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展
人之大患一曰病,二曰禍。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嘴巴實在需要加強警衛(wèi)工作。每當外出開座談會時,夫人常會叮囑丈夫:“多吃菜,少喝酒,多用耳朵少開口!”就是說,將說話的功能減少到最低限度。于是丈夫補充道:“聽老婆的話跟黨走!”
為人處世,不懂沉默,往往吃虧。好發(fā)議論的人就是言多必失者。說一百句話,難免有幾句錯話。一句不說呢,沒啥錯誤,而且還顯得莫測高深,與世無爭,謙謙君子,以目為語。侃侃而談的人播種,緘默不語的人收獲。所以莊子說“大知閑閑,小知間間;大言炎炎,小言詹詹”。意思是大智慧廣博默存,小聰明精細絮叨;重要言論氣勢盛人,小是小非卻爭論不休。蘇格蘭有個史學家叫卡萊爾,曾引用瑞士的著名銘文“雄辯是銀,沉默是金”之后說“雄辯屬于短暫,沉默屬于永恒”。
懂得沉默,同時又知道打破沉默,這實在是一門關乎身家性命的大學問,是一座充滿辯證法奧秘的寶庫。
真正把“沉默學”琢磨透了的是薛寶釵。她的處世哲學是“不干己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
幼年時,寶釵生性活潑調皮機靈愛說愛笑,經過儒家《女兒經》的陶冶,變成了一個冷美人。寶釵深藏機鋒于城府,顯示溫厚于無言。一定要說話,也是要言不煩,含而不露,恰到好處。比如元春娘娘從宮中送來燈謎,寶釵一看就猜中了,毫無新奇之處,但她卻連連稱道:“難猜難猜!”
我認為對沉默學開掘最為深廣的是魯迅。他說:“鷹的捕雀,不聲不響的是鷹,吱吱叫喊的是雀;貓的捕鼠,不聲不響的是貓,吱吱叫喊的是老鼠;結果,還是只會開口的被不開口的吃掉?!?/p>
沉默,對于一個民族來說并不象征強盛和自由。魯迅曾經到香港演講,他說當時的埃及、安南、朝鮮和印度,都成了沉默的民族。中國要想同世界上的人民一樣生活,首先是青年人要大膽地講真話,使中國成為一個有聲的中國。魯迅一貫主張青年人要“敢說、敢笑、敢怒、敢罵、敢打”!
真理就像一個精靈晝夜奔跑,目標沒有盡頭;而探索真理的辯論、演說卻氣喘吁吁滿頭大汗地在后邊追趕。他們全都跑累了,需要休息了,天也黑了,前面等待著他們的卻是沉默。正如骨灰盒、墓地,沒有喧囂,沒有騷動。死亡是最堅強的沉默。
地球上有幾十億大活人,每一個角落都會有生命運動。沉默,標志著人的素質、涵養(yǎng),像黑夜之于白晝,活人也需要休息,需要安靜。如果24小時都處在股票市場的噪聲之中,這人非發(fā)瘋不可。
在這個不得安寧的世界上,沉默供不應求。比如在大家庭中,有一個成天嘮嘮叨叨指揮一切的老公爺爺,準會引起兒孫們的不敬和厭煩?!安话V不聾,做不了阿公”。家庭中,也是需要沉默的,寧靜更和諧宜人。
(摘自《解放日報》 圖/劉昌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