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默冉

5月14日10點41分，69歲的夏伯渝拖著他那雙鋼制義肢成功登頂海拔8844.43米的珠穆朗瑪峰，站在一片燦金色的世界之巔，潔白云絮觸手可及……先后向珠穆朗瑪峰發(fā)起5次挑戰(zhàn)后，這位堅強的老人終于一朝圓夢，成為中國最年邁的珠穆朗瑪峰征服者和第一個依靠義肢登上珠穆朗瑪峰的人！捷報傳來，人民日報社發(fā)微博為他打call，李昌鈺、撒貝寧等名人也錄制視頻為其點贊！想起丈夫43年來與珠穆朗瑪峰愛恨交織的曲折經(jīng)歷，遠在北京的夏伯渝的妻子馬怡不由得掩面而泣……

他在珠穆朗瑪峰“丟”了雙腳

1982年，已經(jīng)年過30歲的夏伯渝還是光棍一條。當年冬天，他住進北京一家醫(yī)院治療殘腿時，發(fā)現(xiàn)一個清秀水靈的姑娘經(jīng)常來照顧自己挨邊病床上的一個農(nóng)村老漢。女孩名叫馬怡，是病友的遠房親戚，得知孤身在北京打工的表爺摔傷了腿，她就時常跑到醫(yī)院照顧老人。

馬怡也注意到了夏伯渝。令馬怡感動的是，夏伯渝對病友們很熱心，雙小腿截肢的他行動不便，還經(jīng)常攙扶老弱病友上廁所，還會幫那些像她表爺那樣家屬不在身邊的病人找醫(yī)生、辦手續(xù)，忙前忙后。

一天晚上，馬怡看望表爺后走出病房，遠遠看到夏伯渝佇立在醫(yī)院走廊的盡頭，正望著外面的夜色發(fā)呆。

“這段時間太感謝你了！”馬怡忍不住走過去，輕聲向這個熱心男人道謝，并詢問他：“您這雙腿是什么意外造成的？”當晚，兩人第一次聊了很多，聽夏伯渝講完他的人生經(jīng)歷，馬怡不由得眼淚嘩嘩地往下流。

1949年，夏伯渝出生在重慶。5歲時，他隨父母到青海省西寧市支邊。夏伯渝從小熱愛體育，尤其喜歡踢足球。初中畢業(yè)后，他成為青海體校少年隊的一名足球運動員。

20世紀60年代，中國登山隊第一次夜間登頂珠穆朗瑪峰成功后，由于沒有留下任何照片，遭到國際社會的質疑。為此，中國登山隊決定發(fā)起第二次登頂。1974年7月的一天，中國登山隊到青海挑選第二次攀登珠穆朗瑪峰的隊員。想去碰碰運氣的夏伯渝也報了名，沒想到，因身體素質過硬他被一眼選中。當年11月，夏伯渝來到北京，順利加入中國登山隊。

1975年1月，經(jīng)過3個多月的專業(yè)訓練后，夏伯渝和隊友一起踏上了攀登珠穆朗瑪峰的征途。攀到8600米的高度時，夏伯渝與隊友們突遇暴風雪天氣，在缺少食物的情況下，他們在駐守了兩天三夜后被迫下撤。

夏伯渝永遠忘不了下撤過程中的那一幕，他說：“下撤途中，藏族隊友次仁多吉體力不支快堅持不住了，為了讓他保持清醒，我們只得不停地用皮鞭抽他，否則一旦昏迷缺氧，會死人的！”下撤過程中，次仁多吉弄丟了自己的睡袋。夜間，看著身體虛弱的隊友，26歲的夏伯渝自視身強體壯，就把睡袋讓給了次仁多吉，他自己連登山靴都沒脫，就在漫長的寒夜中和衣而睡。

