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軍
就古遠清所發(fā)表的論文和所出版的專著而言,他絕對算得上是一位文學史家,尤其是臺港文學史家,這是一位被許多文學史研究家忽略的高產(chǎn)學者。在他的成果中,最為學界所樂道的當屬《臺灣當代文學理論批評史》《香港當代文學批評史》《臺灣當代新詩史》《香港當代新詩史》《海峽兩岸文學關系史》《臺灣新世紀文學史》以及《中外粵籍文學批評史》《當代臺港文學概論》,還有與吳思敬等合作、由人民文學出版社推出的《中國詩歌通史·當代卷》《20世紀中國新詩理論批評史》。
在臺灣有“魯迅”之稱的陳映真,曾贈一雅號與古遠清,稱之為“獨行俠”,并說研究臺灣文學,一定要讀“兩古”即古繼堂、古遠清的書。陳映真所謂之“獨”,除了獨立思考的學術品格外,還可以指“私家治史”的“孤獨”與“獨創(chuàng)”。作為臺港文學史家的古遠清,其治史風格個性鮮明。
古遠清的學術研究從魯迅、詩歌等領域開始,而后轉入臺港文學,“半路出家”而蔚然成家。古遠清真正意義上的臺港文學研究,最早可以上溯到1989年出版的《臺港朦朧詩賞析》。從這個時間點來看,他雖不屬于臺港文學研究開山祖師輩分的學者,但這一領域確實在古遠清等學者的手中成熟。古遠清的臺港文學研究,除了文本研究、文學批評外,大量的精力放在臺港文學史寫作的實驗上。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學術界興起一股“重寫文學史”的思潮,古遠清是這一思潮的親歷者,但他卻不屬于“重寫”的踐行者,因為他的臺港文學史,更多的是屬于“初寫”的“實驗”。三十多年的臺港文學研究發(fā)軔于臺港文學刊物的介紹,而后是作品的大量出版。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八十年代眾多冠以“概觀”“文學史”“發(fā)展史”“概述”“概論”的臺港文學史不斷出版。其中,古遠清的《海峽兩岸文學關系史》,無疑是令人稱贊的碩果。香港中文大學博士生何嘉俊曾以此做論文《論古遠清〈海峽兩岸文學關系史〉重寫臺灣文學史的策略和意義》。統(tǒng)觀古遠清的文學史,其具有鮮明的實驗性的特點。
古遠清實驗性地“初寫”文學史,雖然偶有史料錯訛,史料處理有時略顯雜蕪的缺點,但瑕不掩瑜,這些臺港文學史極具價值。一是拓寬了中國文學的地圖。謝冕主編《中國新詩總系》,古遠清在充分肯定這一志業(yè)基礎上,提出了自己的質疑之聲,認為謝著在選取詩人時考慮并不全面,遺忘了個別外籍創(chuàng)作中國新詩者、提出“中國新詩是否一定要用中文書寫”和“中國新詩用中文書寫是否一律要用北京話”等疑問。顯然,古遠清的質疑主要受其文學史觀的影響。在古遠清看來,中國文學應該是疆域遼闊的肥沃之土,它不僅包括大陸文學,還包括臺港文學,甚至包括各地方言創(chuàng)作。故此,古遠清的臺港文學史著作,細致而微地挖掘臺港文學內(nèi)部的眾多因素和資源并納入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的系統(tǒng)之中,例如古遠清對香港“‘偷渡’作家群”的研究和書寫即為明證。二是完善臺港文學理論的建構。在國內(nèi)文學研究領域,理論建構基本上處于失語的尷尬處境。強勢學科如古代文學、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尚患有嚴重的理論建構的失語癥,何況臺港文學研究。古遠清身處如此時代語境,當然不可能有太前瞻性的超越,然而古遠清確實為臺港文學史的理論建構做出了自己的努力。例如,古遠清對當下華文文學的本質研究不足的現(xiàn)象深有體會,在他的文學史著作和相關的《臺灣文學關鍵詞》論文中,完善了諸如“臺灣文學”等概念。除此之外,古遠清還創(chuàng)造性提出“用政治天線接收臺灣文學頻道”,以此探究臺灣文學不同于大陸文學的特征。
