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勝蘭, 黃曉光
稅收是國家財政收入最重要的來源,是一個國家中各級國家機構順利履行職能、對社會經濟施加影響的最重要的經濟基礎。怎樣治稅,實現稅收收入的合理增長,保障中央與地方政府公共產品和服務的有效供給,始終是一個國家需要加以持久重視的問題。地區(qū)間政府財力的不均衡,是目前中國社會經濟發(fā)展面臨的一大問題。針對這一難題,十九大報告指出:“加快建立現代財政制度,建立權責清晰、財力協(xié)調、區(qū)域均衡的中央和地方財政關系。”①《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文件匯編》,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第27頁。目前平衡地區(qū)間財政關系的主要手段是轉移支付制度,但除此之外,提高區(qū)域稅收法治水平,減少區(qū)域之間稅收法治水平的差距,同樣是實現財政區(qū)域均衡的重要途徑,也更能夠形成地區(qū)汲取稅收收入公正、持久的制度性能力。本文以中國1999—2015年省級面板數據作為樣本,研究中國地方涉稅法律制度對地方稅收收入的影響。本文試圖回答:中國的稅收法律制度,尤其是地方涉稅法律制度的差異,是否為導致中國各地方稅收收入差異的重要因素?地方涉稅法律制度在具體實施稅法、促進和保障地方稅收收入合理增長上究竟發(fā)揮了怎樣的作用?
改革開放至今,中國各地方財政治理能力差異明顯地體現在稅收法治水平的差異上。我國各地方稅收法治水平存在較大的區(qū)域不平衡性,呈現出從東部到西部遞降的狀況,且地方涉稅法律上的差異與地方稅收收入差異,在直觀上表現出較強的聯系。除了中央國家機構頒布的法律、行政法規(guī)以及部門規(guī)章之外,各地方國家機構主要依靠地方性法規(guī)、地方政府規(guī)章以及地方規(guī)范性文件對中央國家機構頒布的涉稅法律法規(guī)進行補充和落實[注]本文所指的涉稅法律是廣義上理解的法律,包括全國人大制定的稅收法律、國務院經人大授權制定的稅收暫行條例、地方人大頒布的地方性法規(guī)、中央與地方政府的政府規(guī)章和規(guī)范性文件、司法部門的司法解釋以及地方司法文件。,并結合地方實際情況,具體實現稅收征管的法治化。單純從數量上來看,圖1顯示了1999—2015年中國不同地區(qū)涉稅法律文件累計數的變化:
由圖1右圖粗略可見,地方涉稅法律文件的累計數量呈現出從東部往西部遞減的現象,且東、中、西部地區(qū)數量差異巨大。此外,圖1左圖顯示的是東中西部地區(qū)地方本級財政稅收收入增長率變化,右圖顯示的是相應地區(qū)歷年頒布的涉稅法律文件數,可見兩者均在2000—2015年間呈現出先上升后下降的趨勢,直觀地反映著兩者之間可能存在的潛在關系。綜上所述,地方之間表現出來的經濟績效的不平衡性,尤其是稅收收入績效的不平衡性,在多大程度上與地方涉稅法律制度的差異存在關聯?研究和解決這些問題,對當前在新的經濟形勢下實施依法治稅、保障和促進稅收收入合理增長以及推動區(qū)域經濟平衡發(fā)展,具有重要的政策參考價值。
本文主要分為以下部分:第二部分是文獻綜述,總結和評述已有的關于稅收收入影響因素的研究,說明本文研究的切入點和邊際貢獻;第三部分從現實和理論相結合的角度分析中國地方涉稅法律制度的現狀、構成及其影響地方稅收收入的機制,提出待檢驗假說;第四部分進行實證分析,研究中國地方涉稅法律制度導致地方稅收收入差異的現實影響,檢驗假說;第五部分是結論和政策建議。
