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庹 政
“真是難以想象,這樣的荒涼死寂!這就是我們以前的家鄉(xiāng),我們的祖先,居然就生活在這樣一個星球上。”胞多嘆著氣喃喃自語,“呆子,‘家鄉(xiāng)’和‘祖先’這兩個詞我沒有用錯吧?”
呆子是他們對撒爾渾的稱呼,因為他和被喻為“時空領域研究有數(shù)的天才之一”的球魯早已在這一點上取得了共識:只有相對聰明的人才能夠研究像物理、生物之類深奧的科學,而研究文學的人一般智商都比較低,研究遠古文學更是遭人鄙夷。行事有些偏執(zhí)古怪的撒爾渾也的確像個呆子。
“這兒很多年前也曾經(jīng)有過繁榮的文明,很多年后,也一定會再度繁榮起來的。只要有水,就一定會有生命的繁衍進化,這是宇宙間生命永恒的定律。胞多,你是研究生物學的,你應該明白這道理?!眹乐?shù)奈锢韺W家反駁道。胞多呵呵一笑,蠕動著他那一雙染色體似的身體,像遠古人類一樣搖著頭,聳聳肩,笑道:“我當然明白,只是這次飛行是你們的事,與我無關。我們也不是來尋找生命物種的,也不是來幫助這些低等的生物進化的。我沒有這個義務,也沒有這個權利,這可是寫進了生物宙律中的,從我研究生物這門學科起就奉為……”
“不錯,這就是我們以前居住的地球,我們現(xiàn)在居住的月球,當時只不過是它的一個衛(wèi)星而已!”撒爾渾打斷了胞多的饒舌。胞多這名字一看就是研究生物的,就像物理學家喜愛的橢圓一樣,他的身體也模仿成一對染色體,在飛船中晃來蕩去,一刻也不安生,說話時更是像細胞分裂一樣控制不住。研究生物現(xiàn)在是月球上最流行的一件事,自從基因博士成功地研究出人的內循環(huán)封閉轉換系統(tǒng)后,“食物”這個詞經(jīng)過數(shù)百萬年的淘汰,也早已成了遠古文學中才出現(xiàn)的專有名詞,人類所有的生命活動只靠定期補充維持人體內循環(huán)的能量就行了?;虿┦吭谌钬悹柂勵C獎會上發(fā)言時忍不住得意地宣稱:“也許,這就是我們數(shù)億萬年來孜孜以求的‘長生不死’吧!也許,這就是‘永恒’!”在時間和空間互定義方面做出了卓越貢獻而獲得物理獎提名的球魯卻私下里很嚴肅地跟兩位好友嘀咕:“如果永恒的定義只是長生不死,那就太狹義了!”這位物理學天才正逼近一個偉大的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成功實驗了數(shù)百次,這次飛行,便是這偉大發(fā)現(xiàn)的最后一次實驗。這次飛行后,他就把這項偉大的發(fā)現(xiàn)發(fā)布并提交貝爾獎管理處,角逐下屆物理貝爾獎。按照球魯?shù)膶嶒?,他們?jīng)過漫長的星際旅行回到月球后,依然是他們離開的那一瞬,因為他們通過時空隧道進入了一個扭曲的空間,在這個扭曲的空間里,時間與空間經(jīng)過分離與重新對接,可以把一個封閉的空間體系與任何一個時間體系定義在一起。把一瞬的時間無限地延伸,這才是球魯孜孜以求的“永恒”概念。雖然如此,但實驗本身對于這次飛行來說并不是最主要的,他們的主要目的是回到地球尋找一些遠古時代的文物,飛行的發(fā)起人是研究遠古文學的撒爾渾。龐大的飛船上就他們三人:撒爾渾、胞多、球魯。
“天哪,看看我們的小把戲發(fā)現(xiàn)了些什么?”胞多一下子晃到了觀察屏前,從薄薄的宇航服內伸出一根細長的觸須對著顯示屏上數(shù)十個亮點中的一個,整個屏幕立刻顯示出被他們投到地球上的機器人所見到的一切:幽黑的地殼中,一具四肢俱全的骨骼化石擋住了在地底穿行尋覓的機器人。機器人初次遭遇這一狀況,它苦苦搜索著內存中的相關資料,紅燈不停地閃爍。