古遠清的臺港文學理論建構,還表現(xiàn)在方法論方面。如古遠清以“經(jīng)驗”介入討論香港文學,如《外來詩人的“香港經(jīng)驗”》中,以“作家經(jīng)驗”討論韓牧、原甸、余光中、鐘玲和林幸謙等作家的文學表達;在《香港文學理論批評的基本特征》中以“地域經(jīng)驗”研究香港文學理論批評的基本特征。再如,古遠清引入“互文”概念剖析“兩岸文學社團的同質性”。古遠清以上諸多臺港文學理論上的探討對推進臺港文學史的寫作具有啟示作用。三是以文學史的方式對臺港作家與作品的挖掘、定位和推介。臺港作家水平良莠不齊,十分考驗研究者的審美定力。古遠清從文學性的角度出發(fā)開山采銅,挖掘了眾多優(yōu)秀的臺港作家和作品,例如香港作家梁錫華、臺灣評論家齊邦媛,都是經(jīng)過古遠清的推介而廣為人知。
古遠清史識的另一個鮮明特點是地域性。這首先表現(xiàn)在古遠清尊重區(qū)域文學的主體性地位。古遠清總結大陸的香港文學研究的七大誤區(qū)時,將“用大中原心態(tài)看待香港文學,籠統(tǒng)地將其判為‘邊緣文學’”這一誤區(qū)放在首位。有很大一部分文學研究者認為臺港文學屬于“邊角料文學”,屬于“二流文學”,帶著這樣的眼光研究之,當然容易產(chǎn)生主觀偏見和誤讀。古遠清力圖規(guī)避這樣的研究思路而將兩岸三地放置在互相借鏡的語境中。其一,以臺港為本位觀察臺港文學。古遠清視野中的大陸、臺港互為參照物,它們多聲部發(fā)聲,如古遠清認為“在內(nèi)地閉關鎖國的‘十七年’,香港文學在溝通世界華文文學,尤其是為東南亞輸送華文文學精品做出了重要貢獻”“‘文革’期間……香港作家在這時盡管受了‘反英抗暴’的干擾,仍堅持寫作,堅持出版各類文學作品……填補了‘魯迅一人走在金光大道’上的中國當代文學的空白”,可見香港文學確實有其獨特性的審美向度。其二,肯定“臺灣少數(shù)民族文學”的個性價值。古遠清認為臺灣原住民文學打破“過去被漢族作家所書寫”而“發(fā)展到以原住民自己作為‘書寫的主體’”,“這種轉變解構了漢人中心論即充滿意識形態(tài)偏見的文學史敘述”,這不僅豐富了中國文學,對豐富文學史敘事的范式也有深遠的影響。其三,肯定方言文學的文學價值。中國疆域廣闊,方言千姿百態(tài),主流學者們在編著文學史時常常是以現(xiàn)代漢語創(chuàng)作為宗,幾乎不涉及方言文學。現(xiàn)當代文學史家們連臺港文學的關注都很少,更遑論臺灣地區(qū)的方言文學呢?古遠清發(fā)掘臺語文學中的客家文學,認為應當關注這一塊的文學創(chuàng)作,“在強調(diào)族群獨特生存境況下形成自成一格的文化個性的同時……要凸顯客家意識寫作”。其次,地域性表現(xiàn)在古遠清以實地考察與文獻結合的方法撰寫文學史。有學者反思華文文學研究,認為其“脫離了對華人生存處境的體察”。因為不了解原地居民的文化現(xiàn)狀而導致研究“有隔”,甚至鬧笑話的情況屢有發(fā)生。尤其是大陸的臺港文學研究起步階段,因為區(qū)域隔絕等原因,兩岸三地交流的困難,史料相對匱乏,研究舉步維艱。古遠清對臺港澳文學研究的這一困境心有體會并努力克服。故此,據(jù)古遠清自謂其三十多次出訪中國臺港澳、韓國、澳大利亞及東南亞等地區(qū)。無論是參加國際學術會議還是講學,古遠清到了外地,必會做三件事情:體驗當?shù)仫L土人情、當?shù)貓D書館收集史料、與該地的作家學者進行學術交流,三維視角地考察當?shù)氐奈膶W生態(tài)和文學周邊,以此更切近實際地考察當?shù)匚膶W的內(nèi)核。古遠清這一研究理路,我們從其《難忘的文學之旅——訪臺日記》《我的第六次臺灣行》等文章中所記錄的各種“參觀、游覽、購書、考察、演講”可管窺一斑。臺版《臺灣文壇的“實況轉播”:一個大陸學者眼中的臺灣文壇》一書分為“文學批評”和“實地考察”兩個部分,如果不是深入臺灣內(nèi)部,如何敢用“實況轉播”“實地考察”這兩個具有深刻現(xiàn)場性的詞匯。其中,“實地考察”一輯中的《“共匪”燒酒螺九折》一文,翔實記載2000年6月古遠清在臺灣生活、交游、收集史料等各種活動的具體情況,從學者的角度反映臺灣的現(xiàn)狀。此外,古遠清非常注重采訪作家,這是直接了解作家生平和性情的最佳方式。古遠清曾與胡秋原、蘇雪林、柏楊、無名氏、紀弦、余光中、洛夫、劉心皇等知名作家均有或面談或筆談的交流。難能可貴的是,作為文學研究者,即使與古遠清交誼,古遠清也不因情誼而人為主觀拔高作家的藝術特征。就筆者看來,《世紀末臺灣文學地圖》屬于古遠清梳理九十年代臺灣文學史的有影響之作。這部著作中掃描臺灣文學體制、文學生態(tài)、文學事件、文學生產(chǎn)、文學人物等眾多內(nèi)容,體例新穎,若非掌握詳實的史料和深入地實地考察不大可能寫得出來。
