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維璽

晚清同治初年，位居西北地區(qū)的廣大回族人民，掀起了一場大規(guī)模的回民起義。此次回民起義以陜西渭南地區(qū)回民首起發(fā)難，繼而波及整個西北地區(qū)?；孛衿鹆x之初，清政府派往西北的各種軍事力量，多隆阿、楊岳斌等均未能遏制西北糜爛之局，且因舉措失宜、用兵不當和地方官員的掣肘，致使西北局勢更為失控?；孛衿鹆x的烽火遍及城鄉(xiāng)，嚴重危及清政府在西北的統(tǒng)治。為了迅速扭轉戰(zhàn)局，清廷遂以左宗棠出任陜甘總督，督師關隴，鎮(zhèn)壓回民起義。左宗棠率部抵達陜西后，重新整合各種軍事力量，部署兵力，籌集軍餉，全力鎮(zhèn)壓陜甘回民起義和收復新疆。左宗棠當時面臨的重要困難，即在于軍費的嚴重不足，于是他奏準清廷，由各省撥發(fā)協(xié)餉，以保證西征戰(zhàn)事的順利進行。當時西征協(xié)餉的來源，除福建、浙江、廣東等東南諸省外，作為陜西鄰省的山西也是左宗棠西征協(xié)餉的重要來源省份之一。而此時正當“丁戊奇荒”之際，山西財政極為困憊，布政使林壽圖竭盡全省財力，以舒緩山西百姓困頓的局面。

于是，他對當時的西征協(xié)餉提出了自己的意見和主張，由此引發(fā)了一場備受當時朝野關注的左宗棠參劾林壽圖案。

目前學界對于林壽圖其人的研究甚少，能見到的唯一研究成果即陳晶晶的《林壽圖研究》，作者系福建師范大學文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側重于從林壽圖的詩文方面對其進行了相關探討。關于西征時期左宗棠籌餉的討論，代表性成果有：蔣致潔的《左宗棠收復新疆戰(zhàn)役軍餉問題探討》蔣致潔：《左宗棠收復新疆戰(zhàn)役軍餉問題探討》，《中國社會經(jīng)濟史研究》1988年第2期。，陳策的《西征協(xié)餉與晚清財政運行》，馬陵合的《左宗棠西征借款與協(xié)餉的關系》。此三篇文章都對左宗棠西征時期籌集軍費和協(xié)餉的問題進行了探討。近年來對左宗棠西征籌餉問題研究最有深度的當屬劉增合的《左宗棠西征籌餉與清廷戰(zhàn)時財政調控》，作者從西征初期供餉與自我籌款的艱難、清廷調控東西爭款、華洋債款籌借與各方掣肘三個方面對左宗棠籌餉問題和清廷調控財政問題進行了深入探討。上述研究成果雖對左宗棠西征協(xié)餉進行了討論，但大多集中于協(xié)餉的省份、協(xié)餉的數(shù)額等問題，而有關左宗棠因山西協(xié)餉問題參劾林壽圖的過程、原因及左宗棠與林壽圖二人之間關系進行探討的論著目前尚屬空白。故筆者試圖就左宗棠參劾林壽圖的過程及其原因做一詳細考察。

一、林壽圖其人及左宗棠參林原委

林壽圖(1809—1885)，初名英奇，字恭三，又字穎叔，別署黃鵠山人。福建閩縣(今福州市)人，生于嘉慶十四年(1809)。林壽圖幼時 “穎異力學，少時即見知于閩邑侯曹公瑾”。道光二十三年(1843)，中式舉人。二十五年(1845)，成進士，官工部主事。咸豐二年(1852)，考取軍機章京，改御史，敢言事。為人耿直不避，尤以求才務實一疏，累數(shù)千百言，為時稱頌。任職期間，林壽圖勤謹任事，閑則與孫衣言、邵懿辰、張壽圖、金鏞、王拯等人“講求有用之書?！笔芳幸苍u價其“久直(值)中樞，盛負才望”。五年(1855)，任虞衡司主事，升員外郎。九年(1859)，任山東道監(jiān)察御史。咸豐十年(1860)正月，林壽圖以御史身份，抽查天津大通橋。負責查辦了貪賄官員阿克敦布，并擒獲亡命之徒邢三，立置于法，官民無不稱快。咸豐十一年(1861)，閩浙總督慶端與布政使裕鐸互相勾結，貪污害民，福建吏治敗壞，百姓敢怒而不敢言。林壽圖激于義憤，遂上疏清廷：“慶端倚仗知府劉翊宸等為心腹，納賄營私，專務搜刮”，并奏以慶端“顓頊廢弛，嗜酒賭綦，日事荒樂”。請求將其罷黜，又請以降調浙江布政使徐宗幹巡撫福建，獲得清廷允準。由此，林壽圖的直聲得以遠播。

