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正

8月下旬以來，“伊德利卜”這個地名頻繁出現在各大媒體的頭條上，而且各界不約而同地將其與“敘利亞最后一戰(zhàn)”聯系起來。迄今為止，發(fā)生在中東腹地敘利亞的這場戰(zhàn)爭已經延宕七年，其間也曾有過多次緩和機會和?；饑L試，但最終都歸于失敗。這場備受矚目的“伊德利卜之戰(zhàn)”真的會發(fā)生嗎？敘利亞沖突能就此結束嗎？這個飽受戰(zhàn)爭蹂躪的國度能恢復和平嗎？

反對派的最后據點

伊德利卜省位于敘西北部，與土耳其接壤，總面積約1437平方公里。2011年敘危機爆發(fā)后，這個地區(qū)成為反對派盤踞的據點之一，與阿勒頗省一起成為敘北部反對派武裝聚集的大本營。2015年9月俄羅斯介入敘戰(zhàn)局后，敘政府軍在俄羅斯、伊朗、黎巴嫩真主黨等強力支援下收復失地，戰(zhàn)場局勢迅速逆轉，2016年底收復了反對派的大本營之一阿勒頗。2017年初，俄羅斯聯合伊朗、土耳其在哈薩克斯坦首都阿斯塔納啟動和談進程，意在推動敘危機的政治解決，并于當年5月達成協議，在敘設立四個“沖突降級區(qū)”，而伊德利卜就是其中之一。但協議明確規(guī)定，打擊恐怖組織不屬于“沖突降級”的范圍。

今年以來，俄伊敘聯軍以反恐為名加大攻勢，陸續(xù)收復中部的霍姆斯、首都大馬士革附近的東古塔、南部的德拉這三個“沖突降級區(qū)”。當俄伊敘聯軍收復失地時，數千名來自上述地區(qū)的反對派武裝成員和一些平民被趕到了伊德利卜，使得該地區(qū)成為撤離人員的“收容所”。截至今年7月底，敘戰(zhàn)場主要分為三大區(qū)域：一是政府軍控制的西部大部分領土；二是美國支持的庫爾德武裝控制的東北部地區(qū)；三是反對派武裝盤踞的伊德利卜省。而俄伊敘方面自8月開始加速調兵遣將，加大了對伊德利卜周邊的包圍。外界由此猜測，俄伊敘方面針對伊德利卜發(fā)動總攻只是時間問題。

目前，位于伊德利卜的反對派武裝主要有兩大團體：國民解放陣線和沙姆解放組織。其中，國民解放陣線實力最強，據稱人數達到七萬之眾，但敘利亞一些分析人士對此表示懷疑。國民解放陣線是由多支“溫和反對派”武裝組成的松散的傘狀聯盟。今年5月，11支反對派武裝在伊德利卜宣布組建該聯盟，其中一些武裝的主體是由2011年從敘政府軍叛逃的軍人組成的。這些武裝組織的共同特點是背后有土耳其的支持，總體上服從于土對敘政策。沙姆解放組織的前身為“支持陣線”（音譯為“努斯拉陣線”），成立于2012年，早期自稱為“基地”組織在敘分支，在敘內亂中興風作浪、趁勢壯大；2016年7月，該組織頭目喬拉尼宣布脫離“基地”自立門戶，并更名為“征服沙姆陣線”；2017年，該組織吞并了伊德利卜的一些反對派武裝，并更名為沙姆解放組織。據估計，該組織在伊德利卜的人數約有一萬多人，其中很大一部分是非敘利亞人。該組織由于有“基地”背景，盡管頻頻改頭換面，但包括美俄在內的大部分國家仍將其認定為恐怖組織。除了國民解放陣線和沙姆解放組織，還有一些人數更少但更為極端的組織在伊德利卜活動。

各揣心思的亂戰(zhàn)

目前，在伊德利卜問題上主要有三大相關方：俄—伊朗—敘利亞聯盟、土耳其以及美國。三方的博弈決定著敘利亞的未來。

就俄而言，經過近三年的入敘作戰(zhàn)，俄需要一場“體面的勝利”。若幫助敘政府軍奪回伊德利卜，俄羅斯在面對美國、歐盟、土耳其時會更有底氣，可以在涉及敘政治前途的談判上有更多籌碼；同時，肅清伊德利卜的反對派武裝還可以讓俄在敘的軍事基地更加安全。此外，俄在敘問題上有了更多主動權后，可更加舒服地與美國在其他問題上進行交易，比如解除美對俄制裁、解決烏克蘭問題等。但是，盡管俄方希望敘政府軍最終奪回伊德利卜，但卻不愿意為此花費高昂的成本，畢竟此前俄已經在敘戰(zhàn)場上損失了一些戰(zhàn)機和人員。對俄而言，最佳方案是伊德利卜的反對派武裝在重兵壓境下紛紛投降，然后被整編為敘政府軍的一部分。就敘政府來說，巴沙爾已經多次發(fā)誓要收回敘利亞的“每一寸土地”，用“軍事方案”解決沖突，因此拒絕向反對派做出任何讓步，也不希望與反對派就政治過渡問題談判。在短期內，敘政府希望控制兩條主要公路：一是連接港口城市拉塔基亞與阿勒頗、拉卡、代爾祖爾的M4公路，這條公路可以將代爾祖爾的石油資源運輸出去；二是連接大馬士革與阿勒頗并到達土耳其的M5公路，這是敘恢復與土耳其及歐洲國家貿易往來的交通要道。對于伊朗來說，在伊德利卜并沒有直接的戰(zhàn)略利益，但消滅敘反對派在政治上對伊朗有利，可以鞏固其在敘長期存在，因此其將配合俄敘行動，指揮其控制的什葉派民兵參與作戰(zhàn)。

