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紅
這是深冬的一個雨夜,天空又冷又濕,街面一團漆黑,伸手難辨五指。如若有影子,那也是在一絲一線之間,若隱若現(xiàn),微弱難分。
老板,你認識李紅霞嗎?我想找到她。這是這個城市長途汽車站旁邊的一家小面館。只要還有人走動,就有生意的可能,這樣的小店子是不會關(guān)門閉店的。借著店里照出的微弱燈光,老板睜了睜眼睛,終于看清楚了,是一個女人,后面還牽著一個女孩。女孩不大,就十來歲的年齡。
不認識,大半夜了,想找到她,遇到什么急事兒了嗎?
我想把這個娃還給她。
老板有些迷惑,轉(zhuǎn)身對著老板娘擠弄了兩眼,心里想著,是不是人販子喲?
屋外,細雨仍然狗毛一樣密密地飄著。
媽,別找了,我們還是回去吧。身后小女孩一句親切的喊聲打破了老板的顧慮。
你為什么偏要找到李紅霞還要把孩子還給她呢?你看這娃這么乖巧,你忍心舍得?老板仍然一頭露水鬧不明白。
老板遞上兩碗熱面湯,示意娘倆兒坐下,慢慢說。
女人兩口把碗喝了個底兒朝天,坐了下來,說開了話。
十年前,我從大山里的那個村子翻山越嶺隔河渡水一路坐車顛顛簸簸地來到這個城市,我是為了逃婚才跑出來的。我爹想把我嫁給村子里的那個只有一條腿的石匠。石匠有錢,幫人打石頭壓斷了腿賠的錢。我爹就看上錢。我不干,連夜翻墻跑了出來。巧得很,剛到車站下車,一個女人把一個娃塞進了我的懷里。她說她叫李紅霞,如果有命有緣,她一定會在這個車站遇見我,然后把娃領(lǐng)回去。
老板和老板娘一邊聽女人說著話,一邊往碗里加著熱面湯。女人喝了熱面湯,繼續(xù)說著話。
我一個女的抱著一個娃在這個城里奔波了三年,什么都干過,拉煤粑,送桶裝水,后廚洗碗洗菜,賣報紙發(fā)小廣告,只要能掙錢的事兒我都干,再苦再累都不怕。一個女人拖著一個娃,不好找工作,別人能給口飯吃,就不錯了。眼看著娃漸漸大了,開支也大,在城里不好過日子,我?guī)е藁亓死霞摇?/p>
重新回到村子,那可就成了全村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頭條新聞,一個村子都爆開了。一個大姑娘,偷著跑進城里這么些年,爛衣爛裳地回來了,沒有男人,還帶著一個娃,不讓人笑破肚皮才怪。說什么的都有,什么難聽說什么,反正沒有什么好聽的話。父母氣得一病不起,再沒有下過床。就連那個一條腿的石匠都看不上我,即使遇見了也像躲瘟神一樣躲著走。我一個人領(lǐng)著娃照看著父母撐著一個家?,F(xiàn)在娃大了,今年都十歲了,我苦,娃也苦啊。我不能再讓她給我一起過這樣的日子,一定要送到她的親身父母身邊。
老板聽著聽著兩個眼眶子都紅了。老板娘捂著臉差點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老板說,這樣找,恐怕難得遇見,你還有什么聯(lián)系方式嗎?
女人說,沒有,我只知道她說她是李紅霞,就在這個旁邊的車站送給我的娃,我想一定能夠在這個車站再遇見她,然后把娃還給她,讓她領(lǐng)回去好好待著。我相信,沒有一個母親不喜歡自己親身娃的,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呀。
其實,女人帶著娃已經(jīng)在車站里找尋了好多天了。女人逢人就問,你認識李紅霞嘛,我想找到她,把娃還給她。女人得到的回答,要嘛就是驚訝的表情,要嘛就是擺擺手一臉的茫然。
后來,好多時候,女人一邊在小面館里幫著老板洗菜端面打掃衛(wèi)生,一邊帶著娃打聽著消息。她見人就習慣性地問上一句,你認識李紅霞嗎,我想找到她,把娃還給她。
漸漸地,老板和老板娘也都習慣性地跟著,見人就問,你認識李紅霞嗎,我想找到她,有人要把娃還給她。
時間一長,李紅霞沒找著,娃到是找著了一個去處。
有一天,一對老夫婦在小面館里吃面,知道了這事兒,決定收養(yǎng)這個孩子。倆位老人說,他倆愿意繼續(xù)幫著尋找李紅霞也就是孩子的母親,如果一直找不著,孩子就收養(yǎng)到他家里。老板和老板娘高興,女人也高興。那娃,總算有個踏實的落腳之地,生活學習都不用愁了。女人幫著收拾好,安頓好娃,放心地回老家鄉(xiāng)下去了。
半年后,有一天,老夫婦倆口和娃突然想起一件事兒,想去那個偏遠的大山里的村子看一看那個女人。三人坐了大半天的車,再走了一個多小時的山路,走進村子一打聽才知道,女人已經(jīng)去逝一個多月了,肺癌,一年前就查出了病情。
只見那個娃猛跪在一座新墳頭前,大喊了一聲,媽!
群山靜默,三個人默默地站在村子口。好人??!卻再已無緣相見一面。
遇見,世間之上,有些人和事兒,想遇見卻不能遇見,不想遇見卻偏偏又遇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