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欣雨

抽離

“你想不想開那種大皮卡？”助理胖虎接到一個突然的電話，來自易烊千璽。胖虎沒反應過來，“啊”了一聲?！澳憔驼f你想不想開那種大皮卡吧？”男孩在電話里追問，“我現(xiàn)在決定咱們租一輛那種車，咱出去?！?/p>

他們要去內(nèi)蒙古，一輛紅色的皮卡最終成為此行的交通工具。當然，易烊千璽要坐在后斗里，而不是車里。原因很簡單，酷。去年秋天，在北京的一家甜品店里，他和三個朋友吸溜著楊枝甘露，對內(nèi)蒙古展開了美好想象：一望無際的大草原，風吹草低見牛羊，如果可以，來一份烤全羊嘗嘗，入夜后，躺在帳篷里，或者后斗里，與滿天的繁星作伴。購置了帳篷、熱水壺、睡袋、照明燈、無人機和一些生活用品后，他們唱著李克勤的《紅日》，出發(fā)了。

如果可以，易烊千璽一直想自己出去旅行，未成年和明星身份讓這種想法顯得有些不切實際。去年年初時，他想“叛逆瀟灑一回”，向工作人員要身份證的時候就被發(fā)現(xiàn)了。就連這次的朋友出行，母親也差點加入，最終因為胖虎的全程陪伴才作罷。這是同去的幾個朋友高三開始后的第一個長假。而對于易烊千璽來說，能在繁忙的工作間隙抽離出來，放空幾天，總是好的。

抵達后，現(xiàn)實擊碎了他們的想象—或許是因為季節(jié)不對，或許是為了避開人群他們只能去非景區(qū)的地方—總之草是禿的，牛糞倒是不少，支帳篷太難了，通通交給胖虎，晚上冷得不行，才發(fā)現(xiàn)熱水壺是不能用的，唯有那些閃爍的星星，是真切的美麗。

有遺憾，但現(xiàn)在想來，是個難忘的體驗，同行者之一阿淺回憶。車駛離草原，開入山里，有一個十分簡陋的兒童樂園，里面有大滑梯，很多當?shù)氐男『⒆釉谕?。易烊千璽提議去玩，阿淺覺得太幼稚了，但還是加入了，“可能玩著玩著覺得還挺好玩的，其實他如果不上去的話，我們沒有人想到會上去?！?/p>

胖虎站在家長群里，看著自己的老板“跟著那幫小孩蹦啊，跳啊，很融入，還跟那幫小孩互動”，“就那會兒你發(fā)現(xiàn)，在沒有人認識他的情況下，他是很放松，就是一個孩子。一旦發(fā)現(xiàn)有人認識他，他那種保護意識，不是偶像包袱，就那種東西，一下就緊閉起來了，封閉起來了?！?/p>

30歲的胖虎用無法理解的語氣復述這次旅程，“跟他們一塊兒我老是緊張，就怕被人認出來?！币嘴惹Лt倒頗為放松，他如愿以償?shù)靥稍诹藴囟炔蛔?0度的后斗里。只可惜，到了風景最好的一段山路，胖虎卻發(fā)現(xiàn)千璽裹著被子睡著了。

那次旅程的珍貴紀念包括一張超大貨車前的合影，阿淺展示給了《人物》記者：四個年輕人在一起，綠衣服男孩是易烊千璽，慣常面無表情?！爱敃r是因為我們開那猛禽（皮卡），一路上就覺得自己特別威風，特別大，反而遇到那個貨車就覺得，那貨車也挺酷的，就合張影?！鼻Лt說。

旅程結束后，其他人回到高三生活，綠衣服男孩回去做超級明星易烊千璽。

10月20日是一整天廣告拍攝。換好衣服后，現(xiàn)場有點冷，他想找雙白色的長襪子來遮住腳踝，但沒找到，便作罷了。如同發(fā)生在他生命里很多不能如愿的事情一樣，他都較為平靜，并且很快地接受了。又一天工作開始了，預計的結束時間是半夜。

他向《人物》記者提到剛出道時，13歲的他會接受很多采訪，有記者問他，“你在干嘛，出來這算活動還是算演藝？”他在那兒想來想去，想到了“工作”這個詞，“我是來工作的?！边@份工作的具體名稱是藝人，工作內(nèi)容是唱歌跳舞、錄歌和出席活動，優(yōu)點是“讓更多人認識你”，缺點也是“讓更多人認識你”。

外面有四五十號人，場記、制片、燈光、攝影師、導演、公關等等，他們在今天都非常需要易烊千璽。作為當下娛樂圈00后偶像的代表人物，即將18歲的他深受廣告商青睞：意大利奢侈品牌Bottega Veneta在今年8月官宣他為亞太區(qū)首位代言人，他還是丹麥國家旅游形象代言人，天貓理想生活、華為nova3、adidas neo、好爸爸洗衣液的代言人，并成為世界衛(wèi)生組織中國健康特使及中國控煙倡導者、中國文物保護基金會“長城守護者”。

時尚雜志喜歡他。與他合作過很多次的攝影師陳漫評價他，“有東方的一面，然后他又是年輕人，00后，代表未來，西方的、時尚的這些東西，他都有這些元素。”一直追求把中國風做出國際化的陳漫在易烊千璽身上看到了“無限的可能性”，“非常正帥的一個人，中國五千年文化里邊一直遵循的那種，仁義禮智信，在他的那個臉上，你就能找到那種感覺你知道嗎？”

除卻本職的唱跳演藝工作，他在演戲方面的事業(yè)也正鋪陳開來。今年，他接拍了《長安十二時辰》和《艷勢番之新青年》兩部大IP劇，并在其中擔當重要角色;與周冬雨合作出演曾國祥導演的電影《少年的你》;9月份，他考入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長安十二時辰》的導演曹盾給了他極高的評價，“他有成為一個大材的可能性，這其中包含專業(yè)能力和自我約束能力?！?/p>