有史識而無史料,文學史家也容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古遠清無疑是一個收集史料的高手,他提及史料收集時不無自豪之感地說,“自20世紀80年代末起,我往來于大陸與海外近三十次,搜集了大量珍貴圖書和各類研究資料,每每經(jīng)歷各種驚險狀況,方才得以坐擁書城?!?。這種夫子自道的言說在古遠清的老友凌鼎年那里得到進一步證實:“我還佩服他搜集資料的勁頭,他手里,關于港澳臺、東南亞,以及世界各地的華文文學集子、刊物、資料,就個人研究者而言,占有量不是第一位,也是前幾位的?!睂W者曹惠民猜測古遠清可能是當下大陸學者中唯一擁有全套臺灣《文訊》雜志和《臺灣文學年鑒》的人,足見其收集資料的良苦用心。這里值得額外提出的是,古遠清酷愛收集史料卻不“擁兵自重”,常常急其他學者之需,不少臺港文學研究者都曾受惠于古遠清的史料庫。
當然,史學大家之“大”,不在于史料量之“大”,在于處理史料的匠心之“大”。史料譬如一座寶山,如果缺乏登山門徑,只能望山興嘆,無法身登山高絕頂。在閱讀古遠清史學著作的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他分析史料的方法既沿襲傳統(tǒng)史學家的正統(tǒng),又有自己的創(chuàng)新。
古遠清的史學著作體例抉擇有獨特的邏輯標準。如果我們把不成邏輯的碎片化史料比作是泥沙的話,那么史家對現(xiàn)象的組合就是將泥沙燒成磚塊。然而,這依然不夠,還需要混凝土將磚塊粘合在一起才能成為系統(tǒng)的大廈。所謂的“粘合劑”指的是史家的體例抉擇。就目前能看到的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而言,其體例大體上都是“線—塊型”結構,即按線性時間為脈絡,以文學思潮、小說、詩歌、戲劇、散文為組塊,將不同時間段的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組合成體。當下最為知名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三十年》就是典型例子。古遠清著文學史,在借鑒常見文學史寫作體例的基礎上有所突破:線性邏輯的大框架下以現(xiàn)象牽動史的發(fā)展。古遠清的文學史敘述不以分析名篇為核心,他“花了相當篇幅從動態(tài)考察詩歌現(xiàn)象、詩歌論爭以及詩歌理論批評發(fā)展”。在臺灣當代新詩史的研究過程中,古遠清挖掘其總體現(xiàn)象,概括為“論爭”,可以說,一部臺灣當代新詩史在古遠清看來就是一部詩歌論爭史。古遠清的文學史體例還有一個鮮明的特點,即以重要作家為引子,春秋筆法品評其人其文。古遠清對于名家的文學史地位有中肯的美學評斷,常常字里行間暗寓褒貶。在《臺灣當代新詩史》第五章第三節(jié)“余光中:中國現(xiàn)代詩壇祭酒”中,古遠清以“回頭的浪子”評斷余光中的詩歌追求,認為其既渴望打破傳統(tǒng)又反對全面向西方取經(jīng)。
古遠清的文學史著作敘述范式有鮮明的取舍原則。臺灣學者謝輝煌《詩人·詩事·詩史——古遠清〈臺灣當代新詩史〉讀后》質疑古遠清的《臺灣當代新詩史》所用的“當代”一詞,認為“民國的‘現(xiàn)代’仍然要從1911年算起,而中共的‘當代’自然是從1950年算起”,故此,用“‘當代’來定名‘臺灣的新詩史’”應該“推前到‘五四’運動時的新詩啟蒙期”而非“掐頭斬腰”定在1950年起。對于“當代”概念的辨正,古遠清在《〈臺灣當代新詩史〉的歷史敘述及陌生化問題》中有強硬的回應。顯然,這一爭論帶有濃烈的政治背景,反映出兩岸學者對臺灣文學詮釋權的爭奪,這也反映出古遠清對“當代”這一范式“時間性指稱轉換為意義性指稱”的過程,他認為“鑒于臺灣文學的特殊性,它不能按大陸的標準的1949年7月為界,而必須以日本投降后的1945年8月作為分水嶺”,由此可見,古遠清的范式選擇取決于地域文學內(nèi)在邏輯的整體性和自洽性。