已有的研究文獻從不同角度對稅收收入的影響因素進行了較為充分的研究。本文由于從制度經濟學的視角出發(fā)進行研究,因此與本文研究最為緊密相關是制度因素方面的研究。已有的研究主要分為以下幾類:第一,稅收分權或政府間縱向與橫向稅收競爭因素(呂冰洋,2009;湯玉剛和苑程浩,2010);第二,稅收征管效率與征稅努力程度因素(趙志耘和楊朝峰,2009;呂冰洋和郭慶旺,2011;周黎安等,2011);第三,其他制度因素,包括“稅收任務剛性”(劉明勛和馮海波,2016)、中央稅收征管集權度(王劍鋒,2008)、對納稅人的懲罰機制(Langenmayr,2017)、對稅務人員的激勵機制(Khan et al.,2016)等等。
與本文更為相關的是關于稅收法律制度經濟效應方面的研究,主要以定性分析為主。侯歡(2018)探討了煙葉稅法治化與基層財政穩(wěn)定性之間的關系;候卓(2018)研究了中國財政收入增速下行的稅收法律制度因素;寇鐵軍和胡望舒(2016)通過實證分析方法研究了中國地方財稅法律制度對政府腐敗行為的影響。
現有文獻的不足主要體現在:針對涉稅法律制度(或者是稅收征管過程中征納雙方的權利界定)對稅收收入的影響,缺乏應有的討論,尤其缺乏定量和實證分析。傳統(tǒng)的諸如稅收征管效率、征稅努力程度等因素,未能完全說明涉稅法律變化所導致“租金空間”的變化,會怎樣影響交易費用的變化,從而導致征納雙方的行為以及最終稅收收入的變化。
結合已有的研究基礎,針對當前研究的不足,本文以中國地方涉稅法律制度為切入點,研究其對地方稅收收入的影響,及其在多大程度解釋了地區(qū)的稅收收入差異。本文的邊際貢獻主要體現在:第一,理論上通過新制度經濟學方法,結合法律文本分析,探討地方涉稅法律法規(guī)影響稅收收入的機制;第二,實證上定性與定量相結合分析中國地方涉稅法律制度的結構和變遷,并檢驗其對地方稅收收入的影響。
改革開放之后,為了適應市場經濟的快速發(fā)展,中國的財政管理體制經歷了從包干制到分稅制的一系列變革;這一系列變革的最根本目標是合理劃分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之間的事權和財權,既保證中央政府的宏觀調控能力,也充分調動地方政府的積極性。
在財政管理體制不斷改革變遷的過程中,稅收制度的改革也在相應進行。在分稅制改革實施之前的1983—1984年,中國實行了“兩步利改稅”改革。這次改革解決了企業(yè)吃國家的“大鍋飯”問題,同時在改革開放導致企業(yè)生產形式和經營方式不斷變化的條件下,把國家與企業(yè)的分配關系用稅的形式固定下來。1994年的分稅制改革確立了新的政府間財政關系,中央與地方政府之間根據稅種確定了收入分享辦法以及政府事權,并設立國稅和地稅兩個系統(tǒng)實施稅收征管。在分稅制實施之后至今,中國的稅收制度也相應地經歷了一系列的變革:第一,“費改稅”的進一步實施,將原政府收費項目中部分具有稅收性質的收費轉變?yōu)槭艿椒蓢栏窦s束的稅收;第二,企業(yè)所得稅“兩稅合并”;第三,“營改增”改革;第四,新稅種的設立以及部分稅種的廢除。經過多年來一系列對稅收制度的調整,目前中國已形成了以流轉稅為主體的復合型稅制,包括18個稅種,加上已停征和廢止的營業(yè)稅、農牧業(yè)稅、農業(yè)特產稅、屠宰稅、筵席稅以及固定資產投資方向調節(jié)稅6個稅種,一共是24個稅種。