他有著數(shù)量驚人的粉絲，微博粉絲的可供參考數(shù)據(jù)是6287萬，一條微博轉發(fā)數(shù)量通常在100萬以上。整個娛樂圈工業(yè)喜歡這個即將成年的少年，他也盡全力去滿足各種期待。盡管這意味著繁重的工作，被人觀看的生活和急劇壓縮的個人時間。

“接受嗎？”“嗯”。眼前的易烊千璽，17歲，似乎已經(jīng)將這一切矛盾處理完畢，至少在他的口中，大多數(shù)矛盾很快就解決了，“我會跟自己進行對話，告訴自己應該這樣做，通常很快就會說服自己?！?/p>

從5歲開始，他的生活就是高度緊張的?；蛟S是為了應對這種生活，他早已學會了在緊密的節(jié)奏中偶爾出神?！度宋铩穼σ嘴惹Лt的第三次采訪在清晨7點進行，但面對即將開始的一整天工作—在人們看來，他總在簇擁之中—他卻說，“其實一天里的大部分時候都在‘自己待著”。極少數(shù)時刻，他的軀體有機會跟著靈魂一塊抽離出去，例如不盡完美的內(nèi)蒙古之行。

易烊千璽的母親提醒記者注意兒子身上的兩面性。她仿佛在講述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你沒看到他玩起來的時候，那簡直，特別特別瘋狂。”在易烊千璽的小學、初中同學和助理胖虎那里，這種瘋狂進一步得到印證，是要比一般的男孩更放肆、有時甚至是幼稚的皮。

“你想兩個五六歲的孩子在馬路上會有什么畫面，他們就會有什么畫面，”朋友阿淺回憶，午夜電影散場后，千璽和另一位男同學在無人的街上表演奧特曼，“神經(jīng)病一樣?！卑\笑了。

與朋友在一起時，易烊千璽從未提起過一句關于自己工作的事，他們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反正有時間就聚，年少時光，來之不易，快樂就是了。

其實還有第三面，那是獨處時的易烊千璽。真正的獨處時分是寶貴且無人知曉的。從小時候起，他就喜歡一個人待著，并且要拉緊窗簾，把門反鎖好，這總會引起母親的批評，現(xiàn)在長大了，母親要進他房間，是必須要敲門的。獨自出門旅行的愿望不知何日才能實現(xiàn)。他的諸多被粉絲戲稱為“老干部”的興趣愛好，全都無比靜態(tài)，需要獨自耗費大量心力：畫畫、泥塑、釣魚、寫書法……

有時是思維上的出神，起不來床時，哪怕胖虎一而再再而三地催，最后那么胖一人，干脆坐床邊盯著他看，他也有自己的節(jié)奏?！度宋铩冯s志拍攝的那天，是在頤和園的一間四合院里，下午時分突然雷聲大作，“不好了”，大家都給出負面反饋。

雨停后，他在屋子里接受采訪，談到如何看待生死，他認為活著就應該抓住那種會讓人瞬間感到幸福的事情，比如剛剛，“一個白色的，特別大，特別漂亮的閃電，就在那個房子正中間‘嚓拉就劈下來一道，反正當時挺漂亮的。而且特別對稱，能看到這種景象，我覺得不多見”。這被他稱為是那天拍攝的一個小幸福時刻。

專注

備戰(zhàn)高考的前半段時光是在一個胡同的四合院里度過的。安逸避世的老房子、旋轉樓梯連接的天臺、懶懶的鴿子，是易烊千璽喜歡的那種感覺。復習太累時，他會爬上天臺發(fā)呆，或者逗逗野貓，大部分時刻，貓都飛快地溜走。后來回到長沙繼續(xù)補課，他晚上就與胖虎去隔壁小學的球場踢球，這是高考時段的另一種放空。

復習期間，父母與他開了一次易家常規(guī)的“政治會議”，父親強調(diào)的是一條其實早已被潛移默化的準則：一段時間只能用來專注地干一件事情。具體到當下—現(xiàn)在該學習，就要盡全力把它學好。

他總是輕而易舉就可以進入沉浸狀態(tài)，很難判斷這是由于天賦還是父母長期的引導。在胖虎眼里，那段日子就是每天，“學學學，吃飯”，從早上到深夜。磨蹭的小毛病偶爾也會跳出來，“每次老師一叫的時候，必須去一趟廁所，去完廁所就開始學習?！眰淇?7天，他最終的成績是473分，高出湖南省藝考分數(shù)線132分。

高考結束后，由他擔任主演之一的《長安十二時辰》即將迎來殺青，他很快回到了角色的世界中。李泌是一個歷史上真實存在的人物，神童，少年成名，在劇里，擔任靖安司司丞的他有著拯救長安城的使命。易烊千璽一度覺得李泌很復雜，不好演，當聽說這個劇組不會趕進度，一整天可以只磨一場戲時，才有了信心接下這個角色，因為他相信做任何事情“時間長一些，肯定會有好處”。

復習太累時，他會爬上天臺發(fā)呆，或者逗逗野貓，大部分時刻，貓都飛快地溜走。

選角時，導演曹盾看中了易烊千璽與李泌的相似性。那種慢熱、不善言談的氣質(zhì)，與貴族出身的李泌一樣，都是與年齡不相匹配的成熟感?！八晟俪擅?，他知道什么是壓力，怎么樣去克服壓力，李泌也是很年輕被委以重任的，尤其在劇中的這一天，他要去完成巨大的一件事兒，那么他必須要頂?shù)米毫Σ判?。”曹盾說。顯然，演員自己也認識到了這點，他的語氣清晰而堅定，“我們都背負了很多東西，他背負的是整個唐朝的命運，我背負的是我自己的生活，所有人的眼光?！?/p>