球魯橢圓的身體轉了半圈,看著撒爾渾修長的軀體、伸展的四肢,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天,原來很多年前我們真的是這個樣子!撒爾渾,你的樣子變得跟那‘人’真像,你甚至可以去做建筑大師了。”一向沉靜的物理學家有些吃驚,胞多也蠕動著身體,呵呵笑道:“撒爾渾,我看見你把身體變得跟多多一樣,我還認為你不僅是個呆子,而且還跟多多一樣是個中了魔、煩人的瘋子,原來你這可笑的身體居然真是人類以前的樣子,也不知這樣的構造在生物學上有什么意義。不虛此行,我要把這東西帶回去,我要把我手中的研究都放下,好好研究研究這個時期的人類的身體構造對于……”
“好了,閉上你的嘴!”撒爾渾粗魯?shù)卮驍嗔怂?,伸手往屏幕一指,給出了新的指令。他只想找到那些遠古流傳的詩篇,為了多多,為了他們的“愛情”。據(jù)說當聯(lián)邦共和軍與帝國軍隊最后決戰(zhàn)之前,不僅將部分聯(lián)邦公民移民月球,還使月球脫離地球重力的控制,飄向了茫茫太空,那個時代最值得保存的東西都被藏在地殼深處某個地方,多多為之入迷的遠古詩歌就在其中。
“好像它有什么新發(fā)現(xiàn)了?!鼻螋斠贿呎f一邊把顯示屏轉給了另外一個亮點。依然是滿屏幽黑,卻與這些天常見的地殼情形略有不同,機器人仿佛也在判斷它遇到的情況需不需要向指揮艙發(fā)回詢問信息,一時呆在那里沒有反應。球魯卻早已忙開了,一邊用觸須飛快地在指揮屏上的各種觸點上點擊著,一邊喃喃自語:“不是結晶體,也不是熔狀物,不是……”
胞多搖搖頭:“可憐的物理學家,墨守成規(guī)的天才,所以你上次只獲得提名而沒有最終勝出!”他飄過去點擊了最邊上一個觸點:“哈哈,這不就行了。先看它的形狀吧,偉大的物理學家!它不過是一個正方體而已。按照生物學中通常的規(guī)律來說,自然界規(guī)則形狀的物體一般是生物活動的結果,所以這一個正方體極有可能就是以前的人類留下的,也極有可能,就是……”他的嘮叨還沒有完,撒爾渾早已沖過來,一手一個把兩人趕離了操作臺,彎下了腰緊緊地盯著顯示屏。
“可憐的‘戀愛中的人’,這世上真的有‘愛情’嗎?這兩個詞,唉,胞多,是你那同源細胞的多多教給我的?!边@次發(fā)出感慨的卻是球魯。
胞多抖動著身體,很認真地沉思著回答:“也許有吧。在人有性生殖的時候肯定是有的。我研究遠古生物繁殖時碰到過這個問題。不過,自從三叉博士解決了克隆中的免疫問題后,‘性’和‘愛’就基本上在現(xiàn)代人的字典中消失了??蓱z的遠古文學研究者,只有撒爾渾和多多這兩個瘋子才會把這種古董找出來,而且居然……”
“我要親自去看看!”忙碌著的撒爾渾突然站起身,手猛然一揮。
“不行!”“絕對不行!”球魯和胞多一彈一旋,飛速擋在撒爾渾眼前,兩人皆是一臉驚駭。“你瘋了不成?還是說來玩的?”胞多兩截身體抖動著,“不會是長途旅行造成的吧?這在生物學上……”
“住嘴!你們才瘋了?!比鰻枩営謿庥中Φ乜粗麄儯拔覀兊臋C器人進不了這個正方體,我想它也許可能就是地球人保存遺留物的地下室。”
“那也不行!”胞多身體上竄下跳,“地球在毀滅前承受了巨大的核爆炸,雖然現(xiàn)在也許衰變完了;據(jù)說帝國軍與聯(lián)邦軍開戰(zhàn)的時候還使用了病毒武器,有些低等病毒的生命力是很頑強的,就算沒有這些,可是,誰能保證它上面有些什么難測的危險呢?你不能去!”