從法律內容來看,中國目前形成了以18部稅收實體法與1部稅收征收管理法為核心的基本稅收法律體系。它們包括由人大制定的6部實體稅法(企業(yè)所得稅、個人所得稅、車船稅、環(huán)境保護稅、煙葉稅以及船舶噸稅)和1部稅收征收管理法,以及另外12部稅收暫行條例[注]從2018年4月17日修改并頒布的《全國人大常委會2018年立法工作計劃》來看,2018年將新增耕地占用稅法、車輛購置稅法、資源稅法三部稅收實體法,取代原有的暫行條例,并對稅收征收管理法進行修訂。。從法律的立法特征來看,中國稅收立法權的基本特征可概括為:第一,稅收立法權高度集中于中央國家機構(包括全國人大、國務院及各政府部門等);第二,地方國家機構具有根據中央國家機構所立之法律、結合地方實際來制定地方性涉稅法律法規(guī)的權力,主要包括制定地方涉稅法律和地方涉稅規(guī)范性文件兩部分,對細化完善基本稅收法律制度、減少稅收征納過程中的交易費用以及最終保障稅收收入,具有重要的作用。下一節(jié)將對中國地方涉稅法律制度的演進及其區(qū)域差異進行數據分析。
一般來說,經濟越發(fā)達、市場規(guī)模越大和經濟狀況越復雜的地區(qū),稅收征管面臨的事務類型也就越多,從而導致地方頒布的涉稅法律文件也就越多。因此,我國地方涉稅法律制度的演進及其區(qū)域差異,首先就表現在地方涉稅法律文件的頒布數上。
通過在北大法寶法律數據庫運用關鍵詞檢索,并對所得樣本進行一系列篩選之后[注]具體的數據獲取辦法以及篩選過程詳見實證分析部分關于數據獲取的論述。,獲得了1999年至2015年間一共7,532份中央涉稅法律文件以及20,476份地方涉稅法律文件,現行有效的分別為7,307和16,433份。下表顯示的是1999—2015年中央涉稅法律數、地方涉稅法律總數以及地方涉稅規(guī)范性文件數:
表1 1999—2015年中央、地方涉稅法律數及地方涉稅規(guī)范性文件數
數據來源:北大法寶法律數據庫
由上表可見,在絕大多數時期,當年頒布的地方涉稅規(guī)范性文件數在當年頒布的地方涉稅法律總數中所占比例均達到90%以上。同樣根據前表,下圖顯示的是1999—2015年全國、中央與地方各年頒布的涉稅法律數量變化與相應的稅收收入增長率和GDP增長率的比較:
圖2 全國、中央與地方各年涉稅法律數、稅收收入增長率、GDP增長率的變化
上圖主要顯示了以下兩方面的內容:
第一,從總體的趨勢來看,無論是中央還是地方國家機構,其各年頒布的涉稅法律數在1999—2015年間均顯示出下降的趨勢,僅在2003—2008年間出現先上升后下降的狀況。首先,其整體的趨勢從直觀上來看與中國經濟增長率、稅收收入增長率變化較為接近,顯示出較密切的相關性。其次,中央與地方國家機構各年頒布的涉稅法律數在總體上顯示出較為相同的趨勢。其原因主要是:由于中國實行集中型的縱向稅權配置模式,地方國家機構制定涉稅法律法規(guī)時,受到中央國家機構所制定的上位法律的嚴格約束,在較大程度上體現著中央國家機構處理稅務問題的總體政策方向。
第二,地方各年頒布的涉稅法律數相比中央頒布的涉稅法律數,要表現出更大程度的波動性。導致這一現象的原因是:影響地方涉稅立法行為的因素一般來說更為具體、細致,具有較大程度的區(qū)域性,且往往表現出更頻繁的變化;而影響中央國家機構涉稅立法行為的因素,一般來說則更為宏觀,相對而言具有更大的普遍性和穩(wěn)定性。