同治二年(1863)，清廷以順天府尹林壽圖為陜西布政使。此時，陜西回民糾眾反清，與清軍在陜西展開激戰(zhàn)，軍情頓為吃緊，陜西巡撫劉蓉命壽圖督辦慶陽糧臺。陜西自經(jīng)兵燹后，又逢大災，林壽圖“設粥廠十余所，四更，匹馬隨一二仆役，出無定期，往無定向，吏胥凜凜不敢作弊。百姓遠望馬首，輒先奔歡呼曰：老林來矣！”由此可見，林壽圖在辦理陜西政務方面甚得民心，故頗為陜西巡撫劉蓉賞識。劉蓉稱贊其：“才識明敏，精神強固，于地方情形、軍務機宜，諸能諳習。”四年(1865)，伊犁參贊聯(lián)捷奏參林壽圖“蒞任兩年，諸務廢弛。終日燕處衙齋。巡撫劉蓉初任封疆，公事尚多未諳，凡有舉劾，半聽該司，而該司以此得意，任意施為。”清廷降旨，將林壽圖“著交部議處，并降三級調用”。楊岳斌出任陜甘總督后，經(jīng)過詳細調查，上疏清廷：“林壽圖操守甚好，辦事認真，實能任勞任怨。惟馭吏未免過嚴，參劾屬員，間有輕重失當，致招謗毀。”之后，清廷以陜甘軍務吃緊，諭令林壽圖迅速馳赴甘肅慶陽，接辦糧臺事務，并準其專折奏事。林壽圖實心辦理糧臺事務，諸臻妥協(xié)。楊岳斌稱其“外和內介，為守兼優(yōu)”。

同治七年(1868)，左宗棠奉旨督辦陜甘軍務，駐軍西安，令地方籌餉百萬，大舉出兵。林壽圖建議：“現(xiàn)今各地民生凋敝，不堪攤派，操之過急則生變?！庇谑?，派餉之議乃止。此事左宗棠后來在給譚鐘麟的書信中有所論及：“昔曾舉以告林穎叔，林謂于發(fā)餉不便，遂以終止?！逼浜罅謮蹐D丁母憂，回福州守制三年。

光緒二年(1876)春，壽圖服滿入京。九月，山西布政使因病解職，清廷任命林壽圖為山西布政使。

林壽圖出任山西布政使的第二年(1877)，左宗棠向清廷上疏，參劾林壽圖任意取巧、紊亂餉章，請求敕部議處。此案的原委是：左宗棠督師陜甘后，其軍中協(xié)餉數(shù)目，在同治八年(1869)二月，戶部曾經(jīng)議奏，山西每月向西征軍隊協(xié)銀三萬兩；專協(xié)穆圖善軍餉每月一萬兩，米銀一萬兩。歷經(jīng)遵循在案。林壽圖任山西布政使后，以山西荒旱甚重為由，遲不解交西征協(xié)餉。左宗棠赫然震怒，于光緒三年(1877)六月二十九日上奏清廷：

上年十一月，藩司林壽圖到任，乘前撫臣候代之際，朦詳按照同治六年前山西撫臣趙長齡自奏每月二萬兩核算，而置同治八年戶部核定山西每月協(xié)銀五萬兩成案于不顧，且指戶部八年奏定實餉為虛數(shù)，西征糧臺所開之單、戶部核催之文為歧誤、為舛錯，恣為欺罔，加之指斥，形諸公牘，上瀆宸聰。不料其謬戾竟至于此！

其次，左宗棠在奏疏中還對西征協(xié)餉與山西賑災之間的輕重緩急進行了分析，他指出：

山西旱荒太甚，撫臣曾國荃目擊心憂，急思所以拯之，無暇兼顧邊餉，其飛章入告，吁懇恩施，疆吏之誼，固宜如此。朝廷軫念災黎，無微弗至。邊餉與荒政緩急，自有權衡。部臣仰體宵旰憂勤，必能盡力籌維，以慰圣懷而期兼顧。微臣身膺邊寄，雖兵事、餉事拮據(jù)不遑，然同值時艱，決無奪饑民之食以飽邊軍之理。

左宗棠給清廷的這一段奏詞大有深意。首先，充分肯定了山西巡撫曾國荃面對災荒之時能夠體恤民情、積極向朝廷反映的態(tài)度，有效維護了其與曾國荃的關系，此其一；其二，“朝廷軫念災黎，無微弗至”的話語給足了清廷當權者面子；其三，在山西荒旱和西征協(xié)餉之間，極力辯解自己并無因籌集協(xié)餉而忽略山西賑災的行為。這樣使自己在下文中參劾林壽圖時更有說服力，更易于打動清廷。

其次，左宗棠以福建和浙江以及兩廣官員積極籌解西征協(xié)餉為例，說明林壽圖紊亂餉章的瀆職行為。

最后，左宗棠在奏疏中和上文遙相呼應，進一步指摘林壽圖貽誤西征大業(yè)的危害性。他說：

語不云乎：“實事好做，實話好說?！鄙轿骱祷娜绱耍技庇谡?，奏請緩解邊餉，臣固無辭。若如林壽圖之但懷私見，玩視急需，并貽誤全局，臣不能無言也。謹據(jù)實參奏，伏懇天恩，敕部臣詳查成案，將山西藩司林壽圖議處，以儆效尤而維大局。