正如阿甘本所認為,有責任心的現(xiàn)代人將“黑暗視為與己相關之物,視為永遠吸引自己的某種事物……當代人是那些雙眸被源自他們生活時代的黑暗光束吸引的人?!卑⒏时镜漠敶苏摼哂袧夂竦慕?jīng)世致用傾向。這種經(jīng)世致用的學術主張也體現(xiàn)在古遠清治史和治學上,表現(xiàn)為三個方面:
一是人文關懷??v觀古遠清的學術歷程與人生軌跡,可以說他一直在追求打破書齋苦讀與改造世界實踐之間難以消除的鴻溝之理想。古遠清的學術言說絕非是書齋“書呆子”的夢囈,而是富有溫度與厚度的現(xiàn)實關懷之作。這與古遠清的人生閱歷有莫大的淵源。古遠清回憶自己的人生歷程,說自己“一生道路坎坷,雙親目不識丁,小時候被人販子賣給地主做過短期的貴族公子,土改后回到老家,放??巢穹N地挖煤當苦力樣樣干過”,坎坷的人生閱歷直接影響了古遠清的研究向度,這主要體現(xiàn)在他對文人之苦的關注,《幾度飄零——大陸赴臺文人沉浮錄》就是這樣一部著作?!稁锥蕊h零》勾勒胡適、林語堂、梁實秋等共22位作家或學者從大陸赴臺后的因緣際會、命運飄零。古遠清帶著深情的回眸姿態(tài)處理大量的一手資料,字里行間透露沉重的情懷,無論是胡適定居臺灣的晚年凄涼還是葉公超事業(yè)失利的寂寞,都被古遠清一一呈現(xiàn)。古遠清的學術之路不僅僅是一條書海泛舟的路,更是一條充滿真切的人文關懷精神的路,其對文人生存境況的思考既是一種藝術思維,更是一種建立在人文基礎上對文人苦難史的本質與存在之思。
二是反抗現(xiàn)實。古遠清在《假如我有九條命》這篇奇文中提及,他希望有九條命分別用來“買書、讀書、教書、著書、評書、編書、借書、玩書和與余秋雨打官司”。用最后一條命來和名氣遠大于古遠清的文化名人打官司,倒不是因為古遠清對余某有多大的仇恨,更不是功利熏心地想要博出名,而是追求“古余之爭”所呈現(xiàn)出來的知識分子能否改寫乃至偽造自己歷史問題的“靈魂之爭”的祛魅精神。古遠清的反抗現(xiàn)實還表現(xiàn)在對當代文學研究領域出現(xiàn)的粗制濫造現(xiàn)象上,如批評北京某權威主編的多卷本《中華文學通史》,高喊“請多下一些水磨功夫!”可以說,古遠清所開辟的一些研究領域,都印證了其學術的獨創(chuàng)性。面對文壇各種亂象,古遠清常常拔劍而擊破之,掀開偽裝的華麗外表,揭橥背后的污穢。此外,質疑與商榷也是一種反抗精神。他先后給張炯、謝冕、王蒙等人挑錯,最近又在《中華讀書報》《文藝報》《南方文壇》著文質疑名刊《中國文學批評》《文藝爭鳴》《揚子江評論》。從古遠清所寫的文章來看,他無疑是個快人快語的妙人。古遠清臧否學術界,對其他學者學理充分的學術成果毫不掩飾地表示贊賞,對存在缺陷的學術成果乃至是學人的品格缺陷,他都直言不諱。這并非古遠清好戰(zhàn),而是他堅信反抗具有學術倫理價值。市場消費時代的到來,學術似乎與時代語境格格不入,甚至插上草標待價而沽。知識分子或學者在應對當下現(xiàn)象與浮躁組合的此在世界,堅守成了最寶貴的品質。古遠清舍肉喂鷹式地深入當下學術生態(tài)的各種問題的內(nèi)部,不為尊者隱,不為看似真理在握卻空洞無物的主流話語權力所桎梏,如同《皇帝的新裝》結尾中的小孩那樣扒開華麗的謊言說出真相,知識分子必須時刻處于行動狀態(tài)中,必須立足于道義空間并反撥權威、抵抗霸權,哪怕效果茫然。