接下來分析不同地區(qū)涉稅法律數的差異。由前文圖1可見:第一,從累計數量來看,1999—2015年間中國各省級行政區(qū)之間的地方涉稅法律累計數差異巨大,呈現出從東部往西部遞減的狀況。第二,從歷年頒布的法律文件數量來看,東、中和西部地區(qū)之間每年頒布的涉稅法律數也存在較大的差異,東部地區(qū)的涉稅法律數盡管遠高于中西部地區(qū),但處于持續(xù)下降的趨勢當中;中西部地區(qū)涉稅法律數保持相對的穩(wěn)定;三個地區(qū)之間的差距逐漸減少。這種涉稅法律制度上的地區(qū)差異如何對地區(qū)各自稅收收入水平產生影響,正是本文要解決的核心問題。
下面的一節(jié)將通過對法律法規(guī)進行定性分析,根據新制度經濟學的基本理論,并結合中國地方涉稅法律制度的具體內容特征,總結和歸納出其影響地方稅收收入的作用機制和現實路徑。
依據新制度經濟學的基本理論,地方涉稅法律制度影響地方稅收收入的機理是“涉稅法律制度安排—交易費用變化—稅收收入變化”。當涉稅法律制度起到清晰界定產權的作用時,就會降低稅收征管過程中的交易費用,提高征管效率,保障和促進稅收收入的增長;反之,當涉稅法律制度具有管制性的特征時,則會模糊產權邊界,導致尋租行為的發(fā)生和交易費用的提高(巴澤爾,1997),從而抑制稅收收入的增長。
根據從北大法寶法律數據庫、中國法律法規(guī)信息庫等途徑收集到的地方涉稅法律文件,地方涉稅法律制度影響稅收收入變化的具體作用機制主要分以下為四個方面:
第一,約束政府和稅務機構的稅收征管行為,細化對納稅人權利義務的界定。政府和稅務機構的稅收征管權力具有強制性的特征,如果不從立法角度對其進行“事前”的約束、界定其在征管過程中的權利和義務,那么這種強制力就會轉變?yōu)閺姶蟮膶ぷ饽芰?,導致交易費用的劇增和對納稅人的侵害,最終損害政府汲取稅收收入的能力。對納稅人權利義務的有效界定,也有利于提高納稅人的稅收遵從意愿(Alm & Mckee,2004;蘇月中和劉巧巧,2016;劉華等,2017;López,2017),從而促進稅收收入的增長。
第二,對各類稅收征管政策進行具體落實和有限調整。該類地方涉稅法律文件主要與各類稅收(如增值稅、所得稅等具體稅種)的稅收實體法具體落實、執(zhí)行,以及根據地方實際進行有限調整。這能夠使得稅收征管工作因地制宜進行,從而降低法律執(zhí)行成本,促進稅收收入的增長。
第三,清理失效文件或文件中的條款。地方涉稅法律文件中最后一類是對失效涉稅法律文件的清理,或對文件中失效的部分條款加以確認、清理和公告,以及對現行有效的涉稅法律文件加以確定和公布。這能夠有效降低政府和納稅人之間的信息費用,提高征管效率,促進稅收收入的增長,因此不僅是地方稅收政策實施和調整的重要內容,也是界定征納雙方權利義務的重要體現;但通常也具有一定程度的滯后性。
第四,以稅收作為激勵措施或管制手段調控經濟、增進社會福利。對于地方國家機構而言,稅收是極為重要的政策工具,無論是進行縱向稅收競爭或地區(qū)之間的橫向經濟競爭,還是調控轄區(qū)內社會經濟發(fā)展、增進轄區(qū)內社會福利,這些受約束的、制定地方涉稅規(guī)范性文件的權力,都將是地方國家機構的重要策略性手段,優(yōu)化并規(guī)范著地方政府治理行為。
綜上所述,地方涉稅法律制度影響稅收收入的作用機制如下圖所示:
圖3 中國地方涉稅法律制度影響地方稅收收入的作用機制
