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姜建華
一個平常的夕陽西下,向晚六點多的天空,依然明亮,小小的籬笆門開著,小院的樹下,身軀佝僂顫微微的奶奶,在給孫子鋪著晚上乘涼的涼席,放學回家的娃在門口的棗樹下,玩著泥巴,下地干活的娘,還沒有回家。
那個數星星的孩子,是否還記得當年數了多少顆星星,那數月亮的娃是否,把那明亮的月光帶回了家,那玩泥巴的娃是否在一個清涼的黎明時分,在黑黑的夜明亮的月里,找到回家的方向,那童年的籬笆門是否還為他開著,門口的棗花是否在簌簌地落著,那可愛的小豬小羊是否安然地睡在柴草垛旁,等著他的小主人回到家鄉(xiāng),回到這月照四野的靜謐的小村莊。
天還沒亮,露水沾滿了地里的野花野草瘦小的背影,母親扛著鐵锨镢頭,戴著草帽,已行走在鄉(xiāng)間的路上,娃還在香甜的夢里,背著糞筐的爺爺已走過好幾條街巷,收獲了不少的肥料,那么早那么黑的天,爺爺是否遇見了聊齋故事里的小妖小怪,晚上孫子纏著講故事時也就有了生動的注解。
走過那片麥地,走過那片場,在黎明的微光里,娘已鎊完了北洼的那幾分地,地上野草的露珠,閃著亮亮的光,洼里的霧氣慢慢散開,田間地壟的泥土散發(fā)著溫馨的氣息,莊稼苗意趣盎然地長在初夏的原野。
撒一把種子,便擁有了一片春華秋實,在異鄉(xiāng)的城市,夢中又看見那滋滋生長的麥苗、玉米、高粱,和豆角爬秧的聲音,多少年的風雨,和風雨滋養(yǎng)的故鄉(xiāng),莊稼地、陽光、天空,那個農村的娃是否,還在夕陽下玩著泥巴,等他的媽媽?
憶兒時那如洗的明月,還有那滿地的霜雪,幾朵茶花慢慢開放的冬季,幾個除了寂寥還是寂寥的春日,幾處熱烈、狂傲、歡快而又漫不經心的夏日驕陽和濃陰,幾個欲說還休的金葉遍地的秋月夜,時光好遠又好近,心迷失在哪里,聽風在說話月在說話雪在說話,花開花落,多少數得清,又永遠數不清的故鄉(xiāng)的星星、圓月、半月、殘月。
給我一場大雪,紛紛揚揚的大雪,讓我找到生命的故鄉(xiāng)的大雪,不需要衣錦還鄉(xiāng),一個農村的孩子,穿著粗布衣裳,走在回家的路上就好,走向那個盛滿歡樂、親情、活力的,那個大雪紛紛揚揚、寂靜、幽然,讓他心情舒暢的故鄉(xiāng),那個有棵似魯迅筆下的棗樹裝點的籬笆門、院子里栽著絲瓜櫻桃葡萄豌豆的家園,那個不管陰風怒號大雪飄灑,還是狂風肆虐大雨瓢潑也快樂無比的,只有幾間土屋的家。
多少年后,他走出了那個家,走在城市的邊緣,走到了外面花紅柳綠、如幻如夢、半醉半醒的世界。半生的漂泊,那原野,那星光,那彷徨,久久難忘。昨日星辰已落,朦朧月色仍在心中。
夢醒,那大地白茫茫一片,無花無夢無形無影的荒原,閃電,夜空,暗紅的蒼穹,幾時閃過一道閃電——驚醒,那夢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