“我偏要去,你管不著!”撒爾渾伸出雙手,一手抓住胞多一截身體,威脅道,“你要攔我,小心我把你撕成兩截!”
“我才不怕你呢?!卑嘤詈椒韧蝗簧斐鰺o數(shù)細長的觸須,纏住撒爾渾,兩個人一下子摔倒在地,糾纏在一起。球魯略一遲疑,也不甘落后,猛地一頭撞向兩個人,三個人在飛船內打成一團。等到三個人都玩累了,才哈哈笑著從地上爬起來。球魯緩緩道:“撒爾渾,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夠打開這個地下室。連微子都可以打開的物理天才,難道連地球上一個簡單的地下室都打不開!”胞多也勸道:“是啊,地球上很危險的。人類對于未知的東西總是充滿了恐懼,現(xiàn)在我們就幾乎對地球一無所知?!?/p>
“我不怕危險,我也不怕……失去生命!”撒爾渾氣鼓鼓地說道。
“你不怕失去生命?你這話簡直驚世駭俗!你真是……‘戀愛中的人’!哈哈哈,可是你忘了生命管理規(guī)則的第一條,月球上任何生命的產(chǎn)生和消失都必須經(jīng)過生命管理處的監(jiān)理,任何人無權傷害任何人的生命,包括自己?!卑嘧I笑著反駁。
撒爾渾無言以對,氣憤憤地低下了頭。
球魯在指揮屏前忙了一大陣,垂頭喪氣地嘆息道:“撒爾渾,看來我們遇到難題了?!?/p>
撒爾渾立刻撲了過去:“什么難題?”
“我計算了這地下室的構造,要進入它我們的機器人必須配備足夠的能量做動力。真想不到數(shù)萬年前的地球人是怎么把這東西造得如此牢固的。”
1.2.3 感官評價。參考其他水產(chǎn)品的感官評定標準[7],制定克氏原螯蝦的感官評定標準。由6名經(jīng)過訓練的感官評定人員進行,按照表1進行綜合評分。在克氏原螯蝦凍結后0、10、20、30、40、50、60 d進行色澤、體表、肌肉及90 ℃水煮5 min 的氣味和湯汁評價??偡种翟?0分(最好品質)和0分(最差品質)。
“那就給它配備吧?!?/p>
“可是,可是,”球魯吞吞吐吐起來,“可是,若是將這能量給了這些機器人,我們的飛船……”
“我們出發(fā)時不是配備了充足的能量嗎?”撒爾渾截口道。
“是的??墒牵鼻螋斶t疑一下,“根據(jù)飛行管理處的規(guī)定,進行星際旅行須得攜帶所需兩倍以上的能量,我們如果裝備機器人,那我們就會違背飛行管理條例。”
“我不管你什么飛行條例,我只問你,裝備了機器人之后,我們還能飛回去嗎?”
“當然能夠。可是……”球魯斟酌一下,緩緩道,“我可敬的遠古文學研究家,沒有數(shù)字概念的‘戀愛中的人’,我給你一個最簡單的比喻吧,我們這次旅行需要的能量為二,所以我出發(fā)的時候帶了四個能量,來的時候已經(jīng)消耗了一個能量,現(xiàn)在還剩下三個能量,我們裝備這些機器人,可能要消耗比一個還要多的能量,那么我們就只能剩下不到兩個的能量進行返程了,這違反了飛行管理處的規(guī)定。”
“去他娘的飛行管理處!”撒爾渾發(fā)怒了,“我只知道我們有足夠的能量回去就行了!你這墨守成規(guī)的呆子!”
“他不是呆子!”這一次胞多卻堅決支持這位“墨守成規(guī)”的物理天才,“你無權讓我們的生命受到可能的威脅。隨便問一下:去他‘娘’是什么意思?”
“好了,別說其他的了。撒爾渾,我們下次再來吧?下次帶夠了能量再來不行嗎?”球魯不知怎的,突然覺得撒爾渾身上有一種他所不熟悉的味道,或者是一種非常奇特的感覺,一種難以定義的感覺,這對于一個嚴謹?shù)目茖W家來說,是一種困惑,他甚至隱隱地感到恐懼。為了消除這種不好的感覺,他橢圓的身體微微收縮起來,道:“你不要忘記了我們還要趕著回去參加你和多多的‘婚禮’呢!為了這個‘婚禮’,多多專門在環(huán)形山上建了一個奇怪的建筑……教堂,它的名字是叫‘教堂’吧?”