最后是獨立思考。反抗應當立足于自我建構的道德情感,正是這樣的學術追求使得古遠清的學術研究摒棄鸚鵡學舌式的人云亦云而占領獨立思考、獨創(chuàng)精神的高地。獨立思考的品質體現(xiàn)在對自我知識體系的固守和對真理的敬畏之心。自香港回歸以來,從各角度寫作的香港文學史的著作甚多。古遠清介入香港文學史研究時,并沒有產(chǎn)生“影響的焦慮”,他堅定自己的文學史觀,認為眾多的香港文學史寫作最起碼存在有七個誤區(qū),諸如“用大中原心態(tài)看待香港文學,籠統(tǒng)地將其判為‘邊緣文學’”“過分拔高魯迅到香港演講所起的作用”等等。他帶著避免踩雷區(qū)的意識獨辟蹊徑,創(chuàng)作具有古式風格的《香港當代文學批評史》,獲得學術界的好評。古遠清自涉足學界以來,常常為名學者糾錯,與某位學術權威對壘。學者之道德最關鍵的地方在于對任何權威話語的疏離意識,這來源于獨立判斷和自主選擇。古遠清既不唯他人觀點是尊,更不唯政治立場是尊,正契合“在世俗的世界里,知識分子只能憑借世俗的工具,堅守意見與言論自由的堡壘毫不妥協(xié)”的學人品行。所謂的學者或者知識分子之情懷不在學者自述散文或學術著作的自賣自夸中,而在其學術著作的遣詞造句、思維邏輯中,在其為社會困境與苦難的關懷和不盡的虔憫心態(tài)中,在苦苦思索困境解決之道的苦心中。
已近杖朝之年的古遠清是可敬的學者,同時又是“可怕”的“老頑童”。不會打字的他每年平均出版學術著作兩種,至今依然活躍在學術第一線,他還有《臺灣當代文學事典》《臺灣戰(zhàn)后文學理論史》《澳門文學編年史》《百年新詩學案·臺港澳卷》待出版。作為臺港文學史家的古遠清,其寫作姿態(tài)和學術氣質,本身就對當下熙熙攘攘、為利來為利往的學術界構成巨大的反諷。毫不夸張地說,正是古遠清對學術的滿腔熱忱和不知老益彌堅的不懈寫作,成就了他這位和中國社科院古繼堂齊名的所謂“南北雙古”的臺港文學史家。
注釋:
[1]古遠清:《對〈中國新詩總系〉的三點質疑》,《文學報》2011年7月7日。
[2]古遠清:《我們對華文文學本質研究得太少》,《文藝報》2002年5月14日。
[3]古遠清:《用政治天線接收臺灣文學頻道》,《文學報》2014年11月6日。
[4]古遠清:《海峽兩岸文學關系史》,福建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20頁。
[5]古遠清:《香港文學史研究的七大誤區(qū)》,《南方文壇》,2009年第2期。
[6]古遠清:《中國大陸臺港文學研究的走向及其病相》,《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3年第6期。
[7]古遠清:《臺灣的大河小說和原住民文學》,《貴州社會科學》,2005年第1期。
[8]古遠清:《弘揚本土文化恢復客家尊嚴——談臺灣的客家文學》,《嘉應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2004年第1期。
[9]朱立立:《華人學的知識視野與華文文學研究》,《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5期。
[10][18]古遠清:《假如我有九條命》(上),《名作欣賞》,2015年第4期。
[11]凌鼎年:《論戰(zhàn)一級水平,呼嚕也一級水平——記古遠清》,《世界華文文學論壇》,2011年第2期。
[12]曹惠民:《一脈清流——古遠清教授印象》,《常州工學院學報》(社科版),2011年第4期。
[13]古遠清:《臺灣當代新詩史·自序》,臺北文津出版社2008年版,第4頁。
[14]謝輝煌:《詩人·詩事·詩史——古遠清〈臺灣當代新詩史〉讀后》,《華文文學》,2008年第5期。
[15]李怡:《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的敘述范式》,《中國社會科學》,2012年第2期。
[16]古遠清:《〈臺灣當代新詩史〉的歷史敘述及陌生化問題》,《華文文學》,2008年第5期。
[17]【法】阿甘本:《什么叫同時代人》,轉引:黃子平:《批評總是同時代人的批評》,《文藝爭鳴》,2016年第10期。
[19]古遠清:《假如我有九條命》(下),《名作欣賞》,2015年第7期。
[20]古遠清:《香港文學史研究的七大誤區(qū)》,《南方文壇》,2009年第2期。
[21]【美】愛德華·W·薩義德:《知識分子論》,單德興譯,三聯(lián)書店2011年版,第7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