從分稅制改革后中國的稅收法律總體變遷來看,隨著市場化程度的不斷提高,流轉稅地位不斷提升,具有計劃經濟色彩的管制性稅種(如固定資產投資方向調節(jié)稅和筵席稅等)陸續(xù)被廢止,稅收征管程序也越來越重視對納稅人權益的保護;中國的稅收法律制度無論在全國還是在地方層面,都是愈趨于產權清晰的。因此,結合上文的作用機制分析,本節(jié)提出以下的理論假說,并通過下一節(jié)的實證分析對其進行驗證。
具體假說是:地方涉稅法律對地方稅收收入水平有正的邊際影響;地方涉稅法律的制度差異是地方稅收收入水平差異的重要原因。
根據上一部分關于地方涉稅法律制度影響地方稅收收入水平作用機制的論述,本部分構建以下的面板回歸模型,以考察中國地方涉稅法律制度對地方稅收收入水平產生的現實影響:
其中tax是被解釋變量,即給定地區(qū)在某個年份的地方本級財政稅收收入;β0為模型的常數項;acculaw為模型的核心解釋變量,為給定地區(qū)到某個年份為止的涉稅法律累計數;X為所有其他控制變量;μi為地區(qū)個體效應,用以控制其他所有僅與個體相關而不隨時間變化的潛在影響因素。此處需要著重說明的是個體效應μi。由于在起始年份以前的涉稅法律累計數同樣構成了地方涉稅法律制度的重要基礎,與樣本時間區(qū)間內的地方涉稅法律累計數一樣,也可能會對地方稅收收入的增長產生影響。由于各個地方在起始年份之前的涉稅法律相互之間存在一定差異,且均可被視為既定的、與后來的涉稅法律制度相關的“歷史事實”來加以處理,因此,其對稅收增長的影響就可通過個體固定效應來進行控制。
本文所考察的數據樣本為1999—2015年全國30個省、直轄市和自治區(qū)的面板數據。由于西藏自治區(qū)在樣本時間區(qū)間內數據缺失較多,故將其排除在樣本之外。數據樣本以1999年為起始點的原因,一方面在于部分控制變量1999年之前存在較多缺失,另一方面則在于1999年以前的涉稅法律文件搜集較為困難,且相關數據庫也存在較大程度的資料缺失。
被解釋變量。被解釋變量tax為地方稅收收入,為地方本級財政稅收收入的決算數。
解釋變量。解釋變量acculaw是地方涉稅法律累計數,為地方涉稅法律制度的衡量指標,是自1999年以來至相應年份地方轄區(qū)內省級及以下國家機構發(fā)布的與稅收相關的地方法規(guī)、地方政府規(guī)章、地方規(guī)范性文件、地方司法文件以及行政許可批復的累計數。首先,該指標的數據在“北大法寶法律數據庫”通過關鍵詞檢索搜集,并通過中國法律法規(guī)信息庫以及各國家機構的門戶網站等途徑進行核對和補充。經過搜集和整理,并按31個省級行政單位分類記錄,剔除與非稅收入的立法和行政管理相關的461份文件、7,960份地方工作文件以及243份實際與稅收無關的文件之后,最后獲得共20,476份地方涉稅法律文件,其中地方性規(guī)范文件數為19,074件[注]對本文數據有以下的補充說明。第一,政策法律文件的廢止、修訂與清理。實際上,在整個作為研究對象的時間區(qū)間中,不斷地有政策法律文件通過專門的文件進行修訂以及被廢止清理,一份文件發(fā)布后并非在整個時間區(qū)間內始終起效。因此,“涉稅法律累計數”衡量的是整體的影響,并不能將廢止或修訂的單獨影響分離出來。第二,涉稅法律文件或條款的正式發(fā)文廢止與其真實的失效可能并不一致。涉稅法律文件或條款實際上的失效可能在其被正式廢止之前;也有另一種可能是,失效的涉稅法律文件的實效可能會被新的法律文件取代和繼承。這即是說,即使以政府公告為準將廢止的文件在其相應年份后的數據中剔除,也不能夠完全反映其真實的有效性和影響。第三,樣本數據中在2015年末已失效的地方涉稅法律法規(guī)僅占不到樣本的四分之一,若再考慮到這些已失效的法律文件實際上在樣本時間區(qū)間內起效的時長,那么涉稅法律文件失效的影響就更小。綜合考慮之后,本文采用了經過人為處理較小的涉稅法律累計數作為核心解釋變量,盡可能避免人為導致的偏差。。由于地方司法文件以及地方行政許可批復文件中也包括了大量規(guī)則制定和解釋性質的內容,故為全面性考慮,變量中也包括了這部分數據。