撒爾渾眉頭輕微地扭曲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多多”這個名字令他感到舒服。他不知道遠古時代人類的愛情是不是這樣,一想到對方的名字就感到愉快。他的聲音柔和了下來:“不應該說趕不趕得上吧?球魯,你說過了,無論我們旅行多長時間,我們回去時,還是在我們離開那一刻,我總是相信你在物理學上的天才的。”
“是的,理論上應該是這樣的?!鼻螋斆嫔f重起來,“我們所有的活動,卻只是在月球的一剎那之間,我們通過加速度進入這個扭曲的空間后,時間的定義發(fā)生了一些改變……”
“好了,好了!”胞多打斷了球魯?shù)脑挘澳俏覀儸F(xiàn)在是要返航了?反正已經(jīng)找到了這地下室,下次來也行。反正來來去去只在那么一剎那之間,耽誤不了你向多多表示你的‘愛情’?!彼约合矚g長篇大論,卻不喜歡聽別人嘮叨。
“好吧?!比鰻枩喰闹型蝗挥辛艘粋€從來沒有過的主意,笑道,“既然這樣,反正我們返回時都在那一刻,就讓我再看看有沒有別的辦法打開這地下室。你們玩玩游戲等我?!?/p>
廣袤美麗的大地上突然出現(xiàn)無數(shù)帝國軍的飛船,光芒劃破天空,聯(lián)邦遭受了帝國的猛烈進攻。
“球魯,你這個無恥的人,你把能量全部用來建造艦隊了,我怎么打得過你!”
“我把你的艦隊消滅了,你那美麗的土地也就是我的了,我何必要自己辛辛苦苦地建設。投降吧!”
“少得意,小心我用巨能地雷,大不了大家都毀個干干凈凈?!?/p>
“你用?。∥也挪慌履?!從物理學的角度來說,這種核變……”
兩個人沉浸在人類有史以來最經(jīng)典的對抗游戲中,互不認輸,常見的結局是兩敗俱傷,然后再從冰河時代重建文明,他們樂此不疲,直到聽到撒爾渾興高采烈的歡呼聲,兩個人才回過神來。
“快來看,快來看吧!兩個無聊的人!”
兩個人飛快地一彈一蹦撲到顯示屏前,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之處。
撒爾渾一手抓住一人,把他們的臉轉過來對著飛船外的茫茫太空:“看這里!”兩個人立刻變得目瞪口呆!就在飛船的舷窗外面,一個機器人帶著一個龐大的箱子正緩慢地飛近,馬上就要飛進接收艙了。球魯?shù)纳眢w這一次忘記了收縮與膨脹,胞多也忘記了顫抖,兩個人的眼睛都睜得大大的瞪著撒爾渾,仿佛根本不認識這個人似的。過了好半晌,胞多才結結巴巴地說道:“呆子,它是你接收回來的?”
“是啊!這只需要懂一點最基本的物理知識就行了,是不是?”撒爾渾得意地沖他眨眨眼睛,“包括給它配備能量,我也能夠無師自通,真的很簡單啊?!?/p>
“天哪!你竟然一個人就決定了能量分配這樣的事?!卑鄽饧睌牡卮蠼衅饋恚澳氵@是……陰謀!是應該叫作‘陰謀’吧?我沒有用錯詞!”
“沒錯,是陰謀!”撒爾渾冷冷地說道,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驕傲和得意,“在人類社會早期,‘陰謀’‘愛情’這些都是非常常用的詞語,也是經(jīng)常合在一起使用的,‘愛情’伴隨著的,多半都有‘陰謀’。可惜你們沒有涉獵過遠古文學?!?/p>
“撒爾渾,我尊重你的遠古文學,你也應該尊重我們兩個人的權利。好了,現(xiàn)在我們暫且不討論‘愛情與陰謀’,也不討論你的遠古文學,我們現(xiàn)在的局面是,你是一個人,我們是兩個人,你一個人怎么能夠反對兩個人的意見呢?你難道忘了月球公約?”球魯斟酌著語句說道。
“是的,我忘了!可我是故意忘了的?!比鰻枩喣樕蠋е环N奇特的光輝,“你們說我瘋了也好,說我違背了月球公約也好,反正,我已經(jīng)這樣做了!我已經(jīng)拿到了我想要的東西,我見到多多的時候不會感到難過了!”
