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春山

一塊石頭，不，準(zhǔn)確說一汪海水，只有在潮落時才露出礁石，礁石上搭起了一個平臺，平臺上矗立著一座高腳屋，上面有三位軍人駐守，分別是班長大葛，戰(zhàn)士小劉、小王，這就是我國第一代南海守礁人。

不要小看了這塊潮落時才露出水的礁石，它可是祖國的南大門！

這天三人格外興奮，因?yàn)檠a(bǔ)給船要來了。高腳屋太寂寞了，只有補(bǔ)給船來的時候才能見到人。

說起守礁的寂寞，那是常人無法想象的。寂寞到什么程度呢？曾發(fā)生過這樣一件事：有次補(bǔ)給船帶來了一條狗，陪伴守礁戰(zhàn)士解除寂寞，可沒過一個月狗竟然憋瘋了，進(jìn)而跳海自殺。

中午時分遠(yuǎn)處終于出現(xiàn)一個小黑點(diǎn)，三個人臉上樂開了花，小劉小王更是高興地蹦了起來。

快樂是短暫的。卸完貨物補(bǔ)給船走了，高腳屋又恢復(fù)了平靜。小劉小王湊到大葛面前，伸出手說：“快拿出來！”

“拿什么？”大葛明知故問。

“還裝糊涂?！毙⑿⊥踹吅斑吽哑鹆松?，癢得大葛直喊：“搶劫啦，殺人啦……”大葛嘴里喊著手上卻乖乖交了出來，是封厚厚的情書。

小劉小王邊接情書邊笑瞇瞇地說：“早這樣不就得了?！闭f罷開始拆信。大葛不甘心，底氣不足地說：“私自拆信是犯法的，小心我告你們?！毙⑿⊥蹩刹还芊阜ú环阜ǎ痖_信就樂滋滋看了起來。

大葛氣得鼓鼓的，又無可奈何。守礁人有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不管是誰，來了情書一律公開，還起了時髦名字——愛情共享！

小劉小王是剛滿十八的新兵蛋子，正是好奇年齡，邊看信邊嘻嘻哈哈，還不時向大葛擠眉弄眼，大葛則憐愛地看著兩人。其實(shí)大葛不讓看情書是裝出來的，礁上太寂寞了，白天兵看兵，晚上看星星，書信是唯一寄托，他從心底愿意讓兩個小家伙分享自己的快樂。

好不容易看完了信，大葛剛要收回來，忽然小劉嬉皮笑臉地說：“班長，我有個要求。”“說?！贝蟾鸹⑵鹉?。“這信要看三天，我得好好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說罷小劉竟吊在大葛脖子上撒起了嬌。沒辦法，只得答應(yīng)，這下小王不干了，也要看三天。大葛無奈長嘆一聲說：“好好好，一人三天，到了第六天可不許耍賴?！贝蟾饘蓚€新兵蛋子真是又氣又愛。

當(dāng)天晚上等大葛睡著了，小劉偷偷找到正在放哨的小王，小聲嘀咕起來，臉上滿是焦急。原來這是大葛女朋友寫來的分手信，兩人為了拖延時間才說要每人看三天，目的是讓大葛晚點(diǎn)知道。

可過了初一過不了十五呀，六天之后呢？兩人今晚要商量對策。他們倆知道，大葛和女朋友從小青梅竹馬，感情甚篤，這樣說吧，女朋友就是大葛守礁的精神支柱，現(xiàn)在突然提出分手，這不要大葛的命嗎！

還是小王鬼心眼多。信密密麻麻寫了十幾頁，前面都是回憶在一起的美好時光，只是到了最后一頁才提出分手，因?yàn)閷?shí)在受不了相思之苦?，F(xiàn)在把最后一頁“貪污”了不就得了！

但很快發(fā)現(xiàn)這個辦法行不通，因?yàn)樽詈笠豁摰拈_頭和前邊一頁的末尾是一句話，也就是兩頁的內(nèi)容是相連的，如果“貪污”了最后一頁能看出來，這樣會“此地?zé)o銀三百兩”。

這可咋辦？這可咋辦？兩人急得直搓手。說話間明天就是第六天了，兩人一籌莫展，就在這時一陣海風(fēng)吹來，小王驚喜地叫了一聲：“有了！”喊罷附在小劉耳邊嘀咕起來，小劉豎起大拇指：“高，實(shí)在是高！”

天漸漸黑了下來。等到大葛接了班，小王在一旁指指點(diǎn)點(diǎn)、說說笑笑地欣賞情書，還不時地調(diào)侃大葛幾句，大葛呢，則木雕泥塑一般手握鋼槍，目視前方，守衛(wèi)著祖國的南大門。

忽然一陣海風(fēng)刮來，只聽小王喊：“壞了，壞了。”