左宗棠的奏疏行文至此，已將清廷決策者的視線引入到西征大局的高度，林壽圖的仕途命運也就可想而知了。

左宗棠參劾林壽圖的奏疏呈遞后，果然引起了清廷的高度重視。清廷下諭：

據(jù)左宗棠奏，山西藩司林壽圖到任后，蒙混具詳，將解西征餉銀按照同治六年每月二萬兩核算，置同治八年戶部核定每月五萬兩成案于不顧，指實餉為虛數(shù)，巧避不及八成處分，實屬紊亂餉章。請飭部詳查成案，將林壽圖議處等語。著戶部查明山西應解西征月餉歷屆成案，據(jù)實具奏。

戶部尚書魁齡經(jīng)查訊后，回奏：“前山西巡撫鮑源深據(jù)布政使林壽圖詳奏，稱每月止應解銀二萬兩，與部章不符，鮑源深固屬失于詳察。如林壽圖之貽誤軍餉，實屬咎無可辭。”清廷以林壽圖“不遵戶部奏定餉章，蒙混具詳，非尋常貽誤軍餉可比?！憋喠罱焕舨坑枰宰h處。時任大學士管理吏部事務寶鋆會同吏部官員討論后，上奏：“山西布政使林壽圖，于該省應解西征軍餉，并不遵照戶部奏定章程，蒙混具詳，意存取巧，實屬咎有應得?！鼻逋⑺彀凑绽舨孔h奏，將林壽圖即行革職，前山西巡撫鮑源深未將歷屆成案詳查，降二級留任。

左宗棠參劾林壽圖及清廷予以處理后，新任山西巡撫曾國荃對于參案提出了不同意見。在奏疏中，他對于協(xié)餉未能按時解運的原委進行了分辨。他指出：“臣履任后，因晉中荒旱太甚，未及與左宗棠往返函商，具折吁懇天恩，請撥三省欠餉轉解西征，系臣一己之愚見，非出自林壽圖之意也?！痹鴩跽J為，左宗棠奏折中完全將協(xié)餉問題歸咎于林壽圖與事實大相徑庭。他說：“臣事前既未與該司相商，事后獨令該司受過，揆諸同寅協(xié)恭之誼，殊有未安?！逼浯?，曾國荃對左宗棠參劾林壽圖的動機進行了分析。他指出：“在左宗棠因需餉孔亟，遙度于數(shù)千里外，先劾一員以儆效尤，原屬急何能擇?！贝送猓麖牧謮蹐D治政理事的才能方面對于此次參案及其處理提出了質疑，并希望清廷能予以寬大辦理。他指出：

臣抵晉后，觀林壽圖所辦公事，精心果力，無一不實事求是。相處三月之久，察其用人理財，心存公道，語無私曲，忠愛出于至誠，剛方是其本性。微特閱歷比臣較多，即論才具亦實勝臣十倍。晉省現(xiàn)在報災州縣已有五十七處，饑民二百余萬。數(shù)月以來，經(jīng)林壽圖會同江人鏡力任艱難，多方設法拯救，近甫粗有頭緒。惟林壽圖因臣之奏忽然被劾，臣益內疚于心，無以自處。

從曾國荃為林壽圖辨冤的奏疏中可以看出，曾國荃把山西協(xié)餉未能如數(shù)解運的原因完全歸結于自己的失誤，認定左氏的參劾缺乏充分的根據(jù)。而且，他認為左宗棠原參奏折中對于自己的失誤表示寬恕和諒解，而將所有責任加于林壽圖的說法深表不滿。疏中對于左氏參劾林壽圖的動因的分析，也不無道理。“先劾一員以儆效尤”的說法從當時的歷史背景來看，確實比較符合實情。因為左宗棠督師西征之時，餉源奇絀，除了舉借外債外，協(xié)餉即為西征軍隊的重要財源。正如左宗棠在給劉典的書信中所說：

部款次第頒發(fā)，計八月內第一批可到陜，余則九月末十月初可以到齊。洋款尚未得雪巖確信，想不至荒唐。閩省協(xié)餉盡被洋防占奪，何小宋早有函告，無如之何。湖北川鹽只準限銷一半，利源已減，不能如從前協(xié)解。晉餉則因旱甚，不能協(xié)解，弟劾林方伯疏，原有緩解之說，想部議亦必照準也。

山西在西征的緊要關口，首先遲緩西征協(xié)餉，無疑會對其他各省協(xié)餉產(chǎn)生重要影響。左宗棠此時深恐其他省份相繼效法而不按時解運，勢必會影響到西征大局。因而，對左宗棠而言，在此時拋出這一參案，確實能起到震懾作用。這一點，曾國荃的觀點是有先見之明的。此外，曾國荃為了表示自己為林壽圖辨冤是出于公心而非私人關系，還在奏疏中極力強調：“左宗棠與臣本系同鄉(xiāng)至契，毫無意見之私，從未嘗兩相矛盾。臣與林壽圖先未同官，素不相識，亦無所用其徇庇。”曾國荃關于其與左宗棠關系的論述，也算是較為中肯，因為從許多相關史料中反映出，左宗棠盡管和曾國藩關系破裂后，彼此不通書信，卻和曾國荃仍然保持著良好的友誼，雙方常有書信往來?？傊ㄟ^對曾國荃奏疏的考察，可以看出，左宗棠對林壽圖的參劾的確有失公允。

