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晨寅
(漳州城市職業(yè)學(xué)院 黃道周與閩南文化研究所,福建 漳州363000)
現(xiàn)存最早的《漳州府志》——正德《漳州府志》收錄有蘇軾(1037~1101)《異鵲》一詩,乃為循吏柯述(1017~1111)賑災(zāi)漳州、異鵲來巢之事而作,其中蘊含的仁愛之旨與好生之德仍頗具當(dāng)代價值。本文即擬結(jié)合柯述生平與賑漳事跡,探析《異鵲》詩的內(nèi)容、思想與傳播,并由此闡述中國古代循吏所特有之“求生”思想。
柯述之生平,《泉州府志》《福建通志》《八閩通志》《晉江縣志》等皆有載,其中以《泉州府志·宋列傳·柯述》所載最詳,茲引錄如下:
柯述字仲常,南安人,父慶文,第進士,終屯田員外郎。述與弟逑、迪嘗贄文見蔡襄,襄異之。未幾,相繼登第。述皇祐中嘗為泉州教授,嘉祐四年進士。初尉贛縣,獲劫盜,皆重辟,乃損贓以就次賞。知歸安,修水田蓄泄之利。移知襄邑,盜悉奔他境,神宗聞之,召對便殿。盜意述代去,復(fù)竊發(fā),下吏治,得所以乘間之狀,上益嘉嘆,書其姓字于屏。擢知懷州。元祐、元符中,兩知福州,州學(xué)久為試院,生員邸宿,釋奠亦至他移,述擇地為院,構(gòu)室百二十區(qū),士人便之。歷福建提刑、湖南轉(zhuǎn)運使,奉祠,終朝議大夫、直龍圖閣。嘗倅漳賑饑,有惠政,有異鵲二巢于廳事之棟。秩滿,移居傳舍,鵲亦隨止。暨歸,飛翔數(shù)十里,喧噪彷徨不忍去,蘇軾詩以記其異。述通貫百家詩史,尤精于《易》,著《〈否〉〈泰〉十有八卦》,以明進退君子、小人之義,自名一家。晩狥邦人之志,還州庠于舊址,士類德之,祠于學(xué)宮。子旸,福建漕使,從孫知彰?!?/p>
蔡襄《送柯秘書三子歸泉應(yīng)詔》詩中有“修瞳闊顙善應(yīng)對,舉措不類群兒行”“各攜編軸幾百幅,互以理要充詞章”諸語,可知蔡襄對柯氏兄弟評價頗高,故志書有“襄異之”之記載。然柯述之名,非僅蔡襄知之。宋初“海濱四先生”之侯官陳襄(1017~1180)撰有《與陸學(xué)士書》一文,其中列舉泉州名士云:“呂鑒、許蕃、柯適、柯述、柯迪,皆雋邁有詞學(xué)。蕃作事近古,有節(jié)概;適、述、迪,皆有志于古而勇于道?!标愊逡蚺c王安石政見不合,于熙寧五年(1072)由陳州移知杭州,當(dāng)時蘇軾任杭州通判,二人意氣相投,為忘年之友,因此,蘇軾后來為柯述作《異鵲》詩,或與陳襄對柯述“雋邁有詞學(xué)”“志于古而勇于道”的評價亦不無關(guān)系。
據(jù)《泉州府志》所稱,柯述“通貫百家詩史,尤精于《易》”,而其易學(xué)著作《〈否〉〈泰〉十有八卦》,《經(jīng)義考》則稱為《〈否〉〈泰〉一十八卦論》,加一“論”字,較確,然已佚。 《否》《泰》為《易經(jīng)》相鄰兩卦,顧名思義,此“卦論”當(dāng)選取《易經(jīng)》諸卦中正反相對之十八卦而立論,由卦象而及于人事,故稱“以明進退君子、小人之義”。除學(xué)術(shù)著作之外,柯述文章亦不多見,《福建通志》存有《社稷壇銘》一文,茲錄如下:
或曰:“社奚銘?”予謂祭主敬,不敬如不祭。社稷歲再祭,所以為民祈報而政莫先焉。予守茲土,視其壇地污且隘,不足以行禮,乃廣而新之,壇壝器宇,靡不周備,敢不以告于后之人?于是勒銘于壇之東南烏石山之頂,前為亭曰“致養(yǎng)”,以其當(dāng)州之坤焉。銘曰:“后牧民,天乃食,維社稷,作稼穡,風(fēng)雨雷,贊生殖,葉時日,祭有秩,歲庚午,夏率職,即坤維,視壇域,地污隘,制匪式,爰廣新,古是則,辛未春,工告畢,齋有廳,器有室,旸若雨,事咸飭,后之人,敬無斁?!痹v六年三月柯述。
