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 素

我常聽母親說起一位已去世多年的奶奶，這位奶奶是母親平生念叨最多的人，甚至超過了我的外婆。那是因為母親很小的時候外婆就去世了，留給她的印象一點兒也不深刻。所以，母愛是什么樣的，母親說她不知道。外婆去世后，她和她的弟弟（我的舅舅）隨同外公一起和另外一個女人組成新的家庭，我不知道在那個家庭里母親和他的弟弟是什么樣的生活狀況，總之，母親似乎不愿意提及。

母親和父親都是20世紀30年代出生的人，他們生活在苦難之中。他們經(jīng)歷了1942年的災荒，經(jīng)歷了50年代“大躍進”時期的饑荒，特別是在1958年至1960年間，他們已經(jīng)由一日三餐稀飯到了一日一餐菜葉粥的地步，“路有凍死骨”和“家有餓死骨”天天都在大范圍上演。所以，那時候，他們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夠活下去。

有一次，母親和父親已經(jīng)幾天沒吃上飯，加上長期以來喝菜葉水的緣故，全身都開始水腫，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有了，就在他們奄奄一息之時，那位奶奶帶著一斗米和一斤臘肉來找他們倆。原來，那位奶奶住在鄰街，以前過春節(jié)時，找我父親寫過對聯(lián)，我的父親是個才子，他年輕時就已滿腹經(jīng)綸，鄉(xiāng)鄰們都知道他?；谶@么一點點兒名望，那位奶奶在得知我的父親和母親快要餓死的消息后，帶著她的救命糧來了。母親說，那是她這一輩子最百感交集的時刻，也是她平生最幸福的時刻，她和父親趕緊將奶奶送來的米和肉下鍋煮熟，那是她和父親平生吃過的最好的一頓飯。有了這一斗米，母親和父親活過來了。自此，那位奶奶成了我母親的干娘，兩家一交往就是一輩子。

那段艱苦的歲月過了以后，母親和父親已經(jīng)有了富可濟貧的能力，而那位奶奶已經(jīng)去世了。母親為了報恩，后來幫助那位奶奶家的兒孫們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但母親念念不忘的是那位奶奶本人沒有得到她的孝敬，母親對那位奶奶能做的，除了每年清明節(jié)去墳頭祭拜，再無他法，這成為母親心中永遠的遺憾。母親常說，做人要知恩圖報，更要對恩人常常追憶。恩情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一個人在念及別人對你的恩情時，內(nèi)心會涌動著溫暖，會讓你更愛這個世界。

母親對那位奶奶的念叨，讓我感悟到真正的感恩不是你花多少錢去還恩就能了結的，恩情應該是受恩之人常常憶及的人間真情，它溫暖有力，更激發(fā)著受恩之人懂得在他人無助的時候給予力所能及的幫助，然后，一份恩情感動著一份恩情，一份恩情傳遞給一份恩情，即所謂愛出者愛返，福往者福來。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感念大過知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