清廷為了進一步查清此事的原委，下令戶部再次將此案予以查實。戶部尚書魁齡回奏：“山西省協(xié)西征餉銀，實系五萬兩。同治八年二月間，經(jīng)該部核定奏明后，歷屆均照此數(shù)催解。十年、十一年間，前任藩司張樹聲以西征餉數(shù)不符，詳請咨部查覆，均經(jīng)該部詳細咨覆有案?！庇谑?，清廷下諭：

林壽圖于奉撥西征月餉，并未詳查奏咨各案。既經(jīng)蒙詳于前，又復固執(zhí)于后，殊屬冒昧。業(yè)經(jīng)革職，姑免深究。山西巡撫曾國荃于林壽圖詳文，未經(jīng)覆核明確，率行入奏，亦屬不合。著交部察議。

清廷頒發(fā)諭旨后，奉天府府丞王家壁上奏，認為山西協(xié)餉案“雖系林壽圖未能詳查全案，難保非該司書吏畏其精明，隱匿部覆要件，不行呈閱，有心傾陷”。請求查明嚴辦。但清廷以“林壽圖業(yè)經(jīng)革職，不得藉此為開脫地步”為由，不允其請。至此，曾國荃試圖為林壽圖辨冤的努力及王家壁對于此案的質疑也完全被清廷所否決，左宗棠參劾林壽圖一事遂成鐵案。

總之，左宗棠在西征的關鍵時刻，軍餉供應作為戰(zhàn)事順利進展的根本，是左宗棠需要極力維護的。關于左宗棠收復新疆所需軍費，據(jù)近人秦翰才研究：“照文襄公說，包括兩大筆：一是裁撤四十營后所剩馬步一百四十多營的實餉，每年六百余萬兩；包括軍餉五百數(shù)十萬兩，軍實七十萬兩，軍運三十萬兩。一是出關糧運經(jīng)費，每年二百數(shù)十萬兩。兩共八百數(shù)十萬兩。”這一巨額數(shù)字，實在令其大傷腦筋。而西征軍的主要餉源主要來自東南各省的協(xié)餉，但自從同治十三年(1874)海防事起后，東南各省紛請停解或少解，實際解來的餉銀比往年一下子少了好幾十萬兩。也正是在這一當口，林壽圖對協(xié)餉存有己見，遭到左宗棠的參劾也就勢所難免了。

二、左宗棠參林案中的個人因素

林壽圖被參案，發(fā)生在左宗棠督師西征期間，并非偶然。其中，林壽圖與左宗棠倆人的關系在此案中顯得較為敏感。

首先，林壽圖本人個性剛烈，擔任陜西布政使時期，曾數(shù)度違忤左宗棠獨斷專行的行事風格，令左宗棠大為不悅，使得二人之間早有芥蒂。且看民國《福建通志》中如下兩則史料：

左宗棠西征，駐軍于陜，議措餉百萬，大舉出關，令藩司派之州縣。壽圖曰：大難初夷，凋瘵未復，民不堪也，急之且變生意外，藩司近乞養(yǎng)，已得請，亦恐不能終始之也。議乃寢。

左宗棠帥陜甘時，有卒犯法，不至死，宗棠欲殺之，以付壽圖，責而釋焉。覆命曰：已照例辦矣！宗棠盛氣詰之曰：是何例？曰：是祖宗成例，宗棠無以難也。

以上兩則史料，第一則事關西征籌餉問題。左宗棠身為西征統(tǒng)帥，因西征軍務緊迫而急于籌集軍費，固屬無可厚非，但強行攤派的做法確實并非妥當之舉。作為陜西布政使的林壽圖，目睹戰(zhàn)亂后百姓苦不堪言的實情，極力為民請命，亦表現(xiàn)出了一位地方官員體恤民瘼的風范。最后，此事雖因林壽圖的堅持，左宗棠放棄了這一不切實際的想法，但以左宗棠的個性而言，他對林壽圖的意見顯然并不滿意。第二則史料反映的是一件刑事案件。士兵犯法，理應按照朝廷律例懲辦即可。左宗棠強欲將一名罪不至死的士卒處以死刑，明顯是逾越法度而自為。林壽圖不畏強權，按律決斷，確屬難得。西征時期的左宗棠，身任疆圻，位高權重，已非昔日的蕞爾小吏或錢糧師爺之時所能同日而語。林壽圖面對左宗棠盛氣凌人的質詢，能夠以理壓權，使其無可辯駁。此事加深了左宗棠對林壽圖的嫉恨，這是毋庸置疑的。

此外，李伯元在《南亭筆記》中有則史料亦應重視：

左宗棠為陜甘總督時，藩司為林壽圖，能詩善飲，性極詼諧，左常與之飲酒談論。某日正談間，而捷報至，林盛稱左妙算如神，佩服不已。左拍案自夸曰：此諸葛之所以為亮也。繼談往事，左頗怪當時自稱“諸葛”者之多，林亦拍案曰：此葛亮之所以為諸也。左因此頗恨林，蓋豬、諸同音耳。