很多接受采訪的人都提到他超強的學習能力。曹盾記得，易烊千璽的第一場戲是李泌和太子在馬車上談話，一頁多紙，有三到四個層次，但是調(diào)度少，方便演員集中注意力。這場戲大概拍了2個小時，他跟表演老師一起幫助易烊千璽理順了人物的心理和動機，演員的表現(xiàn)徹底打消了他之前的疑慮。

“孩子的悟性特別高，說句俗話叫老天爺賞飯吃。他能很快地去理解你想讓他去演的東西和這個人物他本身的一些東西，他能體會，而且又用自己的方法去把他的體會表演出來。”曹盾說。

拍戲需要找狀態(tài)，大多數(shù)時間，易烊千璽待在休息室里，禁止身邊的工作人員打鬧，或者找沒人的地方看劇本。有時戲都結束了，他命令自己繼續(xù)留在那個狀態(tài)里。剛進組時，他會對表演老師有些依賴，因為自己拍戲經(jīng)驗少，角色情緒、劇組調(diào)度、節(jié)奏都不太把握得住，老師會教他，也讓他多跟其他演員交流。

等到拍攝時間過半，他很堅定地認為自己不再需要表演老師了?！澳阕约嚎磩”荆ㄖ溃┰撊ピ趺醋?，很自然的直覺吧。在現(xiàn)場跟他們也會慢慢交流，那些調(diào)度、走位這些也都會有一些適應。然后慢慢慢慢就想，算了，就不要老師了?！?/p>

相比較父親的偏說教，母親則是用實際行動培養(yǎng)他的專注力。小時候，無論帶他去學什么才藝，只要進到課堂里，小千璽就特別認真，“學東西總比周圍的人快?！蔽璧刚n上，有些舞蹈動作，小千璽學一遍就會了，大部分時間都在等待老師教別人。8歲起，給兒子找舞蹈老師成為了一件令母親發(fā)愁的事情，經(jīng)常是一試課回來，千璽不滿意，“老師跳得還沒有我好?！蓖砩匣丶业木毩曈忻鞔_的獎懲意味，例如練硬筆書法，母親不會在數(shù)量上做硬性規(guī)定，如果寫一張就合格了，那么剩下的時間都可以用來玩耍，如果總是不合格，那就要一直一直寫下去。

今年初，易烊千璽在一檔街舞真人秀節(jié)目《這！就是街舞》中擔任隊長。這檔節(jié)目走的是逆襲之路，在豆瓣上的評分從播出時的6.4變成最終的8.6，在優(yōu)酷的點擊量突破10億，知乎用戶甘棠評價易烊千璽的表現(xiàn)：其實一個人最有魅力的時候就是做自己熱愛的事情的時候。而熱愛是說不了謊的。

導演陸偉回憶，慢熱的易烊千璽對于跳舞這件事本身，投入極快。第一場隊長大秀，他“既快又狠”，為他編舞的國外團隊Kinjaz提前把動作視頻發(fā)過來，并認為需要4小時學會，但易烊千璽只花了45分鐘時間。戰(zhàn)隊成型后的大秀彩排，已是凌晨3點，“他那天怎么叫（休息）也叫不動，要學一個動作幅度很大，危險系數(shù)比較高的動作……身上是青一塊紫一塊的，摔了無數(shù)次，他們都很吃驚?！标憘フf。

最初，導演陸偉要找一位00后明星，在節(jié)目上展示自己的價值觀和審美，這畢竟是個真人秀節(jié)目，“所有參與的明星都會面臨一層一層的考驗，在這種考驗之下你如何去應對，達到最后效果是讓所有人都能夠信服并且認可你?！?/p>

就連這個任務，易烊千璽也在無意中，靠著本色出演完成了。他的人設鮮明，又不缺乏變化。有主見從第1期的節(jié)目采訪中就完全呈現(xiàn)出來，“我心里有我的底，和我的想法，但我一般不會說。”第3期的賽制不利于他喜歡的urban舞者發(fā)揮，當一名叫周星夙的urban舞者強行與別人進行battle失敗后，陸偉感受到了易烊千璽的痛苦，“他想要拼命地去保護那些人……他會希望他們戰(zhàn)隊是一支在編舞和作品上能夠有想法的一支戰(zhàn)隊……這是他大的一個原則，他是不會受你一個賽制和環(huán)節(jié)的影響?！钡?期，當自己的組員蛇男和亮亮即將表演震撼全場的雙人舞《精神病人》時，他已與最開始的矜持大不相同，滿帶著驕傲對全場說：“大家仔細看，這肯定是現(xiàn)在為止，最好的一個作品。”

6個月過去了。易烊千璽的回憶平靜到讓你懷疑他并沒有參加過這檔節(jié)目。對于來自觀眾和粉絲的好評，“還好吧?！备爢T的交流，“也沒有太多交流，還行。”是不是很投入，“一般般吧?！?/p>

一系列的“還行式”答案讓人開始質(zhì)疑他的真實感受。那錄制這個節(jié)目是開心的嗎？“一半一半吧。”他開始袒露，“你能時不時地泡在舞蹈的氛圍里面，每期看那么多好的作品，后面還有國際舞、現(xiàn)代舞那些老師，對，還談論那些battle，覺得挺幸福的。”

第 8 期，當自己的組員蛇男和亮亮即將表演震撼全場的雙人舞《精神病人》時，他已與最開始的矜持大不相同，滿帶著驕傲對全場說：“大家仔細看，這肯定是現(xiàn)在為止，最好的一個作品。他疊了很多十幾厘米長的紙人，每天在臥室里陪自己玩。

他喜歡那個氛圍，但最開始想的是，自己也是氛圍的一部分：每期都去跳舞，參與排練，各種練，與自己的隊員一塊出作品。結果呢？“我12期就是坐在椅子上看……然后還各種評價，這我也不愛說。”用語言表達，幾乎可以說是他最不擅長的技能之一。

