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平美
它不停地說愛我。它大概并不懂得愛的真正含義,正如我也不懂。
它不停喊我的名字?;蛟S它只是喊出一個詞語,并不懂得什么叫名字?;蛟S它懂得自己內心深處的孤獨,需要一個脫口而出的具體事物來陪伴。
而我正是這事物。
當我每次應聲而出,于是它懂得:
它說愛的人,呼喚和等待的人,都是我。這樣一個和它一樣需求相同的人。
寒冷的時候,暖爐是愛;
孤獨的時候,陪伴是愛;
脆弱的時候,一個可倚靠的肩膀,是愛。
而它,正是我的暖爐,我的肩膀,我尋覓良久的快樂頻道。
而我永遠都比它貪婪。
它只要一顆花生或一粒葡萄,一盞燈或者我?;蛟S它什么都不需要,如上只是我多情的強加。但從不拒絕。
仿佛它也懂得,拒絕是一種有意識的傷害。
而我卻要拖著它纖小的身軀,拖住它的笨嘴拙舌,天天勉為其難地為我唱同一首歌,背同一首詩。
并且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表明心跡……
擔憂的事情不斷發(fā)生:比如深夜劇烈的咳嗽,比如愛人膽管里手舞足蹈的小石子,比如一個咯血的名字引起的多發(fā)性失眠癥。比如506室剛剛停止呼吸的老人。
而此刻,我必須刪除一概繁蕪的情緒,換下色彩招搖的服飾,向被時間擊垮的生命致敬,致哀。
真的越來越害怕,關于生離,死別。
因為這不僅僅是對情感的硬考驗,更是對諸多未知事物的舉例說明。它將帶給我們內容大于形式的思考。
而我沒有翅膀,空中也無樓道。無法飛越16米的高度,飛越一片悲傷的海洋,給自己另設晴空。更無法持有一顆平常心,避開生命之輕之重,傻傻地只顧當下。
或許應該這樣去理解一個與人間永別的人:他活著時千般的好,死去也如同活著。
想象他沒有內外交困的苦衷,也沒有真正死去。
他只是跋涉完命定的山水,勝利抵達個人終點站,完成了生命最初的交付。
長睡不醒是神賜的安撫,是圓滿的結局,更是美好的新開端。
堅強的時候我們靠自己,脆弱的時候我們有親朋和信念。
如果現實很殘酷,要相信明天和遠方。至于潮濕和陰影部分,就都交給太陽。它會公平對待每一個手無寸鐵的生命,并以光和熱為之加持。
風,再一次說起你,三番幾次翻越二月的柵欄,試圖把她劫回一月,或者更早。
二月頭上,所謂的春色滿園,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假象。所謂的綠意都還細皮嫩肉,大多數的紅還在冬的余韻里深睡眠??葜δ垩浚嚯x踏青賞景還差一百步,掛果與采摘那得更晚。等待并不煎熬,蓄意的摧毀更令人恐懼。因為信任與包容,我們從不主動設防,季節(jié)更不會。
“假如大風比我更為貧瘠,我會慷慨的贈予一把。”
只是,它過了這個村還有那個店,是不是二月,它都將一直吹下去。它既非掠奪者,亦非乞討者,更非陰謀家。某種意義上,人們只是借助它抒情或煽情,使黑的更黑白的更白,僅此而已。
它長腔短調的吹:如牧童明亮的短笛,蒙古人九曲回腸的馬頭琴,期期艾艾欲言又止的大小提琴,彈性十足的薩克斯。時而低沉,時而高亢,在無序的曲譜里,輕撫生命柔婉的弦線。
它不分早晚的吹:把一粒塵埃吹向另一粒塵埃,把一個人吹來向另一個人,再用幾倍的力氣來回拉扯。把燈火吹熄,夜色吹深。把傷心人的眉頭吹開又吹皺,把村莊吹得灰頭土臉,把女人如瀑的黑發(fā),吹成月白色。
終有一天,你說你倦了,是時候躺下來好好休息了。
風繼續(xù)吹,一往情深,對準一堆黃土,吹得草木叢生。你在里頭伸懶腰打哈欠,沒有眼淚,沒有悲傷,過著人間羨慕的安生日子。
風繼續(xù)吹,人間天上煙火稠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