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承慧 楊維松

江蘇省南京市一住戶安裝了一套以天然氣為燃料生熱的暖浴兩用爐，其燃燒產生的廢氣通過管道導出室外直接排放，樓上住戶首當其沖地成了受害者。因此，樓上住戶以樓下暖浴兩用爐排放的濃煙飄入自己家形成損害為由，一紙訴狀將樓下鄰居告上法庭，要求其停止侵權行為，拆除在樓上住戶窗口的取暖爐的尾氣排放管道。這一環(huán)境侵權責任糾紛案的終審答案到底如何？

樓上下鄰居因燃氣爐煙氣排放對簿公堂

2017年12月6日，家住南京市六合區(qū)X苑Y幢1005室的呂秀才購買了Z牌冷凝式燃氣暖浴兩用爐，商家派專人上門安裝了該燃氣爐，呂秀才安裝使用的冷凝式燃氣暖浴兩用爐以天然氣為燃料生熱，同時燃燒產生的廢氣通過管道導出室外直接排放。排煙口的直徑約5厘米，位置處于樓上1105室的彭若昀家廚房窗戶的下方。

呂秀才將該燃氣爐投入使用后，排出的濃煙飄入樓上的彭若昀家，彭若昀與呂秀才交涉，同年12月18日，呂秀才將排煙管加長30厘米，然而，彭若昀認為此舉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實質問題，遂起訴至六合區(qū)人民法院，要求呂秀才停止侵權行為，拆除彭若昀窗口的取暖爐的尾氣排放管道。

訴訟中，六合區(qū)人民法院組織彭若昀、呂秀才雙方同至雙方的住宅樓現(xiàn)場察看，肉眼可見呂秀才家中燃氣爐排煙口間斷性排出白色霧狀物。

另查明，呂秀才購買使用的Z牌冷凝式燃氣暖浴兩用爐的產品型號為LL1GBQ25-GC，該型號產品經國家燃氣用具質量監(jiān)督檢驗中心檢驗，檢驗結論為所檢項目符合標準要求。其中，NOx濃度上限為11MG/KW.H。

以上事實，有證人證言，國家燃氣用具質量監(jiān)督檢驗中心檢驗出具的編號為2015R-1060檢驗報告及彭若昀、呂秀才的陳述等證據予以證實。

一審判決駁回原告拆除尾氣排放管道的請求

樓上的彭若昀認為國家近年來高度重視環(huán)保，這是一起明顯的環(huán)境污染侵權案件。可是令他想不到的是一審法院卻作出了他無法接受的判決。

六合區(qū)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原、被告作為不動產的相鄰人，各自在行使不動產權利時應當相互給予便利和接受限制。確定相鄰關系中一方是否侵害了對方的權益，是否應承擔責任，主要看相鄰一方的行為是否給另一方造成了妨礙或損害，其次應當看這種妨礙或損害是否超出了通常的忍受限度。結合具體案件如果相鄰一方排放的是廢氣、粉塵等不可計量的污染物，還應當看排放的有害物質是否超過了國家規(guī)定，即國家有關環(huán)境保護方面的法律、法規(guī)的規(guī)定。

本案中，被告使用的冷凝式燃氣暖浴兩用爐經國家燃氣用具質量監(jiān)督檢驗中心檢驗，檢驗結論為所檢項目符合標準要求，由此應當理解為被告所使用的燃氣爐排放的廢氣符合國家有關環(huán)境保護方面的法律、法規(guī)的規(guī)定。相鄰關系中不動產權利人排放的廢氣符合國家規(guī)定的相鄰關系的另一方不得要求對方承擔妨害責任。原告將被告排放的廢氣描述為濃煙，但沒有對濃煙的性狀、成分、含量作進一步說明，亦未提供相關證據證明。原告在庭審中提出：型號為LL1GBQ25-GC的Z牌冷凝式燃氣暖浴兩用爐是合格產品，但不代表被告所使用的燃氣爐也合格，并申請對該臺燃氣爐進行廢氣排放達標與否的鑒定，法院準許了原告的申請，其后原告又表示放棄鑒定。針對原告就被告使用的燃氣爐進行廢氣排放達標與否鑒定的申請，原審法院認為，綜合全案證據及相關事實，有理由相信被告使用的燃氣爐是合格的產品，如若原告認為被告使用的燃氣爐廢氣排放不達標，應承擔舉證證明責任，否則應承擔不利后果。被告的燃氣爐在使用過程中從煙道末端排出白色霧狀物，此現(xiàn)象與冷凝式燃氣爐的工作特征有關，而與污染物排放無關，白色霧狀物并不增加污染物的含量。且白色霧狀物排放的時間具有間斷性，非持續(xù)性大量排放，此情形對原告的日常生活不應造成明顯不利影響，作為相鄰關系的原告應當對被告排放的廢氣給予必要的容忍，判決駁回原告彭若昀的訴訟請求。

彭若昀不服一審判決，向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請求法院依法撤銷原審判決，改判被上訴人停止侵害。