此為哲宗元祐六年(1091)柯述知福州時所作。古代最重農(nóng)事,故天下通祀,惟社與稷,乃至以“社稷”代指國家。祭祀社稷(土、谷二神),春夏祈而秋冬報?!抖Y記·郊特牲》稱:“祭有祈焉,有報焉?!编嵭ⅲ骸捌恚q求也,謂祈福祥、求永貞也;報,謂若獲禾報社?!笨率稣J(rèn)為“為民祈報而政莫先焉”,故對“壇地污且隘,不足以行禮”的福州社稷壇進行擴建。當(dāng)時有曾安止(1048~1098)作《禾譜》,其中之《祈報篇》稱:“《記》曰:有其事必有其治,故農(nóng)事有祈焉,有報焉,所以治其事也……(諸神)先王載之典禮,著之令式,歲時行之,凡以為民祈報也……(社稷之神)自漢以來,歷代之祭,雖粗有不同,而春秋二仲之祈報,皆不廢也?!笨率鲈鵀樵仓故謺怪俱懀酥匾暽琊?、為民祈報的思想有相通之處;而該銘中即引用蘇軾對《禾譜》的評價:“東坡蘇公所稱《禾譜》,謂文既溫雅,事亦詳實,惜乎其有所缺,不譜農(nóng)器也,作《秧馬歌》以附其后?!?/p>
總之,由以上志書所述“損盜贓以就次賞”“建試院以便士人”“還州庠于舊址”“修祭壇以祈報”等事跡,大體可知柯述重視教化、以民為本、遵禮主敬、推行仁政的思想,而這應(yīng)是其賑饑漳州全活無數(shù)、感動瑞鵲來巢相隨的內(nèi)在原因;而柯述之擅長詞章、志古求道、精于易學(xué),亦與蘇軾有相似之處。至于二人之關(guān)系,《東坡志林》卷二有一則記載:
吾昔謫黃州,曾子固居憂臨川,死焉。人有妄傳吾與子固同日化去,且云:“如李長吉時事,以上帝召他?!睍r先帝亦聞其語,以問蜀人蒲宗孟,且有嘆息語。今謫海南,又有傳吾得道,乘小舟入海不復(fù)返者,京師皆云,兒子書來言之。今日有從廣州來者,云太守柯述言吾在儋耳,一日忽失所在,獨道服在耳,蓋上賓也。
“儋耳”為蘇軾被貶謫之地(今海南省儋州市),“上賓”即羽化登仙,雖然蘇軾以此自嘲屢“被升仙”,并有諷于傳播謠言之陋習(xí),但也未必不能視為柯述對蘇軾之關(guān)切。這是目前所能見到的唯一明確記載柯述與蘇軾關(guān)系的材料。雖無法據(jù)此確定二人之熟識程度,但結(jié)合上文他們與陳襄、曾安止的交往情況來看,柯、蘇二人之間無疑頗有交集,蘇軾為柯述作《異鵲》一詩不為無故。
正德《漳州府志》有蘇軾《異鵲》詩,詩前有序,茲并錄如下:
熙寧中,柯侯仲常通守漳州,以救饑得民,有二鵲棲其廳事。侯之去,鵲亦送之,漳人異焉,為賦此詩:
昔我先君子,仁孝行于家。家有五畝園,么鳳集桐花。是時鳥與鵲,巢鷇可俯拏。憶我與諸兒,飼食觀群呀。里人驚異瑞,野老笑而嗟。云此方乳哺,甚畏鳶與蛇。手足之所及,二物不敢加。主人若可信,眾鳥不我遐。故知中孚化,可及魚與鰕??潞罟叛?,悃愊真無華。臨漳所全活,數(shù)等江干沙。仁心格異族,兩鵲棲其衙。但恨不能言,相對空楂楂。善惡以類應(yīng),古語良非夸。君看彼酷吏,所至號鬼車。
將本詩與《東坡全集》所錄對校,有以下幾處異文,互有正誤:
1、《東坡全集》之“詩序”中,“侯之去”前多一“訖”,亦可。
2、《東坡全集》之“是時鳥與鵲”作“是時烏與鵲”,較妥?!盀酢敝笧貘f,往往與“鵲”并稱,如屈原《涉江》云:“燕雀烏鵲,巢堂壇兮?!倍傍B”為全稱,不當(dāng)并舉。
3、《東坡全集》之“主人若可信”作“至人若可信”,詩中既言“仁孝行于家”“家有五畝園”,有家即有主人,故當(dāng)從《府志》?!爸寥恕敝复蟮轮?,莊子《逍遙游》云:“至人無己?!?/p>