次日醒來，夏伯渝發(fā)現(xiàn)靴子脫不下來了，原來他的腿腳早已凍僵硬！因雙腿傷情不斷惡化，夏伯渝被迫下山。

1975年5月27日下午，夏伯渝躺在北京積水潭醫(yī)院的病床上，聽到從收音機里傳來的9名隊友成功登頂?shù)南⒑?，他頓時淚如雨下。在為隊友們感到驕傲的同時，也為自己與珠穆朗瑪峰之巔只差248.13米（1975年中國測量的珠穆朗瑪峰高度為8848.13米）的高度而遺憾。

治療數(shù)月后，夏伯渝的傷勢一直沒有好轉，當年9月，年紀輕輕的他不得不進行了雙小腿截肢手術。

妻子激活他的登山夢

從一名國家登山隊員到被迫截去一雙小腿的殘疾人，這讓夏伯渝萬念俱灰。好在長期的登山運動賦予了他超乎常人的堅毅，在登山隊友和親人的鼓勵下，他用半年多時間擺脫了截肢帶來的巨大陰影。

躺在病床上，夏伯渝開始了恢復體能的訓練。他每天清晨都會在自己的雙腿上綁上沙袋，反復練習抬腿運動。他還練習俯臥撐、仰臥起坐等，并且一年四季堅持洗冷水澡。3年后，夏伯渝戴上義肢，終于重新站了起來！

出院后，夏伯渝開始從事殘疾人運動，他練過的運動項目有輪椅籃球、坐地排球、舉重和鉛球……只要有比賽，他都積極參加，并且每次都取得不錯的成績，這給了夏伯渝戰(zhàn)勝自卑和落寞的信心。就在這時，由于多年堅持運動，再加上當時的義肢制造技術不完善，夏伯渝下肢的傷口被磨得流血不止，不得不再次住院，進行二次截肢。當馬怡的表爺入院時，夏伯渝已經(jīng)處于康復階段將要出院了。

馬怡欽佩地對夏伯渝說：“你真是一個了不起的英雄，為了幫助藏族隊友，自己凍傷雙腿截了肢，卻沒有一蹶不振，而是選擇重新站起來投身運動事業(yè)……”

夏伯渝的熱心、堅強和樂觀深深打動了善良的馬怡，隨著接觸的增多，她漸漸對夏伯渝流露出了不一樣的情愫。夏伯渝察覺到了馬怡對他的好感，但他覺得自己配不上她?！澳闶侵袊嗣翊髮W畢業(yè)的天之驕女，我就是個雙腿殘疾的大老粗，我們沒戲的?！彼苯亓水?shù)貙︸R怡潑冷水，但馬怡不言放棄，她頂著世俗壓力和夏伯渝的躲避，癡情地追求自己心目中的英雄，最終用真誠和關愛叩開了夏伯渝緊鎖的心扉。

1982年年底，夏伯渝出院后，他跟馬怡一塊回家見了她的父母。大冬天的，夏伯渝穿著一件短袖上衣就跑去“赴約”了。馬怡的父母見了不由得感嘆，大冷天就穿這么點，這小伙子身體真好！接著，夏伯渝向二老如實介紹了自己的經(jīng)歷。夏伯渝說：“本來我就覺得彼此門不當，戶不對，你們要是不同意，我就準備和馬怡好說好散，不能拖累了一個名牌大學畢業(yè)的好姑娘?！?/p>

然而，身為高級干部的馬怡的父親并沒有對夏伯渝表現(xiàn)出一絲偏見，反而被眼前這個充滿朝氣的堅強的年輕人所感染，他對夏伯渝說：“你的事啊，小怡之前已經(jīng)向我和她媽媽匯報過了，她是真心喜歡你，所以我們也不阻止了?！庇谑?，一段頗富傳奇色彩的愛情就這樣塵埃落定。

1983年，夏伯渝和馬怡喜結連理。第二年，他們的兒子出生了，夫妻倆為他取名夏登平，小名叫“登登”，寄托著夏伯渝再一次登山的希望。

有了家庭的溫暖助力，婚后10年間，夏伯渝在殘疾人運動會競賽場上一路高歌猛進，漸漸拼成了場場都能摘金奪銀的“常勝將軍”。回到家中的夏伯渝是典型的“暖男”，不僅會為工作忙碌的妻子準備美食，還全心陪孩子背詩，畫畫，彈琴……

