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潯江,它就是東流去啊——這難道還需要解釋嗎?
它流過貴港在你的親戚老友老去偏癱了的爸爸眼前流過了好多年,
它流到廣東在被沖壓機(jī)壓爛手指的黃忠格打工的那間空調(diào)廠下面流過了好多年,
它流過平南在江邊綠草我們眼前幾棟黃鶴樓一樣的房子腳下默默奔流東去,
它那么大,那么寬闊悠長,我們乘坐大巴在夕陽下穿過潯江二橋,
它給我們帶來海那邊的風(fēng)。好啊,潯江,
風(fēng)多好啊,夕陽也那么好——它
在你額前劉海隱現(xiàn)的幾根白發(fā)上閃耀著輝煌金光,
我想說,我好愛你啊——這難道還需要解釋嗎?
貴港和那些熱鬧乏味的小城市差不多,
我知道,你其實(shí)并不怎么喜歡它,
但我們還得回來啊,看看家人
兄弟朋友,爸爸和媽媽。
爸爸媽媽一直把我們當(dāng)小孩,
爸爸走不動了,整天就坐在輪椅上看電視
聚焦“三農(nóng)”,或者海峽兩岸。
他腦袋里長了顆血瘤,“有花生米那么大……”
你給我看C T片,我才知道,紅色的血
流動在腦子里,原來
是一棵樹的形狀。
爸爸經(jīng)常對媽媽發(fā)脾氣,媽媽不玩Q Q農(nóng)場了
改玩Q Q搶車位。二舅媽有動脈硬化,
二舅父疑似腦梗死,遞煙給我
跟我講桂柳話的大舅父也有三高和痛風(fēng)
躲在歲月暗處的病痛,和
病痛的名詞,突然
在這個家族里一下子涌了出來。
兄弟們過得挺好,阿孟的父親去世了,
阿保剛生了一對雙胞胎姐妹,有一天
我們在盛世匯景大路邊說話,漫天塵土,
眼前是一片工地和聳立的高樓。
貴港變得越來越大,縣東街正等著拆遷,
唐人街的瑪麗蓮·夢露被搬走了,
大東碼頭賣綠豆沙的鋪?zhàn)舆€在,
每次回來,你總要帶我逛一下,吃一碗
帶黃皮焦煳味的綠豆糊。你帶我去過很多地方
——永明街,南江村,燈籠橋,東湖公園……
東湖種滿了荷花,但我們
很少能看到。貴糖沿江路總是落葉紛飛,
大樹在江岸邊膠貼纏繞在一起,
那里適合走走路,說說話,我很希望
它能制造一些事情,一些偷歡的情愛,暗夜里
被精心謀劃的謀殺,隱藏至深的毀尸滅跡
但貴港一直很平靜,那么多年了,
也沒什么可以一說的大事。
舊居老房子還沒拆,“縣東街52號,”
你記得很清楚。你老是說,
小時候房子很大,有地方種花,種菜
有一口井,一棵番石榴樹,
你愛在一個沙堆上玩耍,喜歡
偷偷從外婆養(yǎng)的母雞屁股下面
摸雞蛋——現(xiàn)在你還是一樣啊,親愛的,
那夜我們搭乘的士回家
我捏一下你的臉,玩弄你的鼻尖,
窗外燈火明亮,一些L E D霓虹燈鑲在高樓上,
像一個個懸掛在夜幕蒼穹下的巨大門框——
我覺得,我們就是一對小孩兒,
在看著世界急速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