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聲(唐山地震墻前)
女孩1:哇,怎么這么多字的名字,董文滿之女,李蘭友之女。
女孩2:李丫頭、范傻子……
女孩2:我知道那些不知名的人叫什么,叫無名氏。
旁白:40個名字一塊磚,336塊磚一面墻。22張墻面上,刻著24萬有名或者無名的遇難者。其中,有7000多個因唐山大地震斷門絕煙的家庭。
田金芳:那兒呢,田玉梅。剛才我看著在那里……
旁白:在高度7米28的紀念墻上,55歲的田金芳費力地找著親人的名字。
田金芳:那兒呢,劉玉鳳,就在那兒呢,劉玉鳳,祭拜祭拜。媽媽,我就買了簡單的一束小花給您……
【電影《唐山大地震》中的地震聲、雷聲……
旁白:電影《唐山大地震》上映已經(jīng)6年,田金芳一直沒去看。
田金芳:我不敢看!都是房倒屋塌,咣咣咣,電閃雷鳴,肯定有這個,因為我經(jīng)受過。玻璃往外看,我尋思下雨打閃,特別亮,嚇得人直往被窩里躲……
【電影《唐山大地震》中的呼救聲……
旁白:1976年7月28日,15歲的田金芳,因為闌尾炎在唐山工人醫(yī)院住院。凌晨3點42分,即便過了40年,她依然清晰地記得那個時刻。
田金芳:當(dāng)時那個晃,地震了地震了。我就扶床欄桿,就癱了。就那一剎那,嘎嘎嘎,完了以后嗡嗡嗡,是那種響法,晃得墻面裂開了,嗡嗡嗡地,晃完以后,啪。這一啪,當(dāng)時的時候,靜著呢,沒聲音。過了不知道多長時間,底下就開始喊,真正叫鬼哭狼嚎!不多長時間,就聽到嗷一聲叫喚,就是說最后的一口氣,叫喚一聲,(人)沒了。
當(dāng)時我在窗戶跟前,我使勁往窗戶那兒拱,我知道墻往外頭倒,在里頭我肯定好一點。最后我也不知道是幾天,就有人拿著磚頭瓦塊,當(dāng)當(dāng)當(dāng)?shù)厍?,我也摸著一個東西,我就敲。然后上邊就開始扒。(當(dāng)我)快出來的時候,我就抬頭看,看到解放軍戴著帽子,五星,軍裝。他在扒我的時候,那個指甲蓋都掉了。當(dāng)時我的頭在流血,他說小妹妹,把帽子戴上吧,省得受風(fēng),我還得去救別人,你趕緊回家吧。后來我才知道,我被埋了將近兩天……
旁白:回家。可是,哪兒還有家呢?
田金芳:我只記得我們家有鐵道,我在鐵道上站著。一大片(廢墟),一眼望不到邊。唉呀,我說這上哪兒找去呀!就在那兒看著。過了不知道多長時間,我就看著一個小手自己呼啦著,我說我救你來啦,別著急,別著急,我弟弟聽出我的聲音了,三姐,是我,哎呀,我更著急了,我說別動別動,我弄我弄……就這樣,我一點點把他扒出來……
旁白:父親在低壓電瓷廠上班,母親是棉紡廠的工人,7個兄弟姐妹。這是地震前,田金芳的一家。地震后,這個9口之家,只活下田金芳和7歲的弟弟田金嶺。
【電影《唐山大地震》中的救人音響……
旁白:15歲的田金芳,帶著7歲的弟弟,跟著人流,走到了飛機場。
田金芳:解放軍把軍需庫庫房的糧食全都拿出來了,給大家做飯吃,我給他們燒火做飯,給他們送飯。
在飛機場待了六七天,晚上睡覺,我們姐倆橫排著,那哪叫睡覺???!旁邊都是傷員。第二天早上一起來,左右的都死了。用這么大的大黑塑料袋,特制的,都是一二三,裝到大塑料袋里,系上。再一二三裝到大汽車上,拉走了。
旁白:1978年,按照政府照顧地震孤兒的政策,田金芳接了媽媽的班,到紡織廠做工。廠里每月還給這對姐弟15塊錢生活費。
田金芳:剛開始多少年的時候,從那陰影當(dāng)中走不出來。那時候需要父母呵護,吃的、喝的、穿的,都是父母去想,根本輪不到我去想。但是后來,什么事,包括弟弟穿鞋、穿什么東西我都得給想到了,想不到的時候弟弟就哭。
旁白:1982年,田金芳帶著弟弟出嫁。一年后,女兒出生。女兒8個月時,丈夫因車禍去世。又一年后,查出乳腺癌,后來又查出胃癌。田金芳從多次手術(shù)中挺了過來,獨自撫養(yǎng)弟弟和女兒。
【電影《唐山大地震》音響、做噩夢……
旁白:地震,給電影里的小主人公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陰影。至今,一些普通的場景,甚至小物件,也會讓田金芳的情緒瞬間失控。
田金芳:我一看大黑塑料袋,我那頭皮都脹起來,當(dāng)時唐山的所有尸體都是用黑塑料袋運走的。今天我因為這個,(我買東西)跟人家服務(wù)員還鬧了一場。我說你們有紅塑料袋啊,她說沒這么大的,阿姨您這個太多,50束花呢!我們這兒都是小的?;貋砦乙贿咈T電動車一邊想,也真是的,你跟人家孩子嚷啥呀,人家孩子都不懂。