就在一家人的生活一片和美之時，厄運再一次降臨到這個不幸的男人身上。1993年，夏伯渝兩次截肢的傷口竟然轉變成了淋巴癌！身為大學教授的妻子馬怡不相信這一殘酷的事實，她陪丈夫跑遍了國內(nèi)各大醫(yī)院，但診斷結果都一樣。接下來的幾次大手術和放療令夏伯渝受盡折磨。

“我在珠穆朗瑪峰上就和死神打過交道，所以我是不怕死的，但一想到生命已經(jīng)進入倒計時，20年來的努力都要白費了，我就感到暗無天日……”一向堅強的夏伯渝在病床上攥著妻子的手，紅著眼眶說。他最害怕的是今生再也無法圓登頂珠穆朗瑪峰的夢想了！

看著日漸憔悴的丈夫，馬怡藏起了擔心和焦慮，鼓勵他說：“你不是還想繼續(xù)登山嗎？我打聽過了，將來會有可以攀巖登山的義肢面市！你只要活一天，就要為自己的理想去拼搏奮斗，千萬不能這樣消沉下去?！?/p>

在妻子不斷的鼓勵下，夏泊渝終于重新振作起來，放療期還沒有結束，他就在馬怡的督促下恢復了體能訓練。

奪世界冠軍，登世界之巔

1995年出院后，夏伯渝又在妻子的陪伴下學了滑雪。他是穿著義肢去的滑雪場，由于是新手，動作不規(guī)范，第一次上滑雪場就出了狀況——他的一條義肢在巨大的沖擊力作用下扭轉了方向。一旁的工作人員看到他的“腳尖”突然朝后了，紛紛跑來大聲呼叫：“夏老師，快停下，你的腿折了！”夏伯渝笑著對大家擺擺手說：“不礙事的，我自己會治?！闭f罷，他坐下來卷起褲腿，取下錯位的義肢重新裝好后又繼續(xù)滑了起來。他自己沒事，卻把滑雪場的工作人員嚇得目瞪口呆，樂天派的他和妻子則被逗得哈哈大笑。

也許是夏伯渝的樂觀精神和堅持運動起了作用，后來他又創(chuàng)造了一個奇跡：經(jīng)過多次手術和化療后，他的癌癥竟被控制住了，10多年沒有再擴散！

身體恢復健康后，夏伯渝心底那個登頂珠穆朗瑪峰的夢想又被點燃了，他開始做相關的攀登訓練和準備。他恨珠穆朗瑪峰，是它奪去了自己的雙腳；他又深切地渴望去征服珠穆朗瑪峰，把自己人生中最大的挑戰(zhàn)踩到腳下，站在世界之巔去俯視人間！

在成功登頂珠穆朗瑪峰之前，一個機會讓夏伯渝先圓了世界冠軍夢！從事20多年殘疾人運動、在國內(nèi)拿獎無數(shù)的他，一直渴望能在世界級賽場上奪冠。2011年7月，在意大利舉行的攀巖世錦賽首次設立了殘疾人組，62歲的夏伯渝受單位指派，代表中國隊參加了這一世界賽事。之前，夏伯渝對攀巖并無接觸，但接到任務后，他僅進行了兩個月的專項訓練，便一舉拿下了男子組難度賽和速度賽的兩項世界冠軍！同年，他還榮獲了“CCTV體壇風云人物”稱號。

不久后，馬怡輾轉聯(lián)系到一位國外的義肢專家，為夏伯渝定制了一雙最先進的義肢。專家告訴他：“只要你加強訓練，穿上這種義肢是可以登山的。”夏伯渝聽了心頭狂喜，這意味著他可以重拾征服珠穆朗瑪峰的夢想了！從此，他每天早晨5點起床，在家完成一個半小時的力量和體能鍛煉后，先去登香山，再到森林公園快步行走。每天還騎一小時自行車，打兩小時乒乓球……雖然已是年過六旬的老人，夏伯渝仍為自己登臨世界之巔的夢想堅持著。