兩個人又是一陣目瞪口呆的沉默,那機器人已將那個龐大的箱子搬了過來。胞多簡直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好不容易才憋出:“這就是你要的東西?這就是多多和你要找的遠古文學中的什么詩篇?”兩截身體扭曲成一條繩在半空中打了一個結,表示著他最大的憤怒。
“應該是的!”撒爾渾毫不理會他的反應,“我已經(jīng)掃描過了,是一些特殊材料制成的碟片,有好幾萬張吧。我想這其中一定有關于詩歌的?!?球魯這時回過神來,彈到控制臺前開始緊張地檢查起來,突然一聲哀號:“天啦!撒爾渾,你這呆子!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物理學家的表情如此悲痛,連撒爾渾也是一愣,大步跨過去:“什么好事?”
球魯身上的觸須全部都伸了出來,抖成一團亂麻:“能量!你還能做什么好事!你這個呆子!你這個什么都不懂的呆子!你這個自鳴得意的呆子!你為什么要來胡亂擺弄與你研究無關的東西啊!你這個只配研究遠古文學的呆子,你把能量搞得一塌糊涂!”嚴謹?shù)奈锢韺W家已經(jīng)亂了方寸,變得驚慌失措,語無倫次。
胞多臉色也變了,松開成結的身體,小小心心地問:“球魯,你是物理學界最了不起的天才,你說說他把能量如何搞得一塌糊涂了?”
撒爾渾也是一臉茫然:“球魯,你為什么不給我們解釋清楚呢?你一向是很有條理的?!?/p>
球魯激動半晌,悲痛已極,反而鎮(zhèn)定下來,沖胞多微微一笑:“如果每個人都能夠像你這樣尊重別人的知識,那該多好!唉!好吧,撒爾渾,我給你解釋清楚。還是來個最簡單的比喻吧:我們本來還剩下三個能量,因為你這個什么也不懂的呆子給那機器人胡亂配備能量,現(xiàn)在弄得我們一個能量也沒有了?!?/p>
撒爾渾滿臉迷惑:“你不是說過只需要一個多一點的能量配備給機器人,就能夠打開那地下室嗎?我們應該還剩下不到兩個的能量吧?”
球魯也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氣:“如果由我來分配能量當然是這樣,可是因為你,因為你的無知與莽撞,因為你的陰謀與愛情,現(xiàn)在所有的能量都配備給了機器人了?!?/p>
“那么,機器人身上應該還有剩余的能量吧?能夠把這剩余的能量轉移到飛船上來嗎?”胞多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結結巴巴地問道。
“很遺憾,能量的轉移雖然是可逆的,可是我們現(xiàn)在不是在月球上而是在地球附近的茫茫太空中,我們沒有任何能夠幫助我們的設施和工具,甚至,我們連最基本的啟動所需要的能量也沒有。”
“你的意思是說,一點能量也沒有了,飛船連最基本的運行也不能進行了?”胞多聲音像他的身體一樣顫抖起來。
“你說得很對,就是這樣子!”球魯現(xiàn)在居然變得很鎮(zhèn)靜了,“換句話說,我們這艘飛船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了一艘死船。據(jù)說我們的月球以前也是地球的一顆衛(wèi)星,如果忽略大小的話,我們現(xiàn)在就跟以前的月球一樣,成了地球的一顆永恒的衛(wèi)星?!鼻螋斂嘈?。
胞多沉默了,臉色已經(jīng)變得鐵青的撒爾渾這時才插口道:“那么,我們現(xiàn)在有什么辦法解救沒有?我們應該怎么辦?”他也明白自己闖下了大禍,非?;炭趾途o張地問。
球魯沉默半晌,才緩緩道:“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你。我也希望我們有辦法能夠重新獲得能量,可是,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一無所有,我們就像是被埋在墳墓里,這艘飛船,還有我們現(xiàn)在是一動也不能動。所以,如果現(xiàn)在非得要我回答的話,我只有回答你:什么辦法也沒有。”
“或者,我們可以從地球上獲得我們需要的能量吧?”胞多建議,“我們不是還有幾十個機器人在地球上嗎?我們還有一個配備了充沛能量的機器人,也許,它們能夠幫上我們。”
“是啊。”撒爾渾的眼中閃著希冀之光,“球魯,你覺得呢?”
