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 七

在中峰寺（一）

通往中峰寺的路，陡峭而古老

端坐在殿上的菩薩依然低眉

但信徒卻和菩薩一樣少

我在聽了風(fēng)聲和石頭的耳語之后

很想詢問路邊剛從寺里走出來的兩位少年

他們的神情，為何

如寺里的菩薩一般

好像一出生就低眉順眼

在中峰寺（二）

他們都太乖了，那些石頭們

一個個都是做早課的小和尚

靜候著春風(fēng)帶來誦經(jīng)的消息

山寺桃花落了一茬又一茬

它們就熱烈地等了一年又一年

我也很想效仿蒼雪大師

再現(xiàn)聚石為徒的公案

奈何我一身疲倦

身體里尚未裝過半卷經(jīng)書

十一月末的桔子

外婆去世前，總愛吃橘子

某種腐朽的味道穿破了空氣

在十一月末的高原上

每一瓣進(jìn)入胃里的桔子

都冷得仿佛要壓住生的欲火

我們一定浪費了很多時日

在那些靜坐以解困乏的時刻

彼此間的不言語像是青煙消解于空氣

那已經(jīng)算浪費了

如果我們不扣發(fā)身體里的機(jī)關(guān)

那

春天將和冬天一樣乏善可陳

冬天又是什么樣呢

靜坐爐火旁，訴說青春的悲傷？

那樣也是浪費

畢竟，不是春天才有綻放

更不是只有情人才可以接吻

而我所期待的一種擁抱

自始至終都不曾落在我的身上

我們一定浪費了許多時日

你會習(xí)慣沒有我

你會習(xí)慣沒有我

當(dāng)庭院里的玫瑰深情醒來

另外的日子也悄然來臨

你穿衣煮食

從一種新生到另一種新生

你一一經(jīng)過它們

你會習(xí)慣沒有我

秋天的遠(yuǎn)山悄然積雪

那些雪，也曾經(jīng)過你

沉寂的內(nèi)心

一片片，一朵朵的堆積

而你，并不想在夏天的早晨

清掃它們

我曾盤旋過的那個黑夜

我曾盤旋過的那個黑夜，如今

時常被大霧彌漫

那或許是八歲時的一個傍晚

敘事詩和故事會都還沒有

在黑夜里安家

彩色電線桿也還沒有被

松針綠色的汁液染臟

泥土剛過鞋面

青蛙還沒開口

母親的呼喊像是一種秋天的果實八歲的我

背著人類童年的黑暗

他之死

唯有死亡讓世人平等

唯有此刻的感傷才裝著他們對我最干凈的愛

活著的時候，這些現(xiàn)在在哭泣的人

無不視他為累贅——是的，

他們并沒有表現(xiàn)出對他足夠的關(guān)懷

他

吸煙，喝酒，販毒，嫖娼，流浪

他無惡不作，仿佛他無所不能

最后一次離開家鄉(xiāng)

他愛上了哀牢山下的名妓

就像愛賭博和性

癮君子戒不掉的毒癮，在他這里

是愛情的罪孽和甜蜜

她并沒有因此而從良

而是在她的世界中繼續(xù)從優(yōu)

她吝嗇，貪婪

每天晚上小閣樓的燭火中依然

搖曳著不動情的身影

他死亡的時刻，她也沒有為他流淚

“哦，我的愛人

一定是你沒有過被淚水浸泡的黑夜

所以你并不懂得你是我一生唯一的苦楚

而其他人，他們以為的疲累

不過是他們一廂情愿的高尚品德”

唯有死亡讓人平等

在這里，他享受遍了生前沒有過的殊榮

淚水，哀婉，為了他的聚會

就連前一天晚上還接客的她

也在即將出殯的一刻，對他的棺木

低垂著眉眼

我在想，他生前為她心動

那時，她也是此時菩薩的樣子

夏天的死亡

一輪烏云過后，村莊又遭大水

幾家的農(nóng)田和村舍

就這樣被夏天帶走

老人終于受不住夏天的折磨

在兒子回來之前

老屋前的梨樹上，用麻繩自縊

有人說，老人死于饑餓

而更多的人則相信

他死于炎熱

或者夏天過多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