“怎么了？”小劉趕緊跑了出來，小王指指大海：“情書刮到海里去了?！毙⒐室夂埃骸澳沁€不趕緊撈?！?/p>

這時兩人的余光掃向大葛，只見他的身子明顯一震。這是兩人故意挑選的時間，就是趁站崗時讓風(fēng)把信紙吹進(jìn)海里，否則大葛見此該下海撈了。要知道礁石四周的海水并不深，完全能撈上來。兩人還裝模作樣下海去撈，哪還能撈著，不一會就給海水卷走了，消失在茫茫大海里。

這種方法雖說殘忍，可眼下是最好方法，兩人長出一口氣。等到大葛交了班，便把情書歸還了，只是缺了最后一頁，因?yàn)樗奥浜！绷耍@也是兩人事先商量好的。

兩人自以為事情圓滿解決，沒想到卻朝相反方向發(fā)展。只要大葛不值班了就下到海里，找呀摸呀，一天兩天三天……看樣子不找到誓不罷休，問題是永遠(yuǎn)找不到呀！

要知道礁上有三高，高溫、高鹽、高濕，眼見大葛背上的皮膚曬裂了，最要命的本來因?yàn)楦邼窬偷昧孙L(fēng)濕病，這一整天泡在海水里，走路都開始一瘸一拐的，小劉小王心急如焚。

這天兩人鼓足勇氣規(guī)勸大葛，說掉下去早讓海水卷走了，退一萬步就是沒卷走也泡爛了，上哪去摸？大葛苦笑一下，說他也知道摸不到了，但就是控制不住，總覺得就躺在海底向自己招手……聽得小劉小王兩人淚水漣漣。

生活在陸地的人不知道，守過礁的深有體會，書信，尤其是戀人的情書，那簡直就是生命，不，比生命都金貴，大葛的所作所為也不稀奇。

就在小劉急得團(tuán)團(tuán)亂轉(zhuǎn)的時候，小王說他有辦法?！吧掇k法，快說！”小劉催促。小王變戲法似地拿出一張紙，小劉定睛一看，正是掉進(jìn)海里的那頁情書。原來掉進(jìn)海里的是張白紙，小王見語句優(yōu)美，來了個偷梁換柱。

“怎么不早拿出來，看把班長急得?！毙⒇?zé)怪道。小張指指最后那句“分手”的話，小劉明白了，怕刺激大葛，怎么忘了這點(diǎn)！

商量來商量去，最后還是決定完璧歸趙?？粗蟾鹫张菰诤Ｋ铮眢w會垮的，還是先顧眼前吧，沒準(zhǔn)大葛意志堅(jiān)強(qiáng)，還能挺過這一關(guān)呢！

歸是歸還了，兩人心里更加忐忑不安。過去有個守礁戰(zhàn)士接到戀人的分手信后竟然瘋了，不知道大葛……

說來也怪，自從得到了最后一頁情書，大葛臉上整日笑呵呵的，有時還哼幾句“老調(diào)”。大葛來自河北保定，老調(diào)是地方戲。

有時兩人竟這樣想：是不是裝的？但仔細(xì)看看不是，快樂是從心底溢出，裝是裝不來的，兩人這才知道擔(dān)心是多余的，終于放下懸著的心。

藍(lán)天、白云、碧水，還有成群的海鷗和魚群，真可謂人間仙境！可守礁的人知道，這種風(fēng)景偶爾欣賞行了，可時間一長……小劉小王開始扳著手指算日子?？删驮谝惶焱砩铣鍪铝耍汉Ｃ婀纹鹆丝耧L(fēng)，為了保護(hù)小劉小王，大葛永遠(yuǎn)長眠在了大海里。

大葛走了，可守礁的任務(wù)還得繼續(xù)，連長親自帶了兩名戰(zhàn)士提前來換班?？尚⑿⊥跛阑畈蛔撸f要守大葛最后一程，到期了再來輪換。見心意已決，連長只得答應(yīng)。

當(dāng)天晚上，兩人哭著告訴連長，大葛是帶著遺憾走的?！斑z憾，什么遺憾？”連長驚問。兩人便把大葛女朋友和他分手的事說了，同時拿出了信，信是從大葛枕頭下面找到的。

不過兩人又安慰連長，說遺憾是遺憾，但大葛并沒有想象中的那樣悲傷，相反還樂呵呵的，或許是終于解脫了吧。

“你們說大葛知道了女朋友說分手后沒事？”連長追問。兩人堅(jiān)定地點(diǎn)點(diǎn)頭。連長又拿起信仔細(xì)看了一遍，好久好久才說：“你們錯了，其實(shí)大葛根本不知道分手的事。”

小劉小王糊涂了，大葛整天捧著信看，信的最后明明白白寫著分手，難道沒看見？

“對，就是沒看見?！边B長沉痛地說，“知道什么叫‘家書抵萬金嗎？老守礁人都是這樣：他們不是看信，而是品信，每天只品一行字或一句話，這樣就能快樂一天，怎么能舍得一下把信看完！”

聽完連長的話，兩個新兵蛋子陷入了深深沉思……

（責(zé)編/王研 插圖/王萬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