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妻書

熟睡中。我們剛滿四個月的兒子

趴在你的胸口上，猛吮奶水

而你在夢里，仍不忘記

變成甜蜜的江水，填充

身邊這條小小的深淵。昏暗的燈光下

他邊吸邊瞪著我，目光啊

多像半截裸露的河床，徑直延伸到

我的身上，那些極有可能

落滿積雪的地方

我愛你

像一塊鐵，被銹屑敷上

我真的需要一次鍛煉，用你的火焰

削去我的貧窮與自卑

讓我在你的淚水中淬火

磨掉自負(fù)與清高，我真的需要向你低頭

我真的需要在你面前彎曲

最好是首尾相連，最好是彎成一個圓圈

像一枚戒指戴在你的手上

十指連心，我要第一個分享你的幸福

我更要第一個感受你的痛苦

痛哭的人

我是不是可以這樣說

斜掛在你臉龐的那滴淚

是一片小小的海

我是不是可以說

它只是天空剝落的一粒蔚藍(lán)

可事實(shí)上，我看見的

是你抽泣的痙攣

我看不見的那片海

才是你的淚

在孤山

我把所有的孤島都看成

水中坐牢的石頭，不說話

終日忍受驚濤拍岸的酷刑

海未枯，濤聲不會舊

如果破釜沉舟，斷了回去的路

從此就不想家，不想島外的人

親愛的蘭隱，我是這樣想的

島上有寺，艾葉兄可削發(fā)為僧

當(dāng)一天和尚，撞一天鐘

直到月落烏啼，秋霜滿天

胡正剛憨厚老實(shí)，讓他周而復(fù)始

將山下的礁石，推至山頂

再滾入水中

而你和我

一個心慈面善，適合燒香

一個玩世不恭，需要拜佛

閑暇之余，可去林中

那里有兩架秋千

一直空著

消失的圍巾

我的圍巾丟了

它從我的身上滑落

那天我有點(diǎn)悲傷

或許，它曾掛在北方的枯枝上

像我的朋友，站在風(fēng)中

焦急地向我招手，而我卻

深陷人群，無動于衷

我的圍巾丟了，或許

它已掛在別人的脖子上

如果是好人，它還會

交出溫暖；如果是壞人

它會像枷鎖，一次比一次

勒緊。我的圍巾丟了

那是我的女人送我的圍巾

黑白相間，有方格子圖案

女人想買、男人想戴的那種圍巾

有誰撿到我的圍巾，請還給我

那是我的女人送我的圍巾

上面有她棕色的頭發(fā)

還有我抽煙時，不小心

留下的疤痕

多年以后

打掃灰塵，布置房屋

重新生火造飯，喂雞養(yǎng)豬

回到官抵坎。哪怕

我一個人就是一個村

收回荒廢的土地

種玉米、土豆，還有

茄子和辣椒。如果妻子喜歡

就給她搭一個瓜棚；如果

我們有孩子，男的

教他砍柴，女的

教她刺繡

有朋自遠(yuǎn)方來，只談詩歌

不說政治。也不要帶禮物

我喜歡讀書

那時我已經(jīng)不能打鐵

但還會去竹林里，喝酒，撫琴

給走遠(yuǎn)的人寫絕交書

一個漫長的下午

她不知去向。我敲了門

空房里囚禁著回音。屋檐下的寂靜

落滿巨大的樹影。整個下午

我都在那里枯坐，發(fā)呆

她的狗陪著我，名叫戈多

小家伙突然躥起來，奔向墻外

我追出去時，它已悻悻回來

墻內(nèi)，一朵打碗碗花

趁我們都不在，悄然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