林壽圖嘲諷左宗棠的故事，《申報》也曾有所記載：

左文襄督陜甘時，閩人林壽圖為藩司。林故工文字，雅好詩酒，兼善諧謔，文襄時招與談飲。一日，外間報某處捷音至，林稱其神算，頗致佩服之意。文襄拍案自詡曰：此諸葛之所以為亮也。已而談及時人，頗怪近日自稱諸葛者之多。林亦拍案曰：此葛亮之所以為諸也。文襄惡其輕薄，后竟劾罷之。

這兩則史料行文雖有不同，但敘事方面是一致的，可信度較高，反映出的左、林性格確實較為妥當，也可以從側面折射左、林關系。

還有，近人鄭孝胥在《偶記林穎叔述左文襄語再答幾道》的五言詩中披露了一件鮮為人知的左、林交惡的情節(jié)。詩中涉及倆人的詩句如下：

左侯居軍中，嘆息謂歐齋：屈指友朋間，才地有等差。進士勝翰林，舉人又過之。我不得進士，勝君或庶幾。歐齋奮然答：霞仙語亦奇。舉人何足道，卓絕惟秀才。言次輒捧腹，季高怒豎眉。

這首詩以互相問答的形式生動地勾勒出了左、林關系，基本符合史實。左宗棠“重科榜而輕甲榜”的心態(tài)和思想根深蒂固。他本人一生仕途坎坷，舉人乃其最終功名，曾三上公車，皆失意而歸。進士功名無望，更遑論翰林之流了。因而他對同僚及部屬中有進士科名者，向來存有鄙視之意，這是不言而喻的。林壽圖作為正途進士出身，面對左宗棠的鄙薄之辭，更是針鋒相對，毫不謙讓?！凹靖吲Q眉”的詩句將左宗棠當時惱羞成怒的形象刻畫得淋漓盡致。

由上可見，在左宗棠參劾林壽圖之前，倆人因個性所致，嫌隙甚大，矛盾和沖突已表面化和公開化了。左宗棠對林壽圖的嫉恨，為后來的參案埋下了隱患。一旦時機成熟，左宗棠傾陷和打擊林壽圖亦是勢所必然。盡管左宗棠和林壽圖存有芥蒂，但對左宗棠而言，要打擊林壽圖，僅憑個人恩怨是很難實現(xiàn)的。正如有人所指出的：“世傳林歐齋對文襄曰：此葛亮所以為諸以此見忤，后被劾。然歐齋被劾，以爭用兵不得由陜境，且征餉不足?！秉S濬在《花隨人圣庵摭憶》中也評論說：

左文襄氣矜之隆，一時將帥，莫之與京，郭筠仙為力相揚扢之人，而與之郄嫌終身，他無論矣?？偠疥兏蕰r，與吾鄉(xiāng)林歐齋先生(壽圖)亦相抵牾，卒以籌餉不力，劾歐齋去職。

三、左、林國事政見之異

左宗棠參劾林壽圖，除上述個人之間的恩怨外，國事方面的政見之異也是一個重要方面。

首先，倆人的政見分歧表現(xiàn)在西征糧臺裁撤問題上的意見相左。

西北自同治軍興后，陜甘總督楊岳斌出于鎮(zhèn)壓陜甘回民起義和收復新疆之需，曾奏請在陜西省城西安設立糧臺，作為軍糧轉輸?shù)幕亍Ｄ聢D善繼任陜甘總督后，飭令林壽圖“撤西安糧臺，悉以餉事歸秦安糧臺”。清廷以“用兵西北，必多籌運道，以備不虞。似此專注漢中秦安一路，設有梗阻，必至貽誤”為由，命左宗棠妥為辦理。左宗棠認為：

若令慶、涇各軍概取給于秦安糧臺，又鞭長莫及，慶、涇防軍皆將渙散，陜省即有剝腹之災。自古用兵西北，必多籌運道，以備不虞。似此專注漢中、秦安一路，設有梗阻，必致貽誤。且自西安至甘十六站，自漢中至甘二十七站，遠近攸殊。于漢中設分局轉運四川銀米可也，若轉運甘省各餉，于道里軍情兩無所取。

穆圖善試圖裁撤西安糧臺的計劃因左宗棠的堅決反對而作罷。

同治七年(1868)，林壽圖向清廷上奏，請求裁撤甘肅后路糧臺。疏稱：“山西等省應協(xié)甘餉，業(yè)經(jīng)奏明徑解甘省。湖南等省甘餉，已由湖北糧臺轉解。河東常餉，亦徑解蘭州。其由王加敏分運到陜之餉，左宗棠委知縣朱瑛經(jīng)收。涇慶各軍，現(xiàn)由道員彭思曾支發(fā)餉項。該藩司并無經(jīng)手甘軍餉事，請將糧臺裁撤，以節(jié)糜費?！贝舜瘟謮蹐D再次提請裁撤西安糧臺，清廷甚為不滿，認為：“西安糧臺，本為轉運甘省軍餉而設，屢次議撤議留，辦理殊覺歧異?！敝I令左宗棠將林壽圖所奏各情節(jié)詳細酌度，關于西安糧臺應否裁撤一事，奏明辦理。