“我覺得這是不可思議的事!”球魯跳了兩下,表示他在激烈開動大腦,“這需要很多方面的知識,物理、化學,還有地理、機械制造方面的知識,很多知識我們是一無所知。天哪,我們就像一個什么也不懂的白癡,卻要解一道深奧的數(shù)學猜想,這幾乎可以肯定是不能的?!?/p>
“可是,球魯,這是我們現(xiàn)在唯一能夠做的,唯一能夠解救自己的辦法。這項工作雖然是不可想象的困難,可我們并沒有選擇,是不是?”撒爾渾緩慢地斟酌道。胞多也緊張地凝注著他。
球魯終于嘆了口氣:“是的,我們別無選擇?!?/p>
也不知是數(shù)百還是數(shù)千個工作日過去了,三個人想從地球上獲得能量的努力被證明是徒勞的,那幾十個機器人身上的能量早已耗費殆盡,唯一能夠使用的只剩下撒爾渾錯誤配備了充沛能量的那個機器人了,可是因為頻繁地使用,磨損嚴重。這還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他們根本找不到如何從采集到的礦石中獲取他們所需要的能量的方法。他們必須依靠這個機器人首先在地球上建設一個龐大、精密、復雜的實驗室,然而這個實驗室所需要的任何一個最微不足道的工具和儀器,都必須要經(jīng)過數(shù)十數(shù)百項工作才能夠制造出來。而顯然,這個機器人所配備的能量雖多,卻一定不能夠支撐到這一項系統(tǒng)工作的完成。當明白了這一點后,三個人放棄了這種徒然的努力,絕望和沮喪彌漫在整個飛船里,不幸中的萬幸是太陽的光能還足以維持著他們身體內循環(huán)所需要的能量。球魯和胞多開始了他們周而復始的游戲大戰(zhàn),他們這一次準備以較量一億次的勝負來統(tǒng)計這個經(jīng)典游戲的概率,撒爾渾開始沉浸在遠古詩歌的創(chuàng)作中。時間就這樣悠然地流失著,也許,根本就沒有存在流失的問題,球魯不是膨脹著身體笑著說:“反正沒有關系,也許億萬年后,說不定恰巧會碰見星際間的旅行者,會配送給我們返程的能量呢!按照計劃,我們回到月球時,還是在我們離開的那一刻?!?/p>
也不知又是多少次帝國與聯(lián)邦玉石俱焚后,胞多哀嘆:“天哪,可憐的人類,難道就沒有別的選擇了嗎?球魯,為什么我們不可以把決戰(zhàn)之地轉移到域外的空間呢?”
對于任何一項工作都全身心投入的物理學家冷靜地搖搖頭:“我現(xiàn)在當然可以同意你的提議??墒牵S著戰(zhàn)爭的升級,你給我的壓力越來越大,到了決定勝負那一戰(zhàn)時,我也無法控制自己了?!?/p>
胞多又是一聲長嘆:“可惜我們離開的時候升級版本還沒有推出,我倒真想看看有沒有其他的結局?!?/p>
“應該沒有別的選擇!”球魯?shù)谋砬橄駛€嚴肅的哲學家,“在我看來,只要有人,就必然會爭斗,為權力,為資源,有爭斗就會有戰(zhàn)爭。戰(zhàn)爭的結局,如果不是一方明顯優(yōu)勝對方,最后就一定不會有妥協(xié),而只有這種毀滅的結局?!?/p>
“也許,這就是永恒吧!”胞多沒有反駁他,“就像你孜孜研究的‘永恒’一樣,只不過你研究的永恒是物理上的,這是……政治上的吧?球魯,這應該屬于政治范疇吧?”