控制變量。本文選取的其他控制變量可分為兩類,分別是地區(qū)社會經濟特征變量與財政制度特征變量,前者包括人均地區(qū)GDP(億元)(agdp)、地區(qū)人口凈遷移率(popu)、地區(qū)人口密度(density)、城鎮(zhèn)登記失業(yè)率(%)(unempl)、經濟開放度指標(openr),后者則包括轉移支付收入占比增長率(transr)、財政分權度指標(fd)以及地方本級財政預算支出(億元)(expenr)。
各個變量的名稱、代碼和數據來源如下表所示:
表2 變量名稱、代碼及數據來源
各變量的描述性統(tǒng)計如下表所示:
表3 描述性統(tǒng)計
接下來的一節(jié)將對上述樣本進行回歸分析,考察在樣本時間區(qū)間內,中國地方涉稅法律制度對地方稅收收入水平的實際影響。
對基本模型進行估計的結果如下表所示:
表4 中國地方涉稅法律制度對地方稅收收入水平的影響
注釋:括號內為聚類穩(wěn)健標準誤;顯著性水平分別為***p<0.01,**p<0.05,*p<0.1。
上述估計結果顯示:第一,地方涉稅法律制度變量(acculaw)的對數值對地方稅收收入水平的對數值具有顯著的影響,并且其影響的顯著性在引入不同控制變量的條件下十分穩(wěn)健。這驗證了假說,即地方涉稅法律頒布累計數的增長率對地方稅收收入增長率,存在顯著的正向影響。第二,地方財政轉移支付占比增長率(transr)與地區(qū)人均GDP(agdp)也表現出對稅收增長率顯著且十分穩(wěn)健的影響。轉移支付占比增長率對地方稅收收入水平具有顯著的負向影響,這與已有的研究保持一致。導致這種狀況的原因在于,當地方財政收入中較大比例來源于中央政府的轉移支付、且財政支出預算沒有太大的變化時,轉移支付收入會對稅收收入起到一定的替代作用,從而降低政府強化稅收征管的激勵。而人均收入的增長會導致稅基的擴大,從而導致稅收收入的增長。第三,第(2)—(6)列是控制了地區(qū)社會經濟特征變量所得結果,第(7)列是控制了地區(qū)財政制度特征變量的結果,第(8)列是同時控制所有控制變量的結果。綜上所述,我們可得到實證結論:在1999—2015年之間,中國各地方的涉稅法律制度對地方稅收收入水平確實起到了顯著的保障和促進作用;各地方涉稅法律制度的差異是導致地方稅收收入水平差異的一個重要因素。
分東、中、西部子樣本。由前文可見,中國地方涉稅法律制度在數量上存在顯著的東、中、西部地區(qū)差異。在總體上來看,中國地方涉稅法律制度的差異確實是導致地方稅收收入水平差異的重要因素;但地方涉稅法律制度對地方稅收收入水平的影響本身是否存在地區(qū)性差異,仍然不清楚。下表顯示的是分東、中、西部樣本對基本回歸模型進行估計所得結果:
表5 分東、中、西部地區(qū)的估計結果
注釋:括號內為聚類穩(wěn)健標準誤;顯著性水平分別為***p<0.01,**p<0.05,*p<0.1。