左宗棠接奉諭旨后，在回復清廷的奏疏中，詳細陳述了西安糧臺不可裁撤的理由。其一，從政治和軍事的高度分析了西安糧臺的重要性。他指出：

竊維甘省后路糧臺設于西安，原以司協(xié)餉之總匯?？偠郊孑犼兏蕛墒。?、餉事皆應通籌，兩省藩司，皆其屬吏。甘肅后路糧臺，原為支應慶、涇諸軍而設。西安糧臺一撤，無論后此由秦入隴，餉道中斷，不能從此進兵；即以目前局勢而言，甘、陜各回俱嘯聚該處一帶，據(jù)為老巢，既不能停兵以任賊之縱橫，詎能停餉而任兵之饑潰？

其二，左宗棠從統(tǒng)籌全局的高度認識到了西安糧臺的重要性。他說：

平、慶、涇、固一帶，在陜甘兩省視之，雖同是邊地，而合陜甘兩省言之，則當兩省中央，實為腹地。歷代關隴兵事，未有不從此著手者，地勢然也。即臣將來回旆關中，分道入隴，亦必于此開屯瞻軍，厲兵秣馬，于進取之時即寓善后之策，庶幾左顧右盼，聲息相通，方于兩省地方戎務均有實濟。此西安所設甘肅后路糧臺斷不可撤之實在情形也。

基于左宗棠的以上論斷，清廷同意了左宗棠的建議，諭令林壽圖“將西安糧臺各事宜，照舊妥為經(jīng)理，毋許推諉”。

此次西安糧臺之議最后雖告平息，左宗棠的意見占了上風，但左、林關系進一步走向惡化。不久，林壽圖未經(jīng)左宗棠同意，徑自向清廷上奏，以養(yǎng)親為由，請求開缺回籍。后來林壽圖奉命入都，經(jīng)過陜西，亦不曾告知左宗棠。左宗棠獲知后，大為惱怒。在給王加敏的書信中說：

林穎叔前次陜藩告養(yǎng)，徑用慶陽糧臺專奏得請，弟未得預聞，當時曾貽書見責，僅遜謝而已。此次赴都，曾過陜西，亦無一字通候。比蒞晉藩，則詆大部為錯誤、弟為歧互，不知是何心肝？

左宗棠在給江蓉舫的信中也說：

穎叔前在陜藩告養(yǎng)，即借辦慶陽糧臺銷案自行具奏，得請后，飄然長往，督撫并未預聞。弟雖貽書責之，彼未嘗介意。昨次出山，亦曾迂道過秦，并無只字見告，一似有不釋于弟者，不解其故。弟由閩移督關隴，自問尚無開罪官民之處，乃竟得此于穎叔，寸衷耿耿，莫知其端。

從左宗棠的書中可以看出，他對林壽圖所持成見已深，關系已經(jīng)到了水火難容的地步。

其次，左宗棠參劾林壽圖，他認為林壽圖有蒙蔽山西巡撫曾國荃，進而從中取巧之嫌。

曾國荃履任山西巡撫前后，正是“丁戊奇荒”發(fā)生期間，此時亦正當山西人事更替之際。先是山西布政使去職，由陜西布政使林壽圖接任。繼則山西巡撫鮑源深因病懇請開缺，導致山西宰治無人，故暫由林壽圖護理山西巡撫一職。后清廷任命曾國荃為新任巡撫，此事令左宗棠大喜過望。但曾國荃卻以生病為由，遲不赴任。左宗棠遂上疏請求曾國荃速赴新任，以重職守。左宗棠此時急于讓曾國荃馳赴新任，其理由有三：其一，他認為：“陜甘北路，均與山西迤北一帶相通。關外北路肅清，正可聯(lián)絡一氣，從長計議，為省兵節(jié)餉之謀?！逼涠?，左宗棠此時欲極力整頓甘肅茶務，而甘肅茶務的廢弛與晉商的“行銷無引私茶，由北路浸灌西路”關系甚大。其三，左宗棠認為：“曾國荃與臣素相契洽，勇于任事，本所深知?！弊鳛榕f識，曾國荃擔任山西巡撫，應當能夠支持和配合自己的工作。還有，當時西北戰(zhàn)事正處膠著，需要山西協(xié)濟，左宗棠才會要求曾國荃速速上任。

曾國荃就任山西巡撫后，和布政使林壽圖配合默契，工作上相得益彰。林壽圖盡心辦理山西荒政，頗得民心。因辦理荒政而怠慢西征協(xié)餉，且對山西協(xié)餉存有自己的看法，始導致了左宗棠參劾案的發(fā)生。此事雖說與林壽圖有關，但畢竟一切決定權在山西巡撫曾國荃手中，林壽圖只有建議權。而在左宗棠看來，林壽圖有意蒙蔽曾國荃、故意取巧拖欠協(xié)餉。他在給劉典的信中說：