再回頭去看節(jié)目里那些燃爆了的時刻，會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時刻，無論是韓宇打破近5年街舞圈紀錄的搶7大戰(zhàn)，還是小P和黃景行瀟灑性感的爵士舞，抑或是亮亮遺憾遭淘汰的半決賽緊張對峙，他都只是個看客。

第一次上臺，是戰(zhàn)隊首秀，他與隊員偷偷加了一個動作，大概有5秒;那之后，他繼續(xù)坐在椅子上，他笑得要比平時多，尤其是看到真正精彩的作品時;決賽那期開頭，他與自己的隊員又跳了一次齊舞。

那天，他見證了中國街舞史上罕有的25輪連續(xù)battle，整個舞臺被汗水、歡呼、不服和熱血充斥著。導演組臨時加了一個環(huán)節(jié)，讓他和羅志祥作為隊長參與幾輪battle，他用補妝的時間飛快記住了動作，親自battle了兩輪，將整個比賽推上了一個小高潮。那是整個節(jié)目最令他興奮的時刻，持續(xù)了大概1分鐘，沒過一會兒，《這！就是街舞》結束了。

對于這個遺憾，他偶爾會跟編導開玩笑地抱怨幾句，然后也就過去了。就像那雙找不到的白色長襪一樣。

找縫隙

與高強度的生活節(jié)奏相處是他從5歲開始就必須修習的功課。那一年千璽母親帶著兒子去北京天通苑的一家才藝社，想看看能不能學鋼琴，結果老師說，孩子太小了。他們轉身走進了舞蹈班，只上了2次課，老師就夸孩子學得快。3個月后，他就跟著老師和班上的女孩子們一塊參加全國比賽，拿了銀獎回來。

這對母親來說是個鼓勵。她開始帶著兒子參加更多的特長班：中國舞、民族舞、現(xiàn)代舞、拉丁舞、街舞、魔術、葫蘆絲、手風琴、聲樂、架子鼓、書法、變臉。有的是長期且投入更多精力的，譬如跳舞和書法;有些只是隨便學學，像魔術和變臉;而架子鼓，只上過一堂課，就因為跟同學打鬧拉傷了腿而停止了。

為什么要學這么多東西？“要成為一個與眾不同的人?！边@句話從小被母親灌輸給兒子，在日后的采訪中屢屢被易烊千璽提起。坐在天通苑距離當年舞蹈教室不遠的茶室里，千璽母親向《人物》記者講述自己的人生：因為貧窮而不得不高中輟學，南下深圳的車間打工，在車間里，她認識了自己未來的丈夫。同事的孩子很多成為了留守兒童，每次過年回來，她總會聽到同事講述孩子不認識母親的故事。她暗下決心，以后自己一定要全程參與孩子的成長。

這預示著母子未來將近10年的共同奮斗時光。她還對孩子有一個期望，那就是絕不能過她這樣的平庸的人生，要“與眾不同”。那種特別的、與大多數(shù)人不一樣的路對她來講有著致命吸引力，這源于學生時代對于班上文娛委員的羨慕，那個多才多藝的女孩和她受到的榮光與關注是千璽媽媽青春的夢想和遺憾，她不希望兒子經(jīng)歷自己的遺憾?？炫R盆時，她回到江西老家待產(chǎn)，每晚與丈夫通話的內(nèi)容便是一塊查字典，商量孩子的名字—一定要四個字的，這樣才夠特別。

不管生活被母親安排得有多滿，小千璽總能從中找到一個縫隙，并在其中找到快樂。他疊了很多十幾厘米長的紙人，每天在臥室里陪自己玩。每個人身上都有技能，有的有翅膀，有的騎著老虎，這段時間覺得誰的技能不怎么樣，就給扔掉。被他寵幸時間最長的一個紙人，一直到五六年級，比別的紙人都大，是造物主般的存在。

“兩個部落之間會打架，各種打，對，而且一般我玩的時候都是，我會把它們擺到桌子上，有的在書上面，有的在書中間夾著，好像就在里邊飛的那種感覺。反正就是寫作業(yè)寫著寫著會走神兒，就開始把它們拿起來玩。”有時母親來收拾房間，會把他的紙人扔掉，這讓他覺得有點不舒服，但也僅限于此。

畢竟，不需要借助外力，縫隙可以存在于各種出神的時刻。媽媽至今講起來仍很生氣，兒子實在是太磨蹭了，“就一個餅，你知道嗎，他可以從上車吃到下車，吃兩個小時?！蹦缸觽z經(jīng)常為此大吵，有次甚至驚動了在天津工作的父親，父母一起批評小千璽，這讓他感到委屈。爭吵過后，他可以快速地吃上幾頓飯，然后又恢復原樣，“咬一口飯，就慢慢慢慢吃，想事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易烊千璽說。

說到磨蹭這點，胖虎也終于忍不住了。每次該到出發(fā)的時間，他去敲易烊千璽的房門，經(jīng)常半天都沒有動靜，他也不知道人在房間里干嘛，反正就是不出來。有次實在急了，他喊了起來，里面的人也不爽，喊回來，最后胖虎撂下一句，“你愛去不去?！?/p>

人出來了。“出來之后，（千璽）走到電梯口，跟沒這回事兒一樣，拿著手機，‘哎咱到那兒怎么樣怎么樣。”胖虎有點哭笑不得。磨蹭的毛病依然不會改掉?！度宋铩酚浾邚囊嘴惹Лt那里得到的回答是，“有時候我在做自己的事情，就不想出去，不喜歡別人一直叫我。”

毫無疑問，母親對兒子是嚴厲的。每次上課，只要條件允許，她就會在場，便于回家指導兒子繼續(xù)練習。拉丁舞課的前3個月，她也交錢報了名，學會了所有基本動作，千璽的第一個舞伴，就是由她一個一個動作指導出來的。她還親自繪制了硬筆書法的練字格，拿去打印店印了一沓（她的雙手比出約30厘米的厚度，而在易烊千璽的記憶里，“紙能堆到我腰那個地方”），用于小千璽練習。