從2013年到2016年，夏伯渝在中國登山協(xié)會獲得攀登8000米以上高峰的許可，他先后4次趕到位于尼泊爾的珠穆朗瑪峰南坡以及我國境內(nèi)的北坡，一次次攀登珠穆朗瑪峰。遺憾的是，由于遭遇尼泊爾8.1級大地震以及惡劣天氣等因素的影響，夏伯渝一次次鎩羽而歸。

2016年的那次攀登是夏伯渝第4次向珠穆朗瑪峰發(fā)起的挑戰(zhàn)，可就在距離8844.43米的珠穆朗瑪峰頂峰還有94.43米的時候，一陣暴風雪突襲了過來！當時夏伯渝想，這是他最后一次登珠穆朗瑪峰了，不顧一切也要沖上頂峰，畢竟這個夢自己做了40多年！可是，當他轉頭看著那幾個他請來的夏爾巴人向導時，他明白堅持冒險很可能會連累他們丟了性命，給一個個家庭帶來災難。這些年輕人才20多歲，他們的職業(yè)就是護送登山者到達頂峰。最終，夏伯渝做出了他這一生中最艱難的抉擇——下撤。

回到北京后，夏伯渝心有不甘。2018年4月下旬，他第5次向珠穆朗瑪峰發(fā)起挑戰(zhàn)。珠穆朗瑪峰的天氣在一天之內(nèi)會“翻云覆雨”，非常多變，夏伯渝和向導在希望與焦急中等待著好天氣，等來的卻是連綿的暴雨和雪崩。

5月4日，夏伯渝的兒子夏登平也悄然抵達珠穆朗瑪峰大本營，在父親不知情的情況下，按照母親的囑咐，“躲”在30米開外錄制了父親向頂峰邁進的情況。

5月8日凌晨5點，夏伯渝從珠穆朗瑪峰大本營正式出發(fā)，準備再一次登頂，以殘疾之軀挑戰(zhàn)不可能！經(jīng)過整整6天6夜的殊死拼搏，5月14日10點41分，夏伯渝第5次挑戰(zhàn)登頂珠穆朗瑪峰終于成功。8844.43米，世界屋脊珠穆朗瑪?shù)姆屙斏?，一雙鋼制的義肢深深地插在了山巖的積雪上。這一次距離夏伯渝第一次來到珠穆朗瑪峰已經(jīng)43年了，這個執(zhí)著圓夢的69歲老人在經(jīng)歷一系列因為登山引起的人生意外后，終于如愿踏上了他人生中的“榮譽殿堂”！那一刻，夏伯渝手拄登山杖俯視天下，不禁老淚縱橫……

夏伯渝成了中國最年邁的珠穆朗瑪峰征服者和第一個依靠義肢登上珠穆朗瑪峰的人！此刻，世界上再沒有一座山，比這雙義肢的主人更高。

捷報傳來，《人民日報》、央視網(wǎng)等媒體，立即發(fā)微博為夏伯渝打call。李昌鈺、撒貝寧等人，也在第一時間錄制了視頻為他點贊！

接到丈夫和兒子一起報平安的電話后，想起丈夫43年來與珠穆朗瑪峰“愛恨交織”的曲折經(jīng)歷，遠在北京的妻子馬怡禁不住掩面而泣，繼而哽咽著為丈夫歡呼：“老夏，好樣的，我為你自豪！”

“這輩子，我最應該感謝的人是你啊，老伴！在萬念俱灰的日子里，是你點燃了我的登山夢，讓我明白，人活著總要有所追求和期待，那樣生命才有意義！”夏伯渝在珠穆朗瑪峰大本營的烈風中緊握電話，動情地對妻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