二審法院判決用科學和法律綜合評判

二審審理期間，上訴人彭若昀圍繞上訴請求依法提交了被上訴人呂秀才排放白色煙氣的視頻光盤，呂秀才沒有提交新證據。在質證環(huán)節(jié)中，呂秀才對視頻光盤記錄的內容予以認可，二審法院采信了該證據。對當事人二審爭議的案涉燃氣爐是否由商家派人安裝的事實，二審法院作出如下認定：根據原審庭審時證人萬丞丞的證言和呂秀才的陳述，可以認定案涉燃氣爐是由賣家萬丞丞安排人員進行安裝，但是呂秀才及賣家萬丞丞并未提供安裝人員具有相應資質的證據予以證明，原審法院亦未對安裝人員是否具有相應的從業(yè)資質進行認定，僅認定“商家派專人上門安裝了該燃氣爐”，因此，上訴人彭若昀提出案涉燃氣爐不是商家派人安裝，本院不予采信。本院經審理查明，原審法院查明的事實屬實，本院予以確認。

二審法院審理中另查明，國家燃氣用具產品質量監(jiān)督檢驗中心（佛山）出具的案涉LL1GBQ25-GC冷凝式燃氣暖浴兩用爐的《檢驗報告》載明：極限熱輸入時，煙氣中CO含量0.020%;不完全燃燒時，煙氣中CO含量0.063%;離焰燃燒時，煙氣中CO含量0.006%; 有風燃燒時，煙氣中CO含量0.017%。上述單項指標均合格。NOx污染每千瓦時24.7毫克，每立方米28.9毫克。

二審法院審理認為，公民在行使自由和權利的時候，不得損害國家的、社會的、集體的利益和其他公民的合法的自由和權利。環(huán)境侵權是一種特殊的侵權，其侵權行為既包括已造成他人人身、財產或者社會公共利益現(xiàn)實損害的行為，也包括尚未造成實際損害但足以危及他人人身、財產安全的行為。侵害客體既包括財產權益，也包括生命、健康權益，還包括社會公共利益。侵權后果不僅表現(xiàn)為已造成了損害事實，也表現(xiàn)為尚未造成實際損害，但極有可能給他人造成損害的狀態(tài)，其有潛伏性與滯后性。本案中，上訴人與被上訴人作為同一幢樓同一單元的上下層的鄰居，應當按照有利生產、方便生活、團結互助、公平合理的精抻，正確處理通行、通風、采光等方面的相鄰關系。相鄰當事人之間一方正當行使權利時，另一方負有一定程度的容忍義務，但是該容忍限度不能超過一般人可容忍的限度，如果超出可容忍的限度，則需要打破一般原則對受侵犯的利益給予必要的保護。具體到本案，被上訴人呂秀才安裝的冷凝式燃氣暖浴兩用爐工作時排放的白色煙氣包括一氧化碳和氮氧化物有毒物質。一氧化碳極易與血紅蛋白結合，形成碳氧血紅蛋白，使血紅蛋白喪失攜氧的能力和作用，對全身的組織細胞均有毒性作用，尤其對大腦皮質的影響最為嚴重。從上訴人彭若昀提供的視頻光盤可以看出，被上訴人呂秀才排放的白色煙氣通過上訴人的窗戶進入室內，煙氣中含有的一氧化碳和一氧化氮、二氧化氮等有毒氣體也隨之而入，長期排放足以危及上訴人彭若昀及其家人的人身、財產安全，故被上訴人呂秀才應當承擔停止侵害、排除妨礙的民事責任。

關于被上訴人呂秀才辯稱其使用的燃氣暖浴兩用爐是合格產品，不構成侵權的問題。二審法院認為，被上訴人呂秀才使用的燃氣暖浴兩用爐合格與否，與是否構成侵權不具有直接的對應關系，判斷是否侵權應當以被上訴人的行為是否對上訴人造成損害或者危及上訴人合法權益作為標準。換言之，即使被上訴人呂秀才使用的燃氣暖浴兩用爐是合格產品，如果被上訴人呂秀才在使用過程中排放的白色煙氣，損害或者危及上訴人生命、健康權益或者財產權益，也構成侵權。因此，被上訴人呂秀才提出其使用的產品是合格產品，不構成侵權的主張不能成立，本院不予支持。原審法院沒有從被上訴人呂秀才排放的煙氣中含有有毒氣體以及環(huán)境侵權的特殊性，侵害后果的潛伏性與滯后性等特性去判斷是否構成侵權，而以被上訴人呂秀才達標排放、相鄰當事人之間負有容忍義務駁回彭若昀的訴訟請求，系認定事實不清，適用法律錯誤，應當予以糾正。

綜上所述，彭若昀的上訴請求成立，二審法院支持了彭若昀的上訴請求。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撤銷了六合區(qū)人民法院對本案的一審民事判決，被上訴人呂秀才應于二審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改造其燃氣暖浴兩用爐排煙管道以確保排出的煙氣不進入上訴人彭若昀室內，逾期不進行改造或改造后不能確保煙氣不進入上訴人彭若昀室內的，對該燃氣暖浴兩用爐排煙管道進行拆除。

至此，這一上下樓鄰居間因燃氣暖浴兩用爐排放有害氣體產生的糾紛告一段落，此案也給我們帶來很多思考，法律是有局限性的，在分析案情時應不拘泥于法條本身，應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必要時要運用其他學科來充實自身的論證，需要打破一般原則對受侵犯的利益給予必要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