母子倆經(jīng)常一塊去參加各種比賽，很多比賽是媽媽在網(wǎng)絡上搜索出來，自行報名的。她有種生活智慧，總能為想做的事情找到可行的門路。每次千璽拿獎，母親要比兒子激動，“他永遠是淡淡的，沒什么反應。”在千璽看來，遇到那些特別好看的獎杯，他會更加開心，而如果只是個普通模樣的獎牌，便覺得有些無趣。

2009年，易烊千璽加入飛炫少年組合，節(jié)奏又上了一個臺階。每周二、三、四中午放學后，母親會為他請好假，他坐十幾分鐘的公交車回家換衣服，然后與母親坐919路進城到德勝門，再換地鐵或44路公交車去北新橋上課，整個過程耗時約2小時。周六日的早上，他要6點起床，先在昌平少年宮上課到11點，下了課坐三輪車到車站附近，母親拉著他，飛速打包一碗沙縣的干拌粉，拼命跑向919公交站。

他們通常坐在最后一排，因為食物的味道太大，吃完飯，母親會拿一件大衣?lián)踝。屗麚Q上舞蹈服。下課時間通常是夜里10點、11點，他們坐地鐵返回德勝門，再坐345路回到昌平東關，倒13路回到家。最后一班公交上，他們是常客，母親會拿出一塊菜板，那是兒子在公交上寫作業(yè)的課桌。

有時實在太晚了，趕不上末班車，媽媽便會想盡各種辦法換乘到近一些的姐姐家，第二天再5點起床送千璽回到昌平上學。要么就坐公交到離家最近的地方，再打黑車。父親心疼母子二人，會讓他們直接從北新橋打車，但千璽媽媽說，那要150塊錢左右，她沒舍得過一次。

可以這么說，從小學起，易烊千璽就開始熬夜了。

這種狀態(tài)持續(xù)了將近1年。直到有一天，北新橋附近出現(xiàn)了一輛紅色的轎車，是父親為家里添置的新車。在母子倆的記憶里，這輛車如魔術般出現(xiàn)，結束了當時的辛苦奔波。

臨近小學畢業(yè)，為了將更多精力集中在升學上，易烊千璽退出了飛炫少年，初中生活很快開始，興趣班只剩下了舞蹈和書法，直到有一天，來自時代峰峻的一通電話打來，邀請母子倆去重慶看看。

他們?nèi)チ?，對于未來即將發(fā)生什么一無所知。

第二次，第三次，母子倆去了更多次的重慶，從2013年8月開始，易烊千璽去學校的時間越來越少，他有了一個新的身份：TFBOYS組合成員。

接納

有的時候，當易烊千璽決定放空，他想尋找群居的縫隙。在湖南備戰(zhàn)高考的日子里，他看著外面的學生三三兩兩，結伴嬉戲，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小學同學。他幾乎沒有熟識的高中同學，初中也請假不斷，唯一算得上完整擁有的，也只有小學同學了。

他的微信被盜過一次，大部分老同學都遺失了。他先把QQ下載回來，登上QQ，通過一個小學同學問到了兒時要好的朋友阿深的微信。

那個下午，阿深也恰好沒事，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許久。包括兒時的丟沙包，摔卡片，包括千璽個子矮，坐在教室前幾排，但一身才藝，留著西瓜頭，在學校甚是受歡迎。有時高年級的學長學姐專程來想看千璽跳舞，讓他煩得很，但是跳了大家就能騙點好吃的，倒也不錯。

阿深還記得，小學時的一次爵士舞表演，她與千璽成為搭檔。大家誰也不會跳舞，千璽就當老師，上臺前，“他是安慰我們的那個，他很自信，對，就哪怕有時候表演出現(xiàn)小失誤，下臺來他也是云淡風輕?！?/p>

小學有段時間，千璽主動跟母親要求吃小飯桌，這樣能跟同學多玩一會兒。小學6年，往夸張了說，“斷胳膊斷腿”那種傷，他就受過3次，原因只有一個，淘?；蛟S是因為課外生活被安排得太滿太累，與朋友在一起時，他總是釋放得那么徹底。從一樓和二樓間的平臺往下跳，手上跳出了一個復健的指托。公交車上，掰腿玩，直接把韌帶拉傷了，在家躺了半個月。一次生日會，他邀請了很多同學來家里玩，結束時，父母開車送一部分同學回家，等到回來時，家樓下停著警車—鄰居受不了了。

最后一班公交上，他們是?？停赣H會拿出一塊菜板，那是兒子在公交上寫作業(yè)的課桌。他知道自己不會再來了，甚至開始想念工作，但仍決定好好地體驗一次。畢業(yè)時，他在黑板上寫，“大家加油，很高興能跟你們一個班。”

阿深也提到了他的瘋。那場夏日午后的談話末尾，她說起自己去藝考，想考導演系，沒能成功。又說，她不會放棄的，想研究生再考。

千璽回復：“對，別放棄。”還開玩笑似地安慰她，說自己本來想學美術來著，還不是學了表演。緊接著又告訴她，夢想成真時，可別忘記找他這個老同學。

“過了這么多年了，再這么一聊天發(fā)現(xiàn)大家其實沒有怎么變。比如說看新聞啊，覺得他樣貌變了，變成熟了，也長高了很多，板著臉，有時候經(jīng)?？粗杏X好像變了很多，但其實一聊天發(fā)現(xiàn)沒有變，然后就會有一種感嘆，就是時間走了，但是人沒有變，就是人是物非?！?/p>

起初，孩子式的天真被那個名叫“工作”的怪獸侵蝕得厲害?！?4年、15年那兩年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懵的。沒有反抗。也沒有對誰傾訴。也沒想那么多，就是（被）安排，然后去做，（被）安排，去做，就這樣。” 易烊千璽給自己出道的5年進行拆分，前兩年，可以說基本延續(xù)了童年的模式，只不過由被母親安排換成了被公司安排。

