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王淑娟
『六朝煙水氣』淡淡五個字,就給南京和南京人添了一抹風流雅致之氣。
“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洲?!?500年前的南朝,有一位叫謝朓的大詩人,在金陵登高遠眺,滿懷激情地寫下了這句千古名句。這位山水詩人對金陵的描述婉約中透出霸氣,真實展示了六朝時期金陵帝都的風光旖旎、富麗堂皇、繁榮昌盛。
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千年時光轉瞬即逝,曾經的金碧輝煌、飛檐斗角,芳草萋萋,名士風流……已消逝在歷史長河中,鳳去臺空,吳宮荒草。幸好,十里秦淮流淌依舊,烏衣巷口夕照如昔,還有六朝博物館,它為我們凝住六朝煙雨的千年遺跡。
南京的每一寸土地都蘊含著一段故事。公元229年,東吳孫權在南京建都,這是歷史上南京第一次成為國都。此后東晉、宋、齊、梁、陳均相繼在此建都,故南京有“六朝古都”之稱。作為屢次定都的城市,南京擁有厚重的文化底蘊和豐富的歷史遺存,在5000年華夏文明史里有著極其重要的地位。
2014年8月建成開放的六朝博物館,是南京市博物總館下屬分館之一,位于南京長江路東段,與總統(tǒng)府毗鄰。這是全國目前唯一一座全面反映六朝歷史文明的專題博物館。
六朝博物館以雅致、清新、唯美著稱,它的建筑由國際著名建筑設計大師貝聿銘的次子貝建中領銜設計。六朝博物館完美詮釋了貝聿銘大師巧妙利用光影布景的設計風格,美輪美奐。
博物館建筑內部墻體采用米黃色色調,溫暖柔和。博物館一層有一個挑高12米的陽光大廳,大廳頂部用鋼構玻璃天棚直接引入陽光,使得博物館通透明亮。南北兩面墻上各有一圓月窗,遙遙相對。大廳地面上鑲嵌著78個玻璃窗,光線透過它們照射到地下一層的遺址區(qū),猶如繁星點點,被設計和建設團隊戲稱為“滿天星”。光線經過玻璃天棚的過濾產生層次變化,灑在“滿天星”上,形成明暗對比,“星星”仿佛閃爍起來,妙不可言。
博物館展廳內處處可見由竹林、荷葉、盆栽等點綴的景觀小品,文物擺放在展示柜中,四壁竹影婆娑,伴著柔和的燈光及館中播放的古典音樂,游人身處其中,像是走在一座古典園林里,美不勝收。展廳還利用光影和小隔斷分出若干區(qū)間,由曲曲折折的小道貫穿。小道設計成“曲水流觴”的場景,能讓觀者感受六朝文人那高雅別致的趣味追求。
六朝博物館還有一大亮點,它是在六朝建康城的遺址上建成。負一層有一段長25米、寬10米的六朝夯土墻遺址,這是整個博物館的根。據(jù)資料載,2008年,考古工作者對博物館所在地塊進行發(fā)掘時,在地下2米深處發(fā)現(xiàn)了這處夯土墻遺址,經考證為1700年前六朝建康宮城的建筑遺址。正是因為這處千年遺址的出土,才有了今天的六朝博物館。
六朝博物館建筑總面積約2.3萬平方米,文物展品約1300件,館內共四個展廳,分布在地下一層至地上三層。展廳設有“六朝歷史文明”基本陳列,分“六朝帝都”“回望六朝”“六朝風采”“六朝人杰”四個篇章,通過歷史展、人物展、精品展、故事展,從城、人、事、美的角度全面展示六朝歷史文化。
狄更斯在《雙城記》開頭說: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上演300余年的六朝恰恰呈現(xiàn)出這樣的強烈對比。當時政治混亂、政權更迭,國勢衰弱;但另一方面,思想自由,學術發(fā)達,人才輩出。
以建康為中心的六朝文化承上啟下,成為繼春秋戰(zhàn)國之后,我國歷史上又一個思想解放、文化活躍的歷史時期。
六朝時期,社會思想自由,科學技術創(chuàng)新,學術流派紛呈,文化藝術繁榮。著名美學家、哲學家宗白華曾在著作里高度評價六朝的文學與藝術。他說:“漢末魏晉六朝是中國政治上最混亂、社會上最苦痛的時代,然而卻是精神史上極自由、極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濃于熱情的一個時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藝術精神的一個時代?!?/p>
六朝多名士,他們富有才情,追求獨立人格,向往思想自由,狷狂恣意,形成了精致高雅的魏晉風度。走入六朝博物館,追尋六朝名士的腳步,或觀賞書法飄逸,或吟誦古詩文章,或聆聽清談古琴,觀者能觸摸到那份久違的自在超然。