球魯嘆息一聲:“當年基因博士因為研究出人的內循環(huán)封閉轉換系統(tǒng)而宣稱那就是‘永恒’,我認為自己如果能夠解決時間與空間的互定義那才是‘永恒’。也許,我們都把‘永恒’定義得太狹小了?!?/p>
“哈哈,或者,這也算‘永恒’吧!就像那個呆子的‘永恒’的‘愛情’和‘永恒’的愚蠢!”胞多轉過頭看著癡茫的撒爾渾,滿臉譏誚。
“或者是吧!”那個沉思的呆子居然聽見了他們的對話,走過來看著他們很認真地說,“人類的愛情、仇恨、愚蠢和創(chuàng)造,也許,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永恒!在遠古文學和現(xiàn)代文學的創(chuàng)作中,只有人性,才是永恒的主題!”
“好了,好了!煩你了!你正確!”胞多顯然對他還有不滿:“就像我們現(xiàn)在這樣,永恒地呆在這里,永恒地回不去了,永恒地什么也不能做,永恒地無聊中,永恒……”
球魯打斷了他:“我說胞多,你也不能這么武斷,總會有星際間的旅行者撞到這里來吧?雖然在茫茫的宇宙間,這種概率也許是億億萬萬分之一還小,但你不能否認它的存在?!?/p>
胞多嘆了口氣:“本來月球上的人會發(fā)現(xiàn)我們的失事的,可惜因為我們尊敬的物理天才,我們處在一個扭曲的空間里,我們所有的活動和時間在他們的感覺里,只是那么一瞬,我們就算在這里呆得再長——‘天荒地老’,撒爾渾,是這意思吧?——他們也不會知道我們失事,更不會前來營救我們……”
“等等!”撒爾渾突然粗魯?shù)卮驍嗔怂壑虚W著一種奇怪的光芒,皺起了眉沉吟起來。
“又怎么了!”胞多飄到了半空中,飄到了撒爾渾眼前。畢竟,在這樣漫長的無聊時間中,有人陪著說話也是一種奢侈的享受吧?
撒爾漸伸出手將球魯托到眼前:“我們所有的時間和活動,在月球上只是一瞬之間的事?”
球魯給他弄得很不舒服,也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樣問,胞多搶著回答了:“是啊,你就算在這里再呆上個億萬年,如果能夠回去,也誤不了你與多多的‘婚禮’的!”
“哦,我明白了?!比鰻枩喢碱^皺得更緊了,突然轉過身走到另一隅坐下發(fā)呆。
“呆子!”兩個人面面相覷,片刻間又沉浸在他們永恒的戰(zhàn)斗中去了。
又是數(shù)年數(shù)十年過去了,除了聯(lián)邦與帝國兩軍激戰(zhàn)的隆隆槍炮聲,沉寂便是飛船內唯一的聲音了,突然有一天,沉寂給打破了,撒爾渾昂首挺胸地擋在他們的游戲屏前,用一種平靜得有些奇特的聲音緩緩道:“球魯,胞多,我有一個要求。”
兩個人不情愿地回過神來,胞多道:“撒爾渾,你又發(fā)什么呆了!不過,你能說說話,也好。你說吧?!?/p>
“我需要使用那個機器人身上剩余的能量?!?/p>
胞多笑了:“你要來做什么?。抗?。反正那點能量也無濟于事了,你盡管使用吧?!?/p>
撒爾渾搖搖頭:“我是要把它從地球上接收回來使用?!?/p>
球魯眼中閃著一絲深思之色:“撒爾渾,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我可以幫你把它從地球上接收回來。只不過經(jīng)過這兩次飛行之后,它能夠剩下的能量只怕也沒有多少了?!?/p>
撒爾渾點點頭:“謝謝你,球魯。我準備把它身上的推動器裝在我的宇航服上。”
“?。 眱蓚€人張大了嘴,一陣震驚之后,胞多最快反應過來:“你,撒爾渾,你不是想憑這個推動器……就飛回月球吧?”
“是的,我要回去。”撒爾渾的聲音和臉色一直都很平靜,顯然這問題他已考慮了不知多久了。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胞多飄到了撒爾渾眼前,繞著他的頭盤旋。
“我沒有!”