當時他最適應不了的事情，是每周末要去重慶訓練或參加活動，回北京的飛機總是深夜，有時第二天早上無論怎么努力都爬不起來，最后只好讓父親去學校請假。

2015年，他升高中，先在學校上了一周課，同學的名字都沒記全，之后他再也沒在學校待上這么長時間。那一周里，他發(fā)現(xiàn)，大家都早早預習了高中課程，老師講得好快，他聽不懂，作業(yè)也不會做，但也不走神，就認真地坐在教室里，成為“高中生易烊千璽”—他知道自己不會再來了，甚至開始想念工作，但仍決定好好地體驗一次。畢業(yè)時，他在黑板上寫，“大家加油，很高興能跟你們一個班?！?/p>

他接著給自己的職業(yè)生涯分階段，“16年、17年就是能適應了吧，慢慢找回自己當藝人的狀態(tài)……我能感受到這些，那種在活動里面會比較自然，然后越來越，就那些工作狀況的時候，我覺得能更好地去適應?！?/p>

工作繼續(xù)侵占生活，但這一次，兩者的界限也越來越清楚了。初中時，他曾經(jīng)是一個學習小組的組長，該小組后來的主旨嚴重跑偏，主要研究吃喝玩樂，構成了他工作外的很大一部分社交生活。

阿淺是這個小團伙的一員，向記者描述了他們的聚會模式，主要由千璽發(fā)起，他有時間，就會叫大家出來。有時在三里屯附近打會籃球，男生打，女生看著，有時打臺球，他們都喜歡吃那些老北京的東西，涮肉、鹵煮——年輕人不愛去，再挑個角落坐，也不必擔心被發(fā)現(xiàn)，飯局統(tǒng)一由“千璽大佬”買單。有時去北三環(huán)看夜場電影，看完出來散步回母校懷舊，邊壓馬路邊聊天，有人就戴口罩，沒人就不戴。

由于他慢熱封閉的性格，能獲準進入他縫隙的人并不多。2014年，胖虎接到一份新工作，每天接送一個男孩上下學。第一次見面，男孩朝他鞠了一躬，說了聲“老師好”，“就感覺他屬于一個特別懵懂的時候，這個是誰誰誰，其實他根本就沒有用腦子聽。年齡比他大，他就習慣性是那種（鞠躬）?！?/p>

這份工作對于胖虎來說很簡單，也有點無聊，主要是千璽不跟他說話。胖虎想過打破尷尬，第一天，他問千璽累不累，對方回答，還好，over。后來的幾個月，在胖虎的記憶里，就是每天一個小孩，面帶微笑，拉開車后座，然后沉默。有次千璽提到自己放學時會餓，胖虎就在接他時買麥當勞或者驢肉火燒，遞到后座，兩人還是不說話。千璽飯量大，有時能吃倆漢堡，“后面坐個除草機，下車剩個包裝袋。”

在胖虎的視角里，破冰自他陪千璽去重慶出差開始。那時他們要從學校直接去機場，千璽發(fā)短信問他衣服的事。胖虎回憶，短信溝通幾輪后，“他說不然加微信吧，我當時說了一句‘你還挺會過，他回答我‘畢竟是父母的錢，還是畢竟是零花錢，我記不清了”。一次活動后，千璽主動坐到副駕，跟他談論了當天的工作，七八句話，在胖虎看來，這就“挺多的”，“我覺得哇噻，我就覺著忽然一下這距離就近了，不局限于上下學那種，忽然一下。然后后面就一起鬧啊什么，那就太熟了。”

與胖虎充滿起承轉合的故事不同，千璽的回憶與表述都是平淡的，這符合他一貫的風格，在面對外界的探詢時他會故意消解意義——在他眼中，從胖虎給自己買吃的那一刻起，他們就已經(jīng)熟悉了。所謂的第一次坐副駕，他淡淡說，“沒有，可能是后面有東西放在那兒?！彼暦Q對此前幾個月的相對無言絲毫不覺得尷尬，反而覺得挺舒服。

但并不只一個人觀察到，被求助，或許是他人偶爾進入易烊千璽的群體縫隙的標志。

《長安十二時辰》劇組的一位工作人員記得，拍戲到后半階段，易烊千璽會開始向周圍的人求助了?！拔覀兣乃畱?，給他扔到水棚里，底下有浪，打他臉上，瞇眼睛，他就動不了，他就會用眼神去看著周圍的人要紙巾。剛開始沒覺得，后來覺得他這種需求他會表達給你，因為他跟你親近了，他會表達他需要你?！?/p>

她又總結道，“我覺得他眼神比他說得多。”

胖虎記得自己陪千璽一家人去湖南參加中考時，千璽發(fā)燒了?！八患胰艘粋€房間，我一個人，就有人敲門，我一開門，他自己就進來了，我說你怎么了，他說我弟弟在那屋太鬧了，（然后）直接躺那兒睡了。”

中考前夕，易烊千璽與家人在湖南備考，沒有工作人員在身邊。有一天，胖虎突然接到千璽的電話，電話里他用沒有起伏的語氣說，小區(qū)里出現(xiàn)了粉絲，打擾到了自己的日常生活，“想辦法解決這個事兒?！钡撕笏诰W(wǎng)上流傳的視頻里看到千璽被粉絲追趕，不得不躲到小區(qū)保安身后打電話。

胖虎相信那個電話是打給自己的，“我為什么覺得那事兒當時沒那么嚴重，就是他語氣不像視頻里那么緊張和急促，就正常地跟我說一件事兒：現(xiàn)在他們坐我們家門口，都是小屁孩兒怎么怎么—他還說人家小屁孩兒……”

