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永利

都說婆媳關系難處，我與婆婆雖然從來沒有正面交鋒爆發(fā)“戰(zhàn)爭”，可是暗流涌動、一觸即發(fā)的危險局勢還是有的。

在婆婆眼里，老公就是一個永遠需要庇護的孩子；而對于我，老公卻是我要依靠終身、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蛟S，這就是雙方矛盾的焦點吧。

每次一起吃飯，婆婆總是趁老公不注意往他碗里塞東西，肉、菜、飯，逮啥塞啥，只要是婆婆認為好吃的就塞，雖然每次老公都很生氣地拒絕，我也多次勸說：“又不是六零年少吃沒喝的，那么大的人了難不成不懂饑飽？”可是婆婆就是“屢教不改”，依然我行我素，瞅準機會，見縫插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老公碗里塞東西。嗚呼，簡直無可救藥。更讓我惱火的是每當我指使老公干點家務活，只要婆婆在場，她會馬上說：“他怎么能干得了這個！”然后飛快地、手腳麻利地搶在老公前，完成我指使的任務。真不知道平時慢手慢腳的婆婆是怎么做到的?！昂?，反正你也不能常守著你兒子，等你走了，我照樣用！”我不屑一顧，在心里默默抗議。

如果說生活瑣事中，婆婆的行為讓我頗為反感，那么一些大事上的獨斷專行就更讓我惱火了。

我是一個比較傳統(tǒng)的女人，一些家庭大事總覺得應該老公拿主意?？擅看卫瞎偸峭仆仆贤喜蛔龆▕Z。后來終于明白了，老公凡事都得征求父母的意見。年輕人生活經驗少，多聽聽老人的建議也未嘗不可。公公雖然沒有文化，可是度量大、有遠見，很多時候是支持我們決定的；婆婆就比較保守了，生怕浪費錢，又怕老公受累壓力大，屢屢阻止。而且婆婆的“冥頑不化”讓老公和公公都束手無策。記得因為在縣城買房子，我和婆婆鬧得很不愉快，我想早點擁有自己的房子，而婆婆卻認為攢夠錢再買不遲。后來，就在婆媳“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之時，婆婆回了老家。當又一次見面時，老公百般央求我先給婆婆一個笑臉，反正我是小輩，也應該先問候婆婆。當我笑臉相迎問候婆婆時，婆婆也表現得很開心，矛盾似乎化解了，其實心中的芥蒂卻難以消除。因為婆婆的強勢阻撓，我們的房子足足遲買了一年。有時真想“大戰(zhàn)”一場，殺一殺婆婆獨斷專行的氣焰。

婆婆是一個非常固執(zhí)而又強勢的人，得理不饒人。婆婆的父母為人和善，在村中難免受人欺負。婆婆是長女，生怕弟弟妹妹們吃虧，從小就為娘家遮擋門戶。后來，婆婆嫁給了本村窮得叮當響的公公，可能就是為了繼續(xù)為娘家遮擋門戶吧。婆婆的強勢潑辣、伶牙俐齒、得理不饒人，全村上下無人不知，久而久之，誰都不敢招惹。據說，還是婆婆做閨女時，婆婆的父親被冤枉偷東西，根據蛛絲馬跡的線索，全家經過分析、推測，認定栽贓者是婆婆的本家哥哥，可是苦無證據，只能吃啞巴虧。婆婆二話沒說，直接找上門。指證、質問、數落、詛咒……整整多半天，聲音響亮、氣勢如虹，竟然沒有重復一個字。半村子人圍觀，紛紛贊嘆。她本家哥哥先是暴跳如雷死不認賬，后來面紅耳赤低頭不語，再后來涕淚橫流連連賠罪，可婆婆仍然不依不饒，連婆婆的母親都看不下去了：“行了，得饒人處且饒人吧!”婆婆卻誰的賬都不買，在以后的歲月中，愣是沒有再和她的本家哥哥說過一句話——雖然她本家哥哥多次示好。如此心胸狹窄、不能容人，又強勢潑辣、伶牙俐齒的婆婆，我可不敢輕易點燃“戰(zhàn)火”，只好學習阿Q，在意念中、睡夢里忤逆婆婆，引發(fā)“戰(zhàn)爭”，擊潰婆婆的獨斷專行。

多少年過去了，“戰(zhàn)爭”的氣焰時而旺盛，時而萎靡，不過始終沒有爆發(fā)。然而現在，我卻誠心實意在心中發(fā)誓：這個女人，我的婆婆，我要善待她，一絲一毫都不忤逆她，決不讓她受一丁點兒委屈。究竟是什么征服了我，讓我不“戰(zhàn)”而屈？

