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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曙色

        2018-11-15 13:28:26鮑爾吉原野
        文苑 2018年8期
        關(guān)鍵詞:山巒底色云彩

        文/鮑爾吉·原野

        曙色是未放葉的楊樹皮的顏色,白里含著青。凍土化了,水分慢慢爬上樹枝,但春天還沒有到來,還要等兩個節(jié)氣。

        天空微明之際,仿佛跟日出無關(guān),只是夜色淡了。大地、樹林和山巒都沒醒來,微弱的曦光在天空躡手躡腳地打一點(diǎn)底色,不妨礙星星明亮,也不礙山巒包裹在濃黑的毯子里。這時候,曙色只是比蚌殼還暗淡的一些白的底色,天還稱不起亮。楊樹和白樺樹最早接收了這些光,它們的樹干比夜里白凈,也像是第一批醒來的植物。在似有若無的微明里,約略看得到河流的水紋。河水在夜里也在流動,而且不會流錯方向。河水在不知不覺中白了起來,雖然岸邊的草叢仍然黑黝黝的。這時,河水還映照不出云彩,天空看不到有云彩游蕩,就像看不清灑在白布上的牛奶的流淌。星星遺憾地黯淡下來,仿佛退離,又像躺在山巒的背后。露珠開始眨眼,風(fēng)的掃帚經(jīng)過草葉時,露珠眨一眨眼睛,落入黑暗的土壤。

        大地仍然幽暗之際,天空已出現(xiàn)明確的白,是剛剛洗過臉那種干凈的白,是一天還沒有初度的白。它在萬物背后豎起了確切的白背景,山峰與天空分割開來。天的刀子在山峰上割出了鋸齒形狀。天光讓樹叢變成直立的樹,圓圓的樹冠綴滿葉子,如散亂的首飾。河水開始運(yùn)送云朵,這像是河上的帆。最后退場的星星如禮花隕滅于空中,它隕滅的地方出現(xiàn)了整齊的地平線。

        我在貝加爾湖左岸跑步,天的白光漸漸從樹林里升到空中。湖水是龐大的黑,如擠滿海豹的脊背,而天色的白是怯生生的,似蒙了一層輕紗。好像說天亮還是不亮是定不下來的事情。天未亮,但樹林慢慢亮了,高大的松樹露出它們粗壯的枝丫,如同強(qiáng)壯的胳膊。樹從一團(tuán)團(tuán)剪影似的黑影里流露蒼綠。轉(zhuǎn)眼看,湖水變白,比天空還要白一些,類似魚肚白,好像剛才那些海豹翻過身晾肚子。

        在山野觀曙色是另外一樣。我在太行山頂上住過一宿。那里天黑得早,亮得晚。我有早起習(xí)慣,出門剛走幾步,被一個東西拉住衣袖。我用左手慢慢摸過去,原來是棗樹的枝條,它隱藏在濃密的夜色里。抬眼看,看不見早已看慣的天,好像天被山峰擋住了。而我頭一天入睡前,特意看了看,天分明還在那兒,還有星星,盡管不多,但此時竟一點(diǎn)天光都沒有。我退回屋里,看表,天應(yīng)該亮了。五點(diǎn)了,這個村的天卻遲遲不亮。我甚至想——是不是這里的天不亮了?這么一想挺害怕,那就下不了山了。過了15分鐘,窗外有白影。我出門,看到地上起白霧,天還沒亮(其實(shí)亮了,不然哪有照見白霧的光 ?) ,往前走,又有樹枝扯住右邊衣袖,仍然是看不清樹。此時,我明白一個淺顯的小道理:平原上的光由地平線漫射而來,它從四周沖過來包圍大地。這里四外都是山峰,光慳吝。再走,我看到腳下的青石板,踩上走。霧越發(fā)濃,比舞臺的干冰效果還濃烈。霧大,看不到頭頂?shù)母呱剑?dāng)然也看不到所謂曙色。其實(shí)曙色已經(jīng)藏在霧里,是一團(tuán)團(tuán)棉紗。說話間,山谷傳來松濤的呼喊,雨滴如洪水那樣斜著打過來,濕了左邊衣褲,右邊還是干的。一瞬間,霧跑了,雨或者風(fēng)過來趕走霧??蓯鄣奶炜赵陬^頂出現(xiàn),白得如煮熟的蛋青,山峰驕傲地站在昨天的地方。最陡峭的地方樹木孤獨(dú),大團(tuán)的霧從它們身邊沉落在山谷里。

        這時候,天空飄來了彩霞。它們細(xì)長成綹,身上藏著四五種顏色,以紅黃色調(diào)為主。如果你愿意,把這些彩霞看成金魚也可以。太陽正藏在東方峰巒后面,把強(qiáng)烈的彩光打到云彩上,之后打在山峰上,一片金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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