等看到視頻時，他才察覺到千璽當時很無助，閉關的狀態(tài)下被他人打擾到。胖虎很后悔自己沒有去湖南，“所以我事后才感覺到他是一個，是非常需要保護的一個人?！敝饾u地，胖虎成為重要的、陪伴和保護易烊千璽成長的那個人。

進入縫隙的另一個標志是來自易烊千璽的，隱藏極深的關心。

胖虎講起去大理和內(nèi)蒙古的兩次旅行中千璽對自己的照顧。一次是爬玉龍雪山，胖虎身材胖，起了高反，后期基本走4個臺階就要休息一下，是千璽“總是特別快地跑到買氧氣那地兒，買完再給我，然后一直在前面玩接力那種感覺”。

開車去內(nèi)蒙古之前，胖虎提到，自己沒怎么開過長途，可能會困，千璽就說那困了一定要休息，別趕路。結果那次的公路之旅，全是胖虎“那個年代”的歌，李克勤的《紅日》，Beyond的《海闊天空》。胖虎很納悶，平時全是歐美英文歌，怎么今天放的全是這些？

他告訴記者自己覺得那些歌是千璽故意放的，怕他困。但他表示如此肉麻的事情，他永遠不會試圖去跟千璽證實。

第二天的采訪中，《人物》記者把疑似關心胖虎的瞬間全都拋給了易烊千璽。他淡定地全部予以了否認，“就覺得那個氛圍在那兒，就放那些歌?！?/p>

這個少年擁有著與其年齡不相匹配的沉穩(wěn)主張，外界如此難以靠近，不由得讓人想起他那句，“我不想說我就真不說了?！?/p>

胖虎承認，如果他現(xiàn)在來到千璽身邊，未必可以做到跟他交心。“因為他現(xiàn)在更成熟，同時長期在這種環(huán)境下，第一，他也更警惕了，第二，他的性格也比以前更沉穩(wěn)，就是更慢熱，更不容易接受陌生人了。他之前說，我要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而不是說想成為大家想成為的人。你喜歡我就喜歡我，不喜歡我就不喜歡我?！?h3>自由

在那些出神的時刻里，易烊千璽有時候會變得有執(zhí)念，這首先表現(xiàn)在當他想吃什么的時候。

他念舊，總會想再次尋找童年時那些美味的食物。兒時家樓下?lián)碛小安阶詈贸缘脑绮偷辍薄Ｓ写涡菹?，他回昌平的水庫和山上轉了轉，也想再去吃一次，但老板換了，時間也不對，就沒吃成。

還有次他拉著胖虎去找曾經(jīng)吃過的一家過橋米線，胖虎回憶，“我的媽啊，走到一胡同里，特別深，沖著一面墻說，‘就在這兒啊，我說‘是不是拆了，他說‘不可能，特別執(zhí)著。我當時覺得他特別缺心眼，我說肯定找不到，肯定變樣了，好幾年了。然后驚訝的是，他真的找到了，帶我吃了一次，我們倆就走了?！?/p>

真正能夠體現(xiàn)少年的自我與主張的事例展現(xiàn)在他的事業(yè)邏輯線中。2017年9月，易烊千璽工作室成立。采訪中，他向《人物》強調(diào)了“個人”兩個字。

一位工作人員提到，易烊千璽會與大家一起討論工作室的各種決策，“沒成立之前，他自己也知道（想要什么），但他不說，工作室成立之后他開始表達了，他一直都挺明白自個兒要什么。”她喜歡與易烊千璽一同工作，遇到大家都想做的事情，就很快拍板，“做！”而有些必須要去配合的工作，只要他們給出理由，易烊千璽也會很快接受。

“他之前說，我要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而不是說想成為大家想成為的人。你喜歡我就喜歡我，不喜歡我就不喜歡我?！?/p>

他的自主與自由彼此輔助著，共同生長。工作和生活分得更開了。即使已經(jīng)到了掌握易烊千璽家里密碼、手機密碼和賓館門卡的地步，胖虎還是會覺得，現(xiàn)在易烊千璽給他安排一些工作的時候，兩個人之間有了點“距離感”，“我跟他之間應該是很熟，但是當你工作有什么不到位，他就說你需要改進，就是在跟下屬談話，我會感覺有距離感。比如有一次他說，你下次進門就敲一下門。”

成為大學生是易烊千璽最近半年最高興的事情之一。母親也高興，兒子又可以經(jīng)常住在家里了。有天深夜，大家都睡了，千璽媽媽在朦朧中聽到有彈鋼琴的聲音，她走到兒子的房門口，靜靜聽他彈了一會兒，然后回去睡了。這架電鋼琴是5年前買的，3000多塊錢，當時千璽說想學，買回來之后也只是看著譜子自學了下，從來沒人聽他彈得這么流暢過。

第二天一大早，弟弟表示，“昨晚聽見哥哥彈鋼琴了，但是我都沒被吵醒?！睆哪且院螅撉俾暯?jīng)常在半夜響起，說來也奇怪，本來擺在客廳里的鋼琴，也不知是什么時候被千璽抬到臥室去的。在媽媽看來，這代表兒子這一段時間，“心情非常好”。

大學生活充滿新鮮色彩，他喜歡翻閱那些教材，也喜歡上臺詞課，渴望跟那些很厲害的老師學些真正的東西。很晚回家的時候，獨自坐下來，彈個40分鐘到1個小時鋼琴，都是些簡單但經(jīng)典的曲子，易烊千璽覺得那是異常舒服的時刻。

不同于小時候被母親安排著去“培養(yǎng)”愛好，他如今會在條件允許的范圍內(nèi)給自己找一些真正的愛好。在綜藝節(jié)目《親愛的客?！分?，他話不多，靜靜地坐在甲板上，旁邊是等著上鉤的魚竿;等到了《我的時代和我》紀錄片中，釣魚的地點換成了巴塞羅那的海邊，畫面里，除了他，還有幾個當?shù)氐闹心耆耍粗Ｃ娉錾?，就這樣待了一個下午。