【方達:七六年地震,把我媽這輩子全都毀了。(電影《唐山大地震》音響)
旁白:每年的7月28日,田金芳必定要去一個地方,獨自站一會兒。
【腳步聲
田金芳:這就是我們家(原來的地方),這個電線桿子還在。我媽特勤快,每天掃得特干凈。(火車通過聲)每天晚上聽著火車長大的,你看我現(xiàn)在看到的這個火車、聽到這個聲音,感覺都特別親切。這里,就是曾經(jīng)埋我們家人的地方。
旁白:有一件事,是田金芳天天惦記的。那就是,找到那頂軍帽的主人。
田金芳:那軍帽,我一直保存著呢!我到各個部隊去找,拿著那頂軍帽,講我的故事。萬一要奇跡出現(xiàn)呢!我說你們誰要知道這頂軍帽,回去跟你的父母也講講我這頂軍帽,我要找到這位救命恩人。每到一個部隊我都要講,講了40年。
旁白:40年,田金芳去軍營里給戰(zhàn)士們洗軍裝、縫襪子,逢年過節(jié)包餃子,認了70多個孤兒及單親家庭的“兵兒子”。40年,戰(zhàn)士們對她的稱呼,也從小妹妹,變成了田大姐、田媽媽。女兒長大后,也穿上了軍裝,成了媽媽一直在尋找的那樣的人。
【《唐山大地震》主題曲《23秒32年》
旁白:這是電影《唐山大地震》的主題曲《23秒32年》。23秒,是唐山大地震持續(xù)的時間;32年,是唐山地震和汶川地震的間距。
【唐山志愿者在汶川救援現(xiàn)場(電影《唐山大地震》音響)
旁白:2008年5月12日下午2點28分,汶川大地震。很多唐山人當(dāng)天晚上就趕到現(xiàn)場,其中就有田金芳。她帶著銀行卡,從北京輾轉(zhuǎn)去了震中汶川映秀。
田金芳:部隊跑步進去,我是隨著部隊進去的。在映秀待了7天,也是做飯、烙大餅。當(dāng)時在廣播里聽到說,成立了第一家?guī)づ裥W(xué),沒有書和本,沒有帳篷。我坐著車到成都市里,買了70頂帳篷、17000多塊錢的書本。我在那兒卸車的時候,上面寫的是:唐山地震孤兒捐。
【電影《唐山大地震》音樂、鍵盤敲擊聲
旁白:一有空,田金芳就會在網(wǎng)絡(luò)上搜索這樣幾個關(guān)鍵詞:唐山、地震、老兵。去年,她看到了江蘇徐州的一則新聞報道……
田金芳:突然間我看到有一個照片,我說這個人怎么那么像救我的那個人呢。我就看(照片),越看越像。一個叫周廣軍的,他講,他的帽子“給一個小女孩戴上了,當(dāng)時給扒出來的時候,把軍帽戴給她了”。回到部隊的時候,他因為這件事還受到了批評,就因為這軍帽沒了。
旁白:周廣軍,的確是那頂軍帽的主人。當(dāng)年,周廣軍從唐山的醫(yī)院里徒手扒出了田金芳;39年后,田金芳在徐州的醫(yī)院里,見到了因病臥床的周廣軍。
田金芳:我買了一大抱康乃馨花,他在床上躺著的時候,這么半躺著!我一激動就給他跪下了,我想說的話太多太多,積攢了39年的話,那一時刻我一句都說不出來,就是哭。
【電影《唐山大地震》音樂
田金芳:他就那樣看著我,我把軍帽拿出來,我說您還認識這頂軍帽嗎?當(dāng)時他看見這頂軍帽的時候,愣了一會,他就哭了,他的神志都特別清醒,就是不能出語。旁邊他媳婦跟他說話,她說你跟我說你曾經(jīng)救的那小女孩,她今天找到你,你看看是她不是她?他就點頭,眼淚沿著眼角刷刷地流……
旁白:田金芳把那頂珍藏了39年、內(nèi)襯里還有血漬的老軍帽,端正地戴回到周廣軍的頭上,雙手捧住恩人的臉。
【感謝老兵晚會排練現(xiàn)場
田金芳:這都給咱擱在前面了。前邊是咱們地震孤兒,當(dāng)中是地震救援老兵后面是部隊的……
旁白:田金芳邀請了169位抗戰(zhàn)老兵以及唐山地震孤兒。7月27日晚上,要辦一場感恩晚會。
田金芳:我忙死了,你們趕緊把人湊起來幫我干點啥!(笑)
【田金芳哼唱《心中的玫瑰》
田金芳:每一次,部隊的戰(zhàn)士一聲聲管我叫媽媽的時候,我感到真的特別幸福。我的女兒,我的外孫女,都特別優(yōu)秀,也特別理解我。我就覺著我很欣慰了,我覺得我這輩子過得特別精彩。
【田金芳清唱《心中的玫瑰》:在我心靈的深處,開著一朵玫瑰。我用生命的泉水,把它灌溉栽培。啊,玫瑰,我心中的玫瑰。但愿你天長地久,永遠永遠把我伴隨。
【歌聲漸隱
主創(chuàng)人員:
策劃:劉欽、劉黎黎
采訪:肖源、宋建軍
撰稿:肖源、杜震、郭翔宇
編輯:李宇飛、趙軍、陳秉科
旁白:肖源
制作:孫崢
監(jiān)制:蔡小林、侯東合
業(yè)務(wù)指導(dǎo):李宏
英文編輯:馮穎
(本專欄與央廣廣播學(xué)會合辦,
欄目主持:李宏 欄目編輯:饒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