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 穩(wěn)
李夏給人的感覺似乎像個中學生,或者幼兒園的老師。小巧活潑、機敏玲瓏,又待人熱情,行事干練。這樣的女子如果當作家,又從事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就是合適的人做合適的事,是上蒼的巧妙安排?;蛘哒f,是其在履行某種人生使命。我一向認為,每一個寫作者選定了某個題材,如果不是被動的話,一定是受到這個選題所隱藏的魅力的召喚,他 (她)是受到感召而寫,是為了心中的夢想而寫。
閱讀李夏的長篇兒童小說 《吉祥山谷》是一次輕松愉快又增長見識的過程。小說以彝家山寨為背景,又將聞名于世的彝繡工藝作為作品的文化內核,通過一對身份迥異的少男少女相遇,讓兩顆曾經孤獨的心靈在對彝繡的認知、了解、解密中慢慢走近、相互溫暖。這樣一對擁有不同文化背景的少男少女代表著當下中國既密不可分又截然不同的兩種現(xiàn)實——鄉(xiāng)村和都市。即便在互聯(lián)網時代,我們目前還不能不承認,這兩種現(xiàn)實所代表的世界,既有物質領域的差異,也有精神文化方面的隔閡。一個鄉(xiāng)下孩子看城里人,和一個城里的孩子看鄉(xiāng)下人,某種情況下,就是地球人看外星人的那種神秘又陌生的感覺。
所幸的是,李夏用一顆純真的童心來破解這種神秘,用民族文化這塊瑰寶來拉近兩顆心的距離。在文化面前,人們都擁有各自的精神財富、理想和尊嚴。一個衣食無憂、前程似錦的城里孩子面對鄉(xiāng)村的古樸、純凈以及它色彩繽紛的服飾和人神共處的環(huán)境,同樣有迷惑、無知和敬畏,而一個家境不幸、身處深山的鄉(xiāng)村少女遭遇到來自市場經濟、都市文明的擠壓時,也會感到孤獨、自卑和怯弱。這個世界總是上演著不同身份的人們相遇、相聚又分離的人間故事,有的喜有的悲,有的意義非凡,有的不過是萍水相逢之后,又相忘于江湖。而李夏筆下的兩個少男少女的相遇,則是以民族文化為媒,用彝家特有的賽裝節(jié)為舞臺,讓兩顆曾經封閉的心靈在絢爛的彝族服飾映照下,次第展開。因此,這樣的相遇是有價值和意義的。
說到彝族服飾,不能不說到這些年火起來的彝族賽裝節(jié)。丙申年的正月十五,我有幸去楚雄彝族自治州永仁縣直苴村參加了一次這樣的節(jié)日。這個以展示民族服飾為主的節(jié)日與我們通常所能見到的各式服裝節(jié)大有不同,有著 “一節(jié)過千年,千年過一節(jié)”之美譽,其文化底蘊和民族傳統(tǒng)令人不能不服膺這個節(jié)日悠久的歷史、堅韌的生命力。藍天白云是它的背景,大地是它的舞臺,村民就是模特兒,而那些繡上了星星與月亮的光芒、彩虹與云彩的絢麗、馬纓花和百鳥爭奇斗艷的彝族服飾,則都來自大山深處的農家小院,出自那些能巧繡世間萬物的彝家婦女之手。李夏一定多次觀摩過彝族賽裝節(jié),在書中有這樣一段動人的描寫——
“怎么形容那一刻的華麗呢?人們只感到 ‘嘩’地一下,像是從地上涌起了五彩祥云,而且是一層層、一波波地涌過來的彩云,也或者如同一大片鮮花瞬間開放在草地上,讓視線一下子變得五彩繽紛了。姑娘們一聚,先是嘰嘰喳喳,你看看我的頭飾,我看看你的圍腰,她看看她的銀項圈,再彼此看看胭脂水粉,互相贊美,然后草地上一下子香起來,艷起來了,濃烈的節(jié)日氣氛一下子就出來了!
緊跟著,一群一群身著節(jié)日盛裝的少年郎也突然出現(xiàn)了,好像他們早就埋伏在周圍一樣。他們用激越響亮的月琴、三弦、京胡和笛子奏響了節(jié)日最熱烈的進行曲,百多名姑娘翩翩起舞。那些艷麗的衣服、燦爛的裙子、精巧的繡品、耀眼的銀飾,那些如花的笑靨、明亮的眼睛、興奮的舞步……看著她們的笑臉,你會覺得天底下一切的燦爛都集中在這里了……”
對于我們這個有著衣冠之國雅稱的國度來說,有所謂 “衣冠于人,如金裝在佛”之說。生活在五十六個民族大家庭里的各個少數(shù)民族之服飾,向來被認為是該民族的 “族徽”。盡管少數(shù)民族的服裝只是其外在的符號,但無不蘊含著深刻的文化內涵。一個寫作者對民族服飾的審視,既要高于普通的旅游者,也要有別于一個文化學者。作家應該看到的是服飾文化背后的人,看到人的命運和人的成長。有了人就有了故事,有了情節(jié)向前發(fā)展的推動者,畢竟小說是以講好一個故事為宗旨。而李夏較為準確地把握到這一點,她寫了一部少年成長的兒童文學體裁的小說。 “成長小說”是小說創(chuàng)作中的一種類型,每一代作家中都有專寫 “成長小說”的好手。有的寫少年兒童的成長經歷,有的則寫剛踏入社會的青年人的成長。成長有曲有直,因人而異。一個作家當然會關注那些曲折坎坷的個人成長歷程,也更關注那些帶有傳奇性和異域文化特征的人物命運成長。李夏的聰明在于,她讓在兩種文化背景下正在成長的少男少女相遇,讓他們在民族文化的滋養(yǎng)中再度認識自己,也認識世界。這是一次砥礪,也是成長過程中的一場民族文化洗禮。在書中,天仙針、身世神秘的彝族老人、風俗奇異的彝家山寨、少男少女隱秘的內心世界,無不構成一種張力。尤其是對兒童讀者來說,這種張力就是驅使他將故事讀下去的動力。
眾所周知,云南是一個多民族省份,被譽為民族文化大省,擁有豐富燦爛的民族文化資源,但在合理恰當、精準獨特地運用云南民族文化資源為文學服務方面,云南的寫作者尚有很大的空間去探索和努力。我們看到太多的寫作者,擁有的題材資源相當豐富,但寫出來的作品卻與之不相匹配。他們或許講好了一個本地的故事,但卻沒有使之成為一個云南的故事,或者最終成為一個中國的故事,一個世界的故事。一個好的作家應該有這樣的野心,讓他的故事至少成為中國故事的一部分。這好比你坐擁一座鐵礦,你將它開掘出來,是賣礦石,還是經過初步加工冶煉,變成普通鋼材,或者再作深度開發(fā),最后變成汽車、飛機或電腦等高端產品?
因此,在民族文化與文學寫作之間,我們需要建立起一條通衢大道,將文化資源優(yōu)勢上升提煉為文學創(chuàng)作的成果。這是一個學習、感悟、吸納、醇化的過程,也是每個作家成長的過程。李夏的作品中寫了人物的成長,她作為寫作者本身,也在成長。令人欣慰的是,我們在這部作品中也看到了一個寫作者成長的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