就土耳其來說，其對伊德利卜的態(tài)度十分糾結。土希望通過其支持的國民解放陣線對該地區(qū)保有一定的控制，不希望俄伊敘大打出手。目前，土境內已經收容了300多萬敘難民，若伊德利卜陷入全面沖突將導致更多難民涌入，并讓本已高度脆弱的土耳其經濟環(huán)境雪上加霜。與此同時，土也希望沙姆解放組織自行解散，這樣既可使俄伊敘方面失去進攻伊德利卜的理由，也能讓土敘邊境地區(qū)安全環(huán)境有所改善。

對美國而言，其對俄伊敘試圖發(fā)動的“伊德利卜之戰(zhàn)”整體持負面態(tài)度，不希望看到俄在敘大獲全勝，反對伊朗在敘駐軍長期化，而且擔心敘政府軍收復伊德利卜后騰出手來對美支持的東北部庫爾德武裝、東南部坦夫地區(qū)的反對派動手。目前，美在敘駐軍約2200人，特朗普政府此前曾考慮從敘東北部撤軍，但在8月局勢緊張后則表示已做好“無限期滯留”的準備。9月3日，特朗普在推特上稱，巴沙爾“絕不能魯莽地進攻伊德利卜”。美國家安全顧問博爾頓也威脅稱，若敘政府“動用了化學武器”，將對其采取軍事行動。但美并不反對針對伊德利卜的恐怖組織發(fā)動有選擇的攻擊，比如沙姆解放組織等，并且美軍也對沙姆解放組織的幾位頭目搞過無人機空襲。

最后一刻的妥協

9月7日，俄羅斯、土耳其、伊朗在德黑蘭舉行有關敘利亞問題的元首峰會，重點討論伊德利卜前途問題，但最后未能達成任何明確協議，俄伊堅持要發(fā)動進攻，土耳其則表示反對。就在各方對峰會結果表示失望、對伊德利卜危機表示擔憂之時，9月17日普京與埃爾多安在索契達成新的協議，決定暫時停止在伊德利卜的戰(zhàn)斗，并在今年10月15日之前沿著反對派武裝和敘政府軍的接觸線設立長達15～20公里的非軍事區(qū)。普京還稱：“根據土耳其總統的提議，今年10月10日前所有反對派部隊都應從該區(qū)域撤出重型武器、坦克、火箭炮、火炮和迫擊炮，非軍事區(qū)將由土俄軍警的巡邏小組來監(jiān)督。”埃爾多安同時表示，俄土將盡全力消滅伊德利卜境內的恐怖分子。俄土在最后一刻拔除了大戰(zhàn)的“引信”，外界松了一口氣。其實，各方在伊德利卜問題上雖有分歧，但并非沒有妥協的空間，俄土間的這種安排不失為各方都滿意的結果。如果這一協議順利落實，有望讓敘危機從軍事上逐漸緩和，真正實現“沖突降級”。

但這并不意味著政治和解也能夠順利推進。首先，俄美在巴沙爾去留問題上的爭執(zhí)依然激烈。俄羅斯和伊朗堅決主張巴沙爾繼續(xù)執(zhí)政，而美表示巴沙爾“不能成為令所有敘利亞人都接受的政府的一部分”。聯合國框架下的敘利亞問題日內瓦會談始終逡巡不前，敘反對派甚至無法派出代表團。9月16日，敘政府控制區(qū)舉行了2011年以來的首次地方選舉，逾四萬名候選人競爭地區(qū)行政議會的1.8萬個席位，但在庫爾德武裝控制的東北部區(qū)域、反對派控制的伊德利卜沒有舉行投票。????其次，敘難民回歸問題困難重重。今年4月，敘政府通過了“業(yè)主不在財產法”，規(guī)定敘公民有30天時間向地方政府部門登記財產，否則其財產可能將被充公。這項立法一旦實施，可能導致1300萬流離失所的敘利亞人失去房產，成為難民回歸的主要障礙。最后，敘危機七年來造成至少50萬敘利亞人死亡、上千萬人流離失所，也令教派分歧更加嚴重。半島電視臺分析認為，即使伊德利卜危機得以緩和，敘安全局勢也將與2003年后的伊拉克相似。

但無論如何，在伊德利卜問題上的妥協仍然具有積極意義，表明俄土伊三方可以通過談判解決在敘利亞問題上的分歧，也可以有效平息地面戰(zhàn)場沖突，避免平民大規(guī)模傷亡。畢竟，七年的敘利亞戰(zhàn)爭已經見證了太多的流血與苦難。

（作者為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中東研究所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