他不那么喜歡去游樂場，但愛好爬山。每次回到湖南鄉(xiāng)下的老家，跟爺爺奶奶打過招呼后，就飛奔上了后山。平時在北京爬景區(qū)的山，他從來不會走修好的路，而是找那些野路去爬。

藝考的第二天，他還參加了美術的考試，“就是去試試。”他說，以此來呼應自己在畫畫方面的閑散投入，最終的成績過了錄取分數(shù)線一點點。他還喜歡盤核桃，“胖虎教我的……隔一段時間，看著（核桃）稍微像點樣了，就特別有成就感?！?/p>

在一個藝術家的視頻中，他看到幾個捏泥的鏡頭，是在捏一個人的臉，很小，剛捏好眼窩，然后鼻子慢慢豎起來，他很喜歡，決定找老師學泥塑。正好有個藝人的朋友圈里經(jīng)常發(fā)一位雕塑藝術家任哲，他要來了老師工作室的聯(lián)系方式，約時間見了面，就開始學了。

易烊千璽很快被泥塑迷住了，這是他學這么多特長以來，第一個發(fā)自內(nèi)心想傾注大量熱情的，不止因為那些作品震撼的氣勢，還因為他發(fā)現(xiàn)可以用泥塑來進行表達，“就是你想表達什么，你可以通過這個你自己捏出來?！?他有時間就會去那里捏泥塑，有時晚上去，待上三四個小時，有時下午去，就會捏個六七個小時，這是完全屬于自己的放空時間。

走進那間工作室，開始捏泥巴，任哲會認為這對易烊千璽來說，是一種回歸?！霸谒氖澜缋?，承受的是超出他這個年紀的一些事情，他是特別高高在上，特別受追捧，自己特別孤獨，不能做像他這個年紀做的事情。當然了，每個人都是不滿足的。只是他的人生導致他的東西比較大，比較夸張。”而在任哲的工作室，稍微脫離了社會，大家都在做藝術，就可以自在一些。

任哲試圖解釋，泥塑是非常需要時間的一件事兒，如果一個人的內(nèi)心世界不夠豐富，需要外界的東西來輔助，人就會浮躁，那絕對沒辦法連續(xù)坐下來六七個小時。這是我們所謂的精氣神。有了這個，還需要靈氣，也就是所謂的天賦。

很多時候，師徒倆會進行交流。相比較方法性的指導，任哲更喜歡教授那些更為抽象的“道”。通過剖析怎么來更好地完成當下的作品，進而延伸到人生中思考和對待問題的角度，在電話采訪中，易烊千璽舉了個例子，“看一個雕像，側面就是正面，同樣重要，這也是一個人生道理?！弊罱粋€階段的泥塑課結束后，任哲已經(jīng)在為易烊千璽作品的完整性感到驚訝了。

捏泥塑的時候，易烊千璽的人生目標也愈發(fā)清晰起來，那就是成為一個很自由的人?！跋啾痊F(xiàn)在更自由，生活里面，工作里面，然后自己精神上面，”他說，“因為其實我之前也在找那種方式，能表達自己一些想法的方式。后來就碰到了雕塑，捏的時候我就覺著好喜歡，就覺著這種，像這種心態(tài)特別隨便，自由自在那種感覺很喜歡?！?/p>

任哲對這種轉變的發(fā)生毫不意外，“做藝術其實是在和物對話，物就是你自己，因為是你親自創(chuàng)造了物。在這個安靜、放松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就可以反觀自己，找到自己，想清楚我是誰，好多事情也就好做了?！?/p>

在令他感到舒適的縫隙中，易烊千璽逐漸清楚了自己是個什么樣的人。他就是一個內(nèi)向、不愛說話、比較悶的人，“所有東西都不發(fā)生在臉上”（胖虎言）。而內(nèi)心是極度豐富的，“洗澡或者洗臉洗頭的時候，一個人待在房間里的時候，蹦出一些話，算是對一小段時間這么一個總結，或者錄節(jié)目，自己感覺到一些話，稍微在腦子里面過一下。這就算是一個小規(guī)律吧?！彼噲D向記者解釋這種有些抽象的人生感悟，“就是關于你在這個環(huán)境里面，你該怎么去做?！?/p>

“如果是2014年、2015年，你問我，我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我那會肯定說不出來的。2017年那會差不多才知道我具體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我會特別喜歡（自己）?！?/p>

什么樣的人？他也無法具體用語言形容，“不愛說話”肯定是一個重大標簽?！拔矣X得個性東西還是挺重要的，反正就是跟別人不一樣。”這讓他覺得自己很酷，他強調(diào)，“我不想說我就真不說了。”

在此前一家媒體的采訪中，易烊千璽曾提到，最好的朋友是自己?！度宋铩酚浾咴俅螁査@個問題，“因為我覺得每個人最好的朋友肯定是自己，” 他緊接著又說，“這個朋友跟身邊玩的朋友不一樣?！?/p>

他的語音備忘錄里藏了很多獨處的時刻：大理古城的夜晚，風聲，雨聲，洱海的聲音;高考前夕，梅雨季節(jié)的湖南，望著遠處的山，山里面有鳥叫的聲音;北京胡同里，大爺聊天的聲音，公交車站人說話的聲音，很遠，很小，很亂，還有鳥在撲騰、撲騰。

他把這些聲音帶在身邊，但從來不聽，只是陪伴著自己。

一個善于獨處、熱愛獨處的人向往自由，那這個人生目標要什么時候才能實現(xiàn)呢？看起來，不是那么容易?！氨热缯f四五十，五六十那會兒?！彼z毫不感覺絕望，用幾十年的時間來實現(xiàn)自由，這是一個終極目標?！爸虚g肯定會經(jīng)歷很多很多事情……反正最終目的是那個，中間可能會繞很多彎，出現(xiàn)很多狀況，都能接受?！?他著重強調(diào)了“很多很多”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