4、《東坡全集》之“可及魚與鰕”作“可及魚與豭”,是,《漳州府志》有誤(詳下)。
宋初開始在各州、府設(shè)置通判一職,地位略次于州、府長官,與地方主官共同管理政事或職掌兵民獄訟,并掌握監(jiān)察權(quán),故有“監(jiān)州”之稱??率鲇谖鯇幘拍辏?076)至任漳州通判,負(fù)責(zé)賑饑事宜,而據(jù)《蘇軾年譜》,此詩為蘇軾于元祐四年(1089)任杭州知州時所作。從“臨漳所全活,數(shù)等江干沙”來看,柯述在漳州賑饑的成就與影響皆非同一般。蘇軾所稱“柯侯古循吏,悃愊真無華”,當(dāng)出自《后漢書·章帝本紀(jì)》中之詔語:“安靜之吏,悃愊無華?!便希琳\之意,與《周易》之《中孚》卦義相通?!爸墟凇敝钢行恼\信,其卦辭稱:“豚魚吉,利涉大川,利貞。”其《彖傳》稱:“‘豚魚吉’,信及豚魚也?!碧K軾《東坡易傳》云:“信之及民,容有偽;其及豚魚,不容有偽也。至于豚魚皆吉,則其信也至矣!”故詩中稱“故知中孚化,可及魚與豭”,《漳州府志》將“豭”寫作“鰕”(蝦),當(dāng)以為“魚蝦”并稱,顯誤。 實際上,“豭”“豚”意思相近,如《禮記·雜記下》云:“凡宗廟之器,其名者成,則釁之以豭豚?!薄棒~與豭”即典出《中孚》之“豚魚”,而非“魚與蝦”。
民間一般認(rèn)為,“鵲”是瑞鳥,而“鬼車”(鴟梟)則為惡鳥,據(jù)說酷吏所至之處即有這種不祥之鳥鳴叫。 《茅鴟》為古逸《詩》篇名,唐代詩人丘光庭有《補茅鴟》之詩,正是將“茅鴟”與“瑞鵲”相對比:“茅鴟茅鴟,無啄我雀。汝食汝飽,莫我肯略。愿彈去汝,來彼瑞鵲。來彼瑞鵲,其音可樂?!倍诒驹娭?,蘇軾將柯述作為“循吏”“君子”之典范,故有瑞鵲相伴而不忍離去,“眾鳥不我遐”當(dāng)出自《詩經(jīng)·周南·汝墳》“既見君子,不我遐棄”;而“酷吏”則是“所至號鬼車”了。在詩之首尾,蘇軾將當(dāng)年其父蘇洵帶諸子飼食雛鳥之事(“仁孝行于家”),與柯述感格二鵲棲于衙門(“仁心格異族”)相聯(lián)系,強調(diào)仁心能感動異類,此中自有傳統(tǒng)的天人感應(yīng)的觀念,也寄托了詩人崇善抑惡、追求善政的思想。
“異鵲”之名,本出自《莊子·山木》:“莊周游于雕陵之樊,睹一異鵲自南方來者,翼廣七尺,目大運寸?!鼻f子通過構(gòu)建“蟬——螳螂——異鵲——彈人”的利害關(guān)系,批評了“見得而忘其形、見利而忘其真”的現(xiàn)象,發(fā)人深省,并發(fā)展成為“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著名典故。而蘇軾的《異鵲》在產(chǎn)生后亦流行于世,頗為人所知,引用或注釋的即有宋代祝穆《古今事文類聚·后集·卷四十四·羽毛蟲部》、王十朋《東坡詩集注·卷三十·詠物》、施元之《施注蘇詩》卷二十八、清代查慎行《蘇詩補注》卷三十一、鄭方坤《全閩詩話》卷二等,而閩地方志更多有收錄此詩。其中,蘇軾弟子晁補之《雞肋集》有《跋東坡所記漳守柯述異鵲事后》一文,對此詩頗多闡發(fā),茲錄如下:
政以得民心為本,而以信及豚魚者為至,《易》之意,若曰豚魚信猶及之,人可知矣。吏無愛物之誠,民心不附之,雖鳳凰下、嘉禾生、諸難致之物畢至,非祥也。夫必有誠心實事如柯侯述之得漳民,民以為惠而鵲應(yīng)之,斯異矣!古之循吏,民不忍去之如父母,故史板其跡而書之,虎徙珠還,雉馴蝗去,后不復(fù)見此久,謂徒虛語,今乃知之。廣陵掾曄乃侯長子,數(shù)與余議疑獄,不附重,近古所謂“求生”之者,其世有陰德,當(dāng)不愧于東坡公所期。元祐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南陽晁補之無咎題。
