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耀中

摘 要：以卡拉瓦喬的油畫作品《圣母之死》中畫面下方的銅盆為切入點，通過研究基督教宗教畫特有的文化背景，尋找銅盆在畫面中真正的作用以及依據(jù)。在面對不同文化語境中孕育的作品時，往往容易忽略題材特有的內涵和畫面物品中的隱喻，主觀推斷畫面的構思及內容，因此造成對畫面內容誤讀或是錯讀。只有將藝術作品重新放在創(chuàng)作時的語境中，才能更好地探究其內在含義，發(fā)掘出更真實的文化價值。

關鍵詞：宗教畫；銅盆；潔凈禮

一、《圣母之死》中的銅盆

米開朗基羅·梅里西·達·卡拉瓦喬（Michelangelo Merisi da Caravaggio）是17世紀最具革命性的藝術家，他創(chuàng)造了繪畫史上最具有身體沖擊力的基督教藝術[1]。在表現(xiàn)方式上舍棄了理想化的宗教題材，從市井生活中選取模特，用寫實的方法創(chuàng)作，所創(chuàng)造出的現(xiàn)實的、戲劇化的、具有強烈對比效果的明暗畫法成為巴洛克時期繪畫的一個重要特征?！妒ツ钢馈罚═he Death of the Virgin）（圖1）是卡拉瓦喬的重要作品之一。1601年，一個富有的法官委托卡拉瓦喬給他私人的禮拜堂作畫，這個禮拜堂位于在新的加爾默羅教堂——階梯圣母教堂，但后來因畫作與傳統(tǒng)圣母升天的表現(xiàn)方式不同，這種獨樹一幟的風格導致在1606年加爾默羅拒收這幅作品。

通常在對《圣母之死》的讀解中，都與卡拉瓦喬是一位自然主義畫家相關聯(lián)，認為畫作中的內容都蘊含著自然主義精神，而畫中的銅盆也與生活息息相關，例如：代表生活的清貧。這種僅從畫家的個人風格上來詮釋畫面內容是不夠準確的。首先，《圣母之死》被拒收的原因是因為沒有堅持基督教的教義即圣母并非真正意義上的死亡，是與傳統(tǒng)神學觀念相悖的。根據(jù)傳統(tǒng)，圣母死后等那段時間一直被認為只是一場睡眠，或者升入天堂之前的休憩。因此，瑪麗亞一直免受作為人類所必然經(jīng)受的任何肉體腐壞[2]。這是一說法是基于教堂最終被替換的畫作而總結出來的。其次從畫面中可以看出，盆內盛著水搭著毛巾預示著需要潔凈尸體，而畫面前方埋頭的女子被賦予了清洗尸體的任務，她已經(jīng)卷起的袖子顯示出她已經(jīng)完成了一部分工作[3]。由此可見銅盆并非擺設而是正在使用中的清洗工具。

二、銅盆的內涵

實際上，在其他時期不同內容的宗教題材藝術作品中也曾出現(xiàn)過銅盆的使用。如14世紀喬瓦尼·達·米蘭（Giovanni da Milano）（圖2）在佛羅倫薩圣十字教堂中Rinuccini教堂的兩側描繪的裝飾壁畫中，所展現(xiàn)的內容是圣母誕生的場景，從中可以看到兩個銅盆，坐在床上的圣安妮正在進行產(chǎn)后的清洗，而剛出生的圣母瑪利亞則被