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黃志堯
犁耙
傴僂著瘦瘠的身軀,馱負著歷史的滄桑和厚重,從遠古步履蹣跚地走來,棲身在村東古榕樹下的陰涼處,目光跨越村里滄海桑田的變遷,靜待于酣然入睡的時令的枕邊。
清晨,悠悠犬吠,把窗外的清新空氣渲染。夢醒之后,挺直腰桿,抖落一身的睡意,將惺忪的眼皮,用蒼白的竹簽撐起。潺潺的流水把故鄉(xiāng)的歲月沖洗得面色慘白,一架古老的石碾威嚴佇立在村口,書寫著村落幾代人的時代演變。裹著晶瑩露珠的朝陽,露出不毛之地的禿頂,折射出萬道熠熠的光芒。
吃罷早飯,與父母一同下地。記憶里貧瘠的山地,如今瓜果溢香,糧米流脂。崎嶇的田間小路,不斷展平拓寬。淳樸憨厚的父親,目光跨過峻嶺和高山。依舊厚愛耕牛鋤鏟,只因啃噬著泥土的痛處,淘洗著城市的耳朵,薅鋤了生命的野草。
鋒利的犁耙,撕裂大地棕黃的胸膛;厚重的鋤鏟,敲開厚重的大地之門。小心翼翼地播下種子,連同所有綠色的希望,愿今日生長故里滴翠的莊稼,明日盛開豐收喜悅的芬芳。
我握著生命的犁耙,翻犁一溝接一溝漆黑的命運,等待春風化雨,播種未來的春天。
父母的犁耙,沾滿泥土與鐵銹,劐開了家鄉(xiāng)的黃地,長出了稻穗;
生活的犁鏵,鐫滿了斑駁和印痕,犁進了父母的額頭,長出了日子。
白晝,播種太陽的光芒;黑夜,收割月亮的清輝。春天播種老繭,秋天收割思想。
掄起來,上溯文明歷史五千年;
掘下去,下追世界未來千萬里。
在歷史與現(xiàn)實的交融碰撞中,撫慰自己所有的陰霾傷痛,愈合的傷痕是神光山深邃幽遠的目光,包容了村民的自私狹隘和見利忘義,也包容了大城市的光怪陸離和紙醉金迷,卻包容不得一滴咸澀淚花的光顧和回眸。
煙火
沐浴春雨的甘霖,享受夏陽的熱情,領略秋風的成熟,汲取稻秸的精華,降生在農舍火苗躥紅的灶膛里,映紅了父母歷經(jīng)滄桑的臉龐,遲疑地踟躕了片刻,便萌生出溜之大吉的想法。
以這小小的煙囪為舞臺,演繹出一幕幕生命的獨角戲,扶搖直上,直奔九重天。在前往天空的路上,承接陽光撫慰,雨露均沾,高興得手舞足蹈起來,有時候躍上天空成為白云,有時候貼地而行化為詩行。
拉長生命的長度,丈量天空的高度,探測腐朽的厚度。煙火,長在鄉(xiāng)村脊背上的圖騰樹,穿越五千年鄉(xiāng)土文明的土壤,長成村莊清晨和傍晚最為動人的風景。裊娜輕盈,慢慢上升,在天空悠然飄蕩后,便悄然擴散,融入藍天的深邃,化作一片淺淺淡淡的薄云。
貧瘠偏遠的村落,也因煙火,而變得有姿有色。
雄蟬
矯捷的步履,踏醒了嗜睡的時令;嘹亮的鳴叫,叫醒了酣睡的稻穗;薄紗的翅膀,拍醒了瞌睡的詩人。穿梭在時令深處,浸潤著年輕的生命,稻苗拔節(jié)生長的聲音在耳畔吟唱。
在時令的抽屜里,撬取一張雄蟬奏響季節(jié)收割的音樂會門票,從另一個時令心急火燎地趕來,卻被悠悠南風無情地拒之門外。駐足時令之外,踮起腳尖,伸長脖頸,只看見莊稼咬牙切齒的憤怒姿態(tài),豎起耳朵,屏息靜氣,只聽到演唱會結束時喧囂一片的尾音。
錯過了男主角,卻迷戀上了歌聲。走在鄉(xiāng)間田壟上,向仍舊憤憤不平的稻穗,打聽男主角的居住所在,一陣熱辣辣的夏風襲來,依稀看見遠處的樹梢上,有雄蟬一掠而過的痕跡,驚起了林里一片飛鳥。
秋風乍起,雄蟬輕輕地隨時令走了,連初秋的云彩也抑制不住地掉下了眼淚。然而,它們把美妙的天籟之音留給了人們,把美輪美奐的時令雕刻寫成文字,把生命的希望和憧憬撒向了大地。
雄蟬的生命僅有一季,即便短暫,卻也謳歌著自然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