作為竹林七賢的精神領袖,嵇康身材高大,風姿特秀,時人稱“蕭蕭如松下風,高而徐引”。嵇康愛打鐵,他常在樹下打鐵,為他拉風箱的則是另一位名士向秀。
嵇康的好友山濤(字巨源)舉薦他為朝作官,他寫了一封信給山濤,即《與山巨源絕交書》,表明自己不堪禮法約束,不愿做官的態(tài)度。
嵇康因得罪司馬氏最后被殺。他以生命為代價,維護了士大夫階層的獨立人格和自由思想,從而成為魏晉風骨的代表人物,贏得了后世永遠的尊崇。
同為竹林七賢的阮籍是另一種姿態(tài),他會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子大哭一場,因為那姑娘才貌雙全,卻年紀輕輕、未嫁而亡。以阮籍哲人之思,哭的不僅是女孩,更可能哭的是自己。他的酩酊大醉,何嘗不是以酒來化解心中的郁結?他說的“禮豈為我輩設也”的狂傲之氣,何嘗不是反對世俗禮儀的檄文?
更為人們所熟知的一個故事,發(fā)生在著名書法家王羲之兒子王徽子(字子猷)身上。王徽之生性孤傲,行為豪放不拘。辭官去職后,隱居在山陰(今紹興)。雪夜,王徽之思念好朋友戴逵,連夜乘小船去拜訪他。經過一夜辛苦到達戴家門口后,王徽之卻沒有敲門拜訪,而是讓隨從駕舟返回。有人問他這是什么緣故。他回答說:“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逵?”
魏晉名士放誕不羈的氣質在王徽之的故事中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雪夜訪戴、乘興而來、興盡而歸也成為傳世的成語。
還有隱逸之宗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他寫“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寫“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他筆下的田園生活雖然艱苦,卻充滿詩意,清新恬靜、怡然自得。
在悠然中,不經意間看見了南山,人閑逸自在,山平靜高遠。這是王國維在《人間詞話》里講到的“無我之境”,也恰是后世所推崇的魏晉風度。
六朝不僅為后世留下了無形的精神風貌,更有有形的文化遺產。朱自清說過,逛南京像逛古董鋪子,到處都有些時代侵蝕的遺痕。幾千年的歷史將南京沉淀成俯仰皆故事的城市,六朝文化為文人騷客留下了不絕的懷古題材。
東吳、東晉、南朝的短命,如曇花一現(xiàn),美則美矣,卻讓人們內心深處凝結著一種傷感之情。文人筆下的懷古作品,多借六朝寄情言志,充滿著“千古興亡多少事”的悲情。而這類題材作品,在我國文學史上,如同邊塞詩、田園詩一般,獨樹一幟,自成一體。
李白登上金陵鳳凰臺,揮筆寫下“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劉禹錫望著石頭城和秦淮水,發(fā)出“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的感慨;臺城煙柳在韋莊筆下成為無情之物,“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無情最是臺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王安石秋日登高,送目望遠,感嘆“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后庭遺曲”;還有蘇軾、周邦彥、辛棄疾、薩都剌、納蘭性德等一眾詩詞大家,都用濃墨重彩抒寫著六朝情結。
六朝雖遠,往日繁華不再,但由六朝積淀的歷史是無法抹去的。其豐厚深邃的文化塑造了南京的城市靈魂,更孕育了南京人儒雅大氣、隨遇而安的性格習性,即清代文學家吳敬梓口中所說的“六朝煙水氣”。
吳敬梓在南京生活二十多年,熟悉當時南京的風土人情,只用“六朝煙水氣”淡淡五個字,就給南京和南京人添了一抹風流雅致之氣。
歷經千年,幾世沉浮,夢幻般的金陵變成了南京。但當你走出六朝博物館,漫步在夫子廟、秦淮河,看到烏衣夕照、朱雀野草、桃葉渡頭,仿佛六朝的風姿尚未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