此文補充了柯述的子嗣信息,即除《泉州府志》所載之柯旸外,柯述還有一長子,名為柯曄,曾為廣陵府的屬官。更重要的是,晁補之將“異鵲”之出現(xiàn)歸因于柯述之惠民、得民,并聯(lián)系柯曄“議疑獄,不附重”的做法,認(rèn)為其“求生”之心,與柯述一脈相承。前引柯述初為贛縣尉時,捕獲罪至“重辟”(死罪)的盜賊,功勞非小,但他“損贓以就次賞”,減輕了犯人的罪過,使其免于一死。其子柯曄繼承了他的這種做法,“議疑獄,不附重”,對于有爭議的獄情,爭取從輕處罰,曾鞏認(rèn)為“近古所謂‘求生’之者”。中國古代對于刑罰歷來持謹(jǐn)慎態(tài)度,乃不得已而為之,《論語·為政》云:“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笨鬃诱J(rèn)為應(yīng)該禮樂政刑相結(jié)合,以教化為本,引人向善,從而營造良好的社會風(fēng)氣,并提出“無訟”(《論語·顏淵》)的理想。 故《春秋繁露》有“教,政之本也;獄,政之末也”之稱。而《尚書·大禹謨》云:“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jīng),好生之德,洽于民心?!薄吨墟凇坟浴断髠鳌穭t云:“澤上有風(fēng),中孚,君子以議獄緩死。”古人認(rèn)為,愛惜生命、不濫刑亂殺,必將和合庶物、蔭及子孫??率细缸淤c救饑民、議獄緩死,皆體現(xiàn)了“好生之德”的仁心,故晃補之予以大力揭揚。而除了《中孚》外,還有不少《易》卦與律法刑獄有關(guān),如《噬嗑》卦《象傳》之“明罰敕法”、《訟》卦上九《象傳》之“以訟受服亦不足敬也”、《旅》卦《象傳》之“明慎用刑而不留獄”等等,總體上體現(xiàn)了既要嚴(yán)明法令、更要審慎用刑的思想,特別是《異鵲》詩中所引《中孚》之“議獄緩死”尤深具仁愛之心,故杭辛齋于此稱道:“嗚呼,《易》道之生生,與圣人贊《易》之深心,可以見矣。 ”
而“求生”正是循吏聽訟治獄的一大特點。中國古代之“吏”管理著包括刑訟在內(nèi)的各類事務(wù),故《管子·朋法》云:“吏者,民之所懸命也。 ”而“循吏”之名,最早見于《史記·循吏列傳》,其后二十五史中多辟有此傳(或名“良吏”“能吏”)。由于刑訟的特殊性,循吏除了肩負(fù)著“庶之、富之、教之”(《論語·子路》)的各種民生職責(zé)之外,更要在聽訟理獄中奉職循理、善待生命?!妒酚洝ぱ袅袀鳌酚涊d了四位國相、一位法官的事跡,其中這位法官(“晉文公之理”)李離因“過聽殺人”(即聽察案情有過失而錯殺人命),自己伏劍而死,如此壯烈之舉,充分體現(xiàn)了作為執(zhí)法者對他人生命的敬畏。《宋史·循吏傳》中的十二位循吏亦多有緩刑求生之事跡,如高賦請求諸道提點刑獄司設(shè)置檢法官,“庶專平讞,使民不冤”;韓晉卿力主對死刑復(fù)核持嚴(yán)謹(jǐn)、悲憫之心,“聽斷求所以生之,仁恩之至也”;邵曄發(fā)覆誣案,宋太宗稱許他“爾能活吾平民,深可嘉也”。 而這也是蘇軾的人文性格與一貫態(tài)度,其嘉祐二年(1057)禮部會試文《刑賞忠厚之至論》云:“當(dāng)堯之時,皋陶為士,將殺人,皋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執(zhí)法之堅,而樂堯用刑之寬?!