“哈哈哈哈!”胞多實在忍不住了,放聲大笑起來,“你居然想這樣回去!你居然……”他笑得氣急敗壞,話也說不清楚了。
等到他的笑聲平靜了,撒爾渾才一字一字地說道:“是的,我就想這樣回去?!彼谋砬楹吐曇粢恢倍己芷届o。
“撒爾渾,你想過沒有?月球雖然還在太陽系中,這個距離在宇宙飛行看來并不遙遠,可是離開了飛行器的幫助,就是難以想象的距離;這個機器人身上所剩余的能量,只怕連回程的億萬分之一都無法完成,而且,你不是機器人,你所能承受的推進速度……”球魯開口了。
“我并不想靠這點能量來完成回程!”撒爾渾打斷了他,“我只是想將這點能量帶在身上。球魯,你幫我改造一下那個推動器,讓我能夠隨意調節(jié)速度,我想也許在我的回程中說不定有時能夠用得上它,比如在逃離某些應力的時候。我回去,我準備用我這一雙腳,走回去!”
仿佛又一次帝國與聯(lián)邦的共同毀滅,兩個人腦中登時一片空白!天崩地裂過去,混沌初開,塵埃落定,也不知過了多久,兩個人才慢慢有了意識。
胞多永遠是兩個人中反應快的一個:“你說,你要——走——回去?”
“是的!”撒爾渾眼中閃著一種奇特的光芒,“遠古的人類很長一段時間里,就是靠這一雙腳直立行走的,傳說那時就有人用雙腳從地球走到了月球,所以,我也想用這雙腳走回月球!”
“可是,你想過沒有,你一步能跨多少距離,你所面臨的回程又是多遠的距離?”看著撒爾渾說話的語氣和表情,球魯已經(jīng)明白這個所謂的呆子已經(jīng)下了怎么樣的決心,試圖從數(shù)據(jù)上來說服這個沒有數(shù)字概念的“戀愛中的人”。
“我只知道回程的距離是一定的,只要我就這么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就會有到達的時候?!比鰻枩喣樕兊谜f不出的驕傲,“就算是億億萬萬年,它總會有一個終點。胞多,球魯,你們不是在討論‘永恒’嗎?這行走的時間再漫長,它卻不是永恒!而我們在這里的等待,也許才是永恒!所以,我要走回去!”
面對這樣一個狂熱的呆子,兩個人竟然一時無語。遲疑半晌,胞多才小心地說道:“好吧,就算你這想法是完全正確的,可是,你想過沒有?在這茫茫的太空中,黑洞、不知名的射線、各種奇怪的應力……你想過沒有,你能夠一路平安地走下去?”
撒爾渾卻早已想過了:“球魯你說過,我們是在一個扭曲的空間體系里,我就算在這回程中的億億萬萬年行走,其實也只不過是在另一個空間體系里的一瞬。換句話說,從另一個空間體系來看我,在那一瞬間,我就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茫茫太空,回到了月球?所以,在我們現(xiàn)在所處的這個扭曲的空間體系里,你所說的一切,應該不會影響我吧?而且,我能夠從太陽獲取內循環(huán)所需要的能量,就能夠堅持下去,球魯,是不是這樣?”
“理論上是這樣的……”物理學家囁嚅著。
“那么,就請不必再說什么了!”撒爾渾手一揮,斬釘截鐵地結束了討論,“球魯,請你幫我吧?!?/p>
數(shù)年后,改進后的推動器已經(jīng)配備在撒爾渾的宇航服里,他們把飛船上唯一的宇航指向儀也給了這位堅定的呆子。
“撒爾渾,我不知道怎么勸你,你將面臨一個怎樣的旅程,無邊的空虛,無邊的黑暗,唯一伴隨你的,也許,就是那無窮的孤獨和寂寞了!”胞多喃喃道。
“你錯了!”呆子的臉上發(fā)著光,“伴隨我的,還有我的思念和愛情,還有我的希望!它們甚至比這漫長的旅程還要久長,它們,才是永恒,”
說了這句話,這位戀愛中的呆子,就像遠古直立行走的人類那樣,面對茫茫太空,從容而堅定地邁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