由上表可見,即使在分東、中、西部地區(qū)子樣本的條件下,地方涉稅法律制度對稅收收入水平的邊際影響仍然表現出正向的顯著性,其中東部地區(qū)的邊際影響比中西部地區(qū)要大得多;在控制了各類(地區(qū)特征以及政府制度約束)控制變量的條件下,該影響具有相當的穩(wěn)健性。
不同涉稅法律類型的影響。為了進一步分析涉稅法律制度中不同法律法規(guī)文件的影響,本文還在上述基本模型的基礎上依次對不同類型地方涉稅法律法規(guī)進行回歸。表6顯示的是1999—2015年不同類型地方涉稅法律的累計數對地方稅收收入水平影響的估計結果,其中各類涉稅法律累計數變量均已取對數值。
表6第(1)—(5)列的結果依次是單獨引入地方法規(guī)、地方政府規(guī)章、地方規(guī)范性文件、地方司法文件以及地方行政許可批復所得。由結果可見,對地方稅收收入水平有顯著正向效應的主要是地方政府規(guī)章、地方規(guī)范性文件以及地方行政許可批復,而地方法規(guī)與地方司法文件則沒有顯示出顯著的正向影響。
表6 分不同類型地方涉稅法律的結果
注釋:括號內為聚類穩(wěn)健標準誤;顯著性水平分別為***p<0.01,**p<0.05,*p<0.1。
內生性問題與動態(tài)面板回歸??紤]到稅收收入水平在時間上可能存在的持續(xù)性,以及過往稅收收入水平及其增長的狀況可能會通過當期的財政預算計劃以及涉稅立法工作對當期的稅收收入水平產生影響,本文在前述基本模型的基礎上引入了被解釋變量的滯后項,并用系統(tǒng)GMM估計方法對結果進行了穩(wěn)健性分析。估計的結果如表7所示:
表7 動態(tài)面板系統(tǒng)GMM回歸結果
注釋:①括號內為穩(wěn)健標準誤。②顯著性水平為***p<0.01,**p<0.05,*p<0.1。③被解釋變量滯后項使用了滯后2—3階的GMM式工具變量。
從表7的估計結果可見,地方涉稅法律制度對地方稅收收入水平的影響顯著為正,并且具有相當的穩(wěn)健性??刂谱兞恐?,轉移支付占比增長率具有顯著的負向影響,人均GDP具有顯著的正影響,與基本模型的估計結果均保持一致。
本文從理論與實證兩方面研究中國地方涉稅法律制度對地方稅收收入水平的影響。首先,在理論方面,本文梳理和總結中國地方涉稅法律制度的數量和內容特征以及其對地方稅收收入水平產生保障作用的機制。其次,在實證方面,篩選和整理1999—2015年中國各省、直轄市和自治區(qū)的地方涉稅法律數據,并據此分析地方涉稅法律制度對地方稅收收入水平的影響。研究發(fā)現:中國地方涉稅法律制度的差異確實是導致地方稅收收入水平差異的一個重要因素。
根據前述的研究結果,本文對我國地方稅收法治建設提出以下政策建議:
第一,必須重視地方涉稅法律制度發(fā)展的不平衡導致地方稅收征管能力不平衡、公共產品和服務供給能力不平衡上的重要影響,必須重視地方政府規(guī)章和規(guī)范性文件對稅收收入的保障作用,完善其制定程序,提高制定質量。
第二,在加強轉移支付發(fā)揮平衡地區(qū)財政能力和公共服務供給作用的同時,必須注意到轉移支付對地方涉稅法律制度的完善可能產生的負面影響。從本文的研究結果可見,來自中央政府的轉移支付會對地方稅收收入產生一定的替代效應。如果轉移支付僅僅只是替代了稅收,那么地方政府的財力就仍然能夠得到保障;但是,轉移支付占比的增加,降低了稅收在財政收入中的重要性,很可能會隨之降低地方政府加強稅收征管的努力以及完善地方涉稅法律制度的激勵,從而削弱地方政府稅收征管的持久性、制度性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