沅浦履新后，蒿目時艱，于隴餉未能兼顧，原在情理之中。使弟設身處之，亦必難舍己蕓人，置荒旱于不顧。惟誤聽藩司議論，以畫餅見貽，殊與至誠許與之道未合，不能不拜疏論之。穎叔專圖取巧，弟早知之，不料其愈巧愈拙至此！

左宗棠在給譚鐘麟的書信中也指出：

沅浦奏以閩、浙、粵協(xié)晉無著之款撥抵甘餉，頗欠分曉，蓋為穎叔所誤。穎叔朦詳晉協(xié)每月五萬為歧誤，為舛錯，只圖顧不及八成以上處分，翻戶部成案，紊亂餉章，弟不能不駁。至晉省饑荒，亟宜拯恤，但奏緩甘餉，誰曰不宜？折稿錄送，可知穎叔之弄巧成拙也。

左宗棠參劾林壽圖之后，為了不因此事影響其與曾國荃的關系，曾致書曾國荃，陳述了自己為了國事不得已而為之的苦衷，并希望曾國荃能體諒自己的良苦用心。他說：

穎叔籌餉，心計則工，于大局殊不留意。時事至此，尚一意諉卸取巧，只圖置身事外，何耶？自鮑華潭據(jù)以入告，鄂中亦不解穆軍餉矣，閩、浙、廣東近亦難免觀望。然則隴事將誰望乎？不得已奏請議處，原疏抄覽，希鑒而諒之。實事好做，實話好說，但以晉旱太甚，緩解甘餉為言，固廷議所不駁，陜甘總督所不能爭也。

這封信中除向曾國荃表達了自己對林壽圖的看法，還透露出另外一條信息，那就是自從林壽圖的協(xié)餉主張被鮑源深上奏后，湖北、福建、浙江、廣東各省也相繼觀望，這令左宗棠實在難以容忍。試想，倘若西征協(xié)餉斷絕，后果何堪設想，左宗棠縱有沖天之才，總難在軍餉枯竭的情況下繼續(xù)從事西征大業(yè)。因此，左宗棠參劾林壽圖的主要意圖在于以儆效尤，維持西征協(xié)餉的正常供應。正如他在奏疏中所說：

林壽圖但思借人之力規(guī)免處分，不知此端一開，則各省關陳欠均可借抵實餉，部定協(xié)款俱屬虛文，而臣軍餉事將歸烏有。比效尤者接踵而起，于是而追咎作甬之人，不已晚乎？

他在給江蓉舫的書信中也說：“所力爭者，餉章紊亂，效尤者紛紛而起，則涓滴之流亦將塞絕耳！”沈葆禎也指出：“季老以短餉劾歐齋，不啻為剖析其賑災之不力也者。政府斷不能予以重譴，各關道、各藩司咸兢兢以協(xié)餉不到八成為慮，此籬抉破，甘餉益不可為矣!”

盡管左宗棠參劾林壽圖的用意曾國荃也是心知肚明，但經(jīng)過此事后，曾國荃對左宗棠產(chǎn)生了不滿。他在給溫味秋的密信中表露：“弟前以湘陰周內太甚，不得不以引咎私衷，瀆陳天聽，并非有所袒于穎叔也?！倍覍τ谠鴩醵裕允苋紊轿餮矒岷?，對林壽圖在山西布政使任內的工作是比較滿意的。他說：

穎叔去冬蒞任，首黜貪污，以肅吏治。然承積弊之俗，上即嚴為區(qū)別，下偏工于趨避，賴穎叔不避仇怨、不挾偏私，黜陟一秉乎大公，考察不遺乎至細。今夏以來，吏乃畏威，民益懷德，雖值饑饉薦臻之歲，餓莩載道，甘瀕于死而不敢為怨詞。固我盛朝深仁厚澤、浹髓淪肌之所致，而穎叔馭吏安民之苦心，不可謂非有造于晉也。自被議去官，晉民之號泣請留者，日以千計。

林壽圖被劾去晉，曾國荃懾于清廷諭旨，不敢再行上奏為林壽圖求情。但山西百姓以士紳為首，聯(lián)名向曾國荃稟請將林壽圖留任。曾國荃無奈之余，致書溫味秋，懇其通過京官上達天庭，以期清廷能夠收回成命。書中稱：

敝處礙于成例，不敢代奏。惟念晉中正值賑捐孔殷之時，穎叔以諳練之員，素愜蒼赤之望，晉中官吏畏愛尤深。該士紳所呈，可否由尊處密商子禾侍郎及眾位京秩諸賢，另行設法達宸聰之處?出自鴻裁。或奏留穎叔辦理晉中賑務，于部議似無大礙，而在晉民得遂遮道請留之私。

后來溫味秋究竟有無通過京官疏通，因史料無徵，不得而知。但林壽圖被參免職已是無可挽回的事實了。曾國荃雖也為林壽圖的去職而嘆息不已，但也是回天乏術，無可奈何。他說：“至應協(xié)西路餉項，日事追呼，穎叔方伯竟因此被劾去官。晉藩一席，后來者更視為畏途矣?！薄缎戮幑糯猴L樓瑣記》的作者高拜石也指出：