边@個東坡自己杜撰的著名典故,正體現(xiàn)了他忠厚為本、審慎用刑的求生行仁思想。元豐七年(1084)六月,蘇軾長子蘇邁將赴江西任德興縣尉,蘇軾賜硯一方,并題銘曰:“以此進道常若渴,以此求進常若驚,以此治財常思予,以此書獄常思生。”最后一句“以此書獄常思生”正是“求生”思想之體現(xiàn)。故蘇軾稱柯述為“古循吏”,可能不單為“異鵲來巢”一事,亦有其取其“損贓以就次賞”之緣故??肌叭瘗o堂”之名,當(dāng)來自于柯述通判漳州之后。光緒《漳州府志》載:
瑞鵲堂,在舊通判廳之東。宋熙寧九年,郡倅柯述賑活饑民,有鵲棲其廳事。比述去,鵲亦送之,漳人異焉。宋蘇軾《異鵲》詩:“柯侯古循吏,悃愊真無華。仁心格異族,兩鵲棲其衙。但恨不能言,相對空楂楂。善惡以類應(yīng),古語良非夸。君看彼酷吏,所至號鬼車?!苯B興中,郡倅林安宅與賓客會,有飛禽中矢,入戶哀鳴。命去其箭,傅藥釋之,猶若有所訴者。倅為物色所射之人,破其弩,命更業(yè),乃飛翔而去。先為“異鵲堂”,后易今名。
由此可知,此通判廳除發(fā)生過柯述異鵲之事外,尚有另一通判林安宅救護飛禽之事,二者事跡不同,但皆深具孟子所謂“惻隱之心”,故《漳州府志》特引蘇詩以稱道之?!断缔o傳》曰:“天地之大德曰生。”又曰:“生生之謂易?!笨追f達《周易正義》云:“生生,不絕之辭。陰陽變轉(zhuǎn),后生次于前生,是萬物恒生謂之‘易’也。前后之生,變化改易,生必有死,《易》主勸戒,獎人為善,故云‘生’不云‘死’也。”柯述及其子柯曄之賑災(zāi)、治獄,正體現(xiàn)了“萬物恒生”“獎人為善”之“生生”思想。雖然仁學(xué)的理學(xué)形態(tài)至程朱才真正完成,但孔子的“泛愛眾而親仁”、孟子的“仁者愛人”、韓愈的“博愛之謂仁”等已為“生生之仁”奠定基礎(chǔ)??率霎慁o之事與蘇軾《異鵲》之詩傳播至今,仍令人深感其中蘊含的“生生之仁”與“民胞物與”之心,這也是我們所要傳承與弘揚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
注釋:
[1](清)懷蔭布修:《泉州府志》(二)卷四十一,上海:上海書店,2000年影印乾隆二十八年版,第305頁。
[2](宋)蔡襄:《端明集·卷二·古詩》,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3](清)李清馥:《閩中理學(xué)淵源考·卷十·海濱四先生學(xué)派·忠文陳古靈先生襄》,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其中“適、述、迪”并稱,結(jié)合永春《濟陽宗譜·述公肖像背書》“兄弟四人俱成進士”之說,且柯述字“仲?!?,當(dāng)為次子,或許柯慶文有適、述、逑、迪四子?待考。
[4](清)朱彝尊:《經(jīng)義考·卷六十九·易六十八》,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5](清)郝玉麟修:《福建通志·卷七十三·藝文六》,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各本《福州府志》亦有載。
[6]《禾譜》為迄今所見中國最早的水稻品種志,成書約在1090~1094間。
[7](宋)曾安止:《禾譜輯佚·祈報篇》,中國社會科學(xué)網(wǎng)·學(xué)術(shù)經(jīng)典庫:http://www.cssn.cn/sjxz/xsjdk/zgjd/zb/nj/hpjy/201406/t20140626_1230032.shtml.訪問日期:2018年11月10日。
