公,怎么在這吹笛子呢?今天雖出了太陽,但還是有風(fēng),您不怕感冒?”
“我就是在等這風(fēng)呢。人哪,吹吹風(fēng)好,清醒。有時候吹吹風(fēng),能解開你心中的謎團,給你一個想要的答案?!?/p>
見暮檀一臉迷茫,老人拍了拍她的頭:“不懂?長大了就會懂了,多想想就是。”
此后的日子,暮檀總來找老人,老人教她吹笛。暮檀活潑,老人睿智,一老一少和諧得很。
真不知道其他的小孩子怎么都怕言阿公。暮檀撇撇嘴,翻過門檻,拖來一把矮凳坐在老人身邊。
老人閉著眼睛,坐在搖椅上曬太陽:“小檀來了?”
“言阿公,我們今天開學(xué)了,我最不喜歡開學(xué)了,老師都兇巴巴的,一天只能坐著不能動,還要學(xué)一些奇怪的東西,算術(shù)我總是學(xué)不好,成績老被阿娘罵,真是煩死了。”暮檀一邊說著,一邊拔地上的草根。
老人耐心地聽完,旋即用自己的方式給暮檀講了一道算術(shù)。暮檀聽得津津有味,說:“要是我們老師也這么講就好了,多有趣啊!我的算術(shù)也不至于這么差了嘛!真不知道他們怎么那么教。對了,言阿公,今天語文老師教我們寫了‘死這個字,人為什么要死呢?死,是很可怕的東西嗎?我若是找不到對我很重要的人,會很不開心的?!?/p>
“六道輪回,自有因果。人死了,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其實那個人仍然會陪著你,只不過換了種方式罷了?!?/p>
“不懂?!?/p>
老人瞇起眼睛:“起風(fēng)了?!?/p>
“嗯?”
“風(fēng)啊。有困惑的時候問問風(fēng),它遲早會讓你有個答案。”
“真的?”
“真的。只是有時候,每個問題它都不一定會給你明確的答案,你需要一點時間。風(fēng)這個東西是無處不在的。那答案,自然會從風(fēng)中飄進你心里?!?/p>
暮檀每日在老人家做功課,成績升得很快。老人每每摸著白胡子贊許地看著暮檀微笑時,暮檀會覺得學(xué)習(xí)原來是件這么容易又開心的事。
“小檀啊,你會考上最好的大學(xué)的。”有一天,老人這么說。
“大學(xué)?”暮檀只知道老師讓他們?nèi)コ抢锟汲踔?,并不知道以后還會有什么。
“是啊,大學(xué)。初中過后要考高中,再就是考大學(xué)了。阿公原來是從最好的大學(xué)畢業(yè)的,可如今,唉,身體狀況大不如從前啊。”說著搖搖頭。
暮檀不想讓老人傷心,便岔開話題:“阿公,城里有好吃的么?”
“有??!我上學(xué)那會兒最喜歡吃三大炮。糯米團子往鑼上一丟,敲出響聲,再從坡上滾下來,蘸滿醬,那個香?。⌒√?,過一個月升學(xué)考,你一定要考上好初中。”
暮檀向往地睜大眼,卻又喪氣起來:“可阿娘說家里沒法供我上太久學(xué)。
老人動動唇想說什么,可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暮檀跳起來,一面上前扶住老人,一面嘟嚷著:“怎么這么久了都不見好?”
臨行那天,暮檀特地跑去與老人告別:“言阿公,我考試去了,您好好養(yǎng)身體!”
“會的,安心考試去吧,阿公等你喜訊?!崩先寺曇羯硢。粡?fù)半年前的雄厚。望著暮檀遠去的背影,老人攥緊玉笛輕輕地說:“回來后,阿公有東西送你?!?/p>
暮檀五天后回到了鎮(zhèn)上。她左手握著一張卷起的紙,右手托著一只紙碗,下了板車后直接往言阿公家的方向跑。
“阿公!言阿公!”暮檀來不及洗一身風(fēng)塵,欣喜地闖進院子,卻沒見到老人的身影,只有一位陌生男子坐在椅子上品茶。
“你是暮檀吧?老爺子生前老念叨著你,給你留了一只玉笛和一筆錢,說要供你上大學(xué)。”
暮檀心里一震,拿了玉笛朝男子說的地方跑去。
他說,老人教書教了一輩子;他說,老人舍下繁華,帶一只玉笛回故土養(yǎng)?。凰f,老人在后山等你。
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的墓碑威嚴(yán)得很,如同暮檀第一次見到老人時一樣。
“言阿公,你怎么沒有等小檀回來?你說過會等小檀回來的,您看,我考上初中,還給您帶了三大炮回來,您怎么不等一等小檀啊……”暮檀把紙碗放在碑前,打開那張被手心的汗水濡濕的紙。
“人為什么要死呢?”暮檀喃喃著,眸色渙散。
回憶紛至沓來。見到老人的第一面,說的第一句話歷歷在目?;貞浀姆至刻?,暮檀有點承受不過來。
眼淚被風(fēng)吹干,有話語飄進暮檀的耳朵,聲音悠揚清脆又飄渺,似從玉笛中發(fā)出:“小檀啊,困惑的時候,風(fēng)會告訴你答案?!?/p>
“六道輪回,自有因果。人死了,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其實那個人,只是換了種方式陪著你?!憋L(fēng)攜來熟悉的聲音,暮檀隨著回憶念出聲來,唇角勾起微微的弧度。她朝著夕陽的方向大聲喊:“是這樣的嗎,言阿公?”
是啊,那答案,早已飄蕩在風(fēng)里。
(指導(dǎo)老師:高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