36歲，正是干事業(yè)的黃金時期，可命運并不會眷顧到每一個有志之人。一場車禍，讓事業(yè)剛剛起步的老公遭遇了命運的重擊。車禍本來不算嚴重，只是導致大腿股骨骨折，可是引發(fā)的一系列后果卻讓我們的小家庭幾乎崩潰。老公患有先天性石骨癥，這種骨質最怕開放性創(chuàng)傷，這次骨折后，竟然又引發(fā)了三次骨折，更為可怕的是反復骨折臥床休息導致上火引發(fā)牙疼，因為沒有及時治療最終引發(fā)了可怕的頜骨骨髓炎。幾次骨折婆婆都守在病床前悉心伺候，婆婆告訴我說老公小時候醫(yī)生就告誡過她：“孩子骨質特殊，容易骨折，要處處小心。”多年來，她提心吊膽，千叮嚀萬囑咐生怕老公出事。難怪婆婆像只老母雞一樣只想把老公庇護在翅膀下，難怪每當老公想干點什么都被婆婆當頭一棒打死。原來，婆婆只想讓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老公的幾次骨折，婆婆都擋在最前面，不管是醫(yī)療費還是陪護伺候，都不讓我操心。她像一個鐵人般經熬經累經折騰。醫(yī)院陪床，老公不需要人時，她能坐在走廊硬得硌人的長椅上，在人聲喧鬧中一秒鐘之內鼾聲震天；也能在老公需要人時，一個激靈醒來，精神抖擻投入“戰(zhàn)斗”。我多次想替婆婆陪床，她很強勢地說：“你怎么能干得了這種活！回家去，該干嘛干嘛?！痹瓉恚谒闹?，我也是一個需要呵護的孩子；原來，有一個如此強勢的婆婆也是一種福氣。

第一次感到，婆婆的強勢不再面目猙獰。很快，我又見識到了婆婆的另一面———我從來不曾見過不曾聽過的一面。

老公患上頜骨骨髓炎后，治療、復發(fā)，再治療、再復發(fā)，幾次三番，反反復復，徹底擊垮了婆婆。在中國最權威的口腔醫(yī)院——北大口腔醫(yī)院多次手術失敗后，我們陷入了絕望的境地。疼痛的折磨、無盡的膿水，加上咀嚼受限、吞咽困難，老公漸漸憔悴、消沉下去。同學朋友前來探望，許多人是抱著見最后一面的心理的，安慰鼓勵的話語說得蒼白無力、言不由衷。婆婆的血壓和血糖噌噌地往上升，不得不接受治療。后來，老公非要獨自一人去石家莊金冠醫(yī)院尋求祖?zhèn)髅胤街委?。其實，更多的原因是想要逃避吧。都說：分享快樂，一個快樂就變成兩個快樂；承擔痛苦，一個痛苦就成了半個痛苦，其實，痛苦也是會翻倍的。最終，老公拒絕任何人陪同，只身前往石家莊。

老公走后，家中突然冷清了下來。一向強勢的婆婆仿佛被抽了主心骨，一遍一遍顫抖著問我：“該怎么辦??？該怎么辦啊？”只要我說“沒事，會好的，”她就孩子一般信任地望著我。接著，她又顫顫抖抖、吞吞吐吐講出心中的恐懼：“這個病是有名號的，據說叫槽骨風。我小時候聽西院的四奶奶講過的，有個人得了這個病，牙槽骨一點點壞掉，最后因為不能吃飯活活被……”婆婆沒有說出那兩個可怕的字眼。我想她一定是無法承受內心的恐懼才向我訴說的，哪怕是聽到我一句敷衍的安慰，也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看到一向強勢潑辣的婆婆竟然如此柔弱無助，突然覺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老公離開的第二天，婆婆執(zhí)意回了老家，那時，她的血壓血糖還在控制中，她一定是不想給我添麻煩才非要回去的。

假期間，我去石家莊金冠醫(yī)院看望老公，女兒則回老家和公公婆婆小住了一些日子?？扉_學時，我們母女同時返家。女兒悄悄告訴我：“奶奶每天都偷偷抹眼淚，夜里，從來聽不到奶奶的鼾聲，等我一覺醒來就發(fā)現奶奶不見了。媽媽，我很害怕，不知奶奶去了哪里。后來，我才發(fā)現奶奶就在堂屋，她在那張菩薩年畫前跪著，頭抵著地，一跪大半夜……”我感到自己的心猛烈地顫動了一下。

老公接受了多半年中藥治療，沒有效果，失望而歸。久病成醫(yī)，他開始坦然接受病痛，自己清理膿水，沖洗傷口。他說：“我得熬下去，天天吃流食，再不行就是天天鼻飼（插鼻管用針管推送進食）也得熬下去，我得走在他們（指公公婆婆）后面?！?/p>

不知道是老公的堅強打敗了命運，還是婆婆的母愛感動了上天。半年后，折磨老公將近三年的骨髓炎奇跡般不治而痊愈。命運的劫難使我見證了一種偉大的愛，在這神圣、偉大的愛的面前，婆媳之間的“戰(zhàn)爭”早已土崩瓦解，我不戰(zhàn)而屈，敗得心悅誠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