[8](宋)曾安止:《禾譜輯佚·禾品》附錄黃履傳、柯述書《宋進士宣德郎移忠公墓志銘》。
[9](宋)蘇軾:《東坡志林》,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0](明)陳洪謨修:正德《大明漳州府志·卷十七·藝文》,廈門:廈門大學(xué)出版社,2012年影印臺北“國圖”藏本,第1022頁。
[11](宋)蘇軾:《東坡全集》卷十八,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2]《蘇軾年譜·元祐四年》載:“(十月)賦《異鵲》詩,贊柯述(仲常)為循吏?!眳⒁娍追捕Y:《蘇軾年譜》,北京:中華書局,1998年,第895頁。
[13](宋)蘇軾:《東坡易傳·卷六·中孚》,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年,第 112 頁。
[14]《左傳·襄公二十八年》載:“穆子不說,使工為之誦《茅鴟》。”杜預(yù)注:“工,樂師?!睹|》,逸詩,刺不敬?!?/p>
[15](清)彭定球等編:《全唐詩》卷七百六十八,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6]蘇軾另有“先夫人不殘鳥雀”之文,所載略同,并有“不忮之誠,信于異類也”之語,見《東坡志林》卷二,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7](宋)晁補之:《雞肋集》卷三十三,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8]“賞”當(dāng)即“罰”,犯人其罪本至于死,但通過繳交贓物以獲得減刑;另一方面,從案值來講,柯述也由此減損了自己的功勞。
[19](漢)董仲舒:《春秋繁露》卷三,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0]杭辛齋:《學(xué)易筆談》,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58頁。
[21](春秋)管仲:《管子》二十一,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2](漢)司馬遷:《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82 年,第 3103 頁。
[23](元)脫脫等撰:《宋史》,北京:中華書局,1977 年,第 12703 頁。
[24](元)脫脫等撰:《宋史》,北京:中華書局,1977 年,第 12706 頁。
[25](元)脫脫等撰:《宋史》,北京:中華書局,1977 年,第 12659 頁。
[26](宋)蘇軾:《東坡全集》卷四十,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7](宋)蘇軾:《東坡全集》卷九十六,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8](清)沈定均修:《漳州府志·卷四十·古跡·堂室》,光緒三年芝山書院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