后移晉藩，山西旱荒歷年未報災，穎叔至，文書山積，半為催餉，半為報災請賑請緩征；而萬事掣肘，一籌莫舉，不久以協(xié)餉解不及額免官。然窺其籍則所解已十逾七八，而借帑買米，倉猝未能歸款。曾國荃適撫晉，謂之曰：“吾在此，使君失官，吾甚愧之；君失官而猶負累若此，吾更愧之。君自歸，官款吾任之可耳!”遂行，送者傾城，皆呼曰：“官何行之急，吾民方為官謀償逋也。

結 語

落筆至此，可以對左宗棠參劾林壽圖案有了一個大致較為明確的認識。林壽圖本系晚清時期一位能干官員，人品端方。翁同爵曾評價曰：“林穎叔有才喜見長，政事亦得失參半。惟于此間(指陜西)情形極熟，人究是君子?！钡騻€性較為剛直，不能見容于左宗棠。擔任陜西布政使期間，屢屢因公、因私曾觸怒左宗棠，使得左宗棠對其產(chǎn)生了嫉恨之心。但對于左宗棠而言，當時還無意于借倆人關系惡化打擊林壽圖。辭去陜西布政使一職，是林壽圖自愿所為，并非左宗棠有意排擠所致，當然倆人關系的不睦可能使得林壽圖很難與其共事，故借養(yǎng)親求去，也是情理使然。正如清人黃彭年在《送林穎叔方伯歸閩序》中所說：

閩中林公以陽剛之才，至健之操，其立朝蹇蹇然、諤諤然，致嚴于君子、小人之辨。及布政秦中，適湘鄉(xiāng)劉公來撫是邦。合道同志，則舉平日所為嚴辨者，毅然行之，進退黜陟，無所阿徇。雖緣是取戾，與湘鄉(xiāng)相率去位，其心夷然、泊然。是非利害，不以眴其目；死生驚懼，不以入其胸也。

山西協(xié)餉糾紛的出現(xiàn)，固非無因?！岸∥炱婊摹弊鳛橥砬鍟r期席卷中國北方數(shù)省的一場自然災害，給北方廣大人民帶來了深重災難。其影響范圍包括華北五省，但最嚴重的區(qū)域是山西。正如林壽圖給閻敬銘的書信中所說：

昨接合肥師相照會，抄示疏稿，極陳三晉災黎，顛連困苦，讀之令人泣下。晉省奇荒，從來未有。韓侯嶺以南情形較重，河東各屬，與秦、豫毗連，兩省接壤之處，皆屬災區(qū)，無糧可糴。雍絳泛舟，已成絕望。地無顆粒，民無蓋藏，外無轉輸。

此時亦正當西北戰(zhàn)事如火如荼之際，軍餉孔亟，左宗棠參劾林壽圖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出現(xiàn)的一件大事。林壽圖在“丁戊奇荒”時期山西災情深重的情況下，極力維護山西的賑災工作，試圖減少山西的財政負擔，故而對西征協(xié)餉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的確無可厚非。正如翁同爵所評論的：“林穎叔不過權其出入，開一折申詳，并未敢遞請歸款。然已逢彼之怒，則繼之者，又何能爭執(zhí)？”而作為西征統(tǒng)帥的左宗棠，在西北戰(zhàn)事吃緊之際，為了保證西征大業(yè)順利進行，力爭各省協(xié)餉按期匯解，也在情理之中。因而林壽圖被參案，實則反映出了清政府內部在“丁戊奇荒”和西征時期的一次財政爭議。當然在這次財政爭議中，很難分辨孰對孰錯。而在此案中，左宗棠與林壽圖之間的私人關系、左宗棠與曾國荃的關系、曾國荃與林壽圖之間的關系等表現(xiàn)得異常復雜。在這些關系中，左、林關系尤為敏感。左宗棠和林壽圖之間，早年共事之時即有嫌隙，而恰恰此次山西協(xié)餉案正好是林壽圖擔任山西布政使期間提出的，這就極易使人對左宗棠參劾林壽圖案中左、林關系產(chǎn)生質疑。如果說左、林關系與此案毫無關聯(lián)，很難讓人折服。但倘若一味將此案的原因歸咎于左、林關系，恐怕也不盡符合歷史的真實。

總之，通過以上對左宗棠參劾林壽圖案的過程及原委的考查，本文希冀達成如下結論：左宗棠參劾林壽圖案，是晚清時期一起財政爭議事件。此次事件中，當事人左宗棠和林壽圖倆人的爭論也是見仁見智，意見和觀點的歧異本屬可供進一步商榷。最后左宗棠的觀點雖然得以獲勝，為清廷所接受和認可，但并不等于左宗棠的意見完全正確。此外，左、林關系無疑對此案有著很大影響，畢竟作為歷史事件，屬于人的行為。因此，人際關系難免會對歷史事件產(chǎn)生一定程度的影響，而左、林關系正是在此案中起到了催化劑的作用，但并非決定性因素，這是毫無疑問的。因為不管是林壽圖還是其他人，只要對西征協(xié)餉提出意見或者遲緩協(xié)餉解運，對于左宗棠而言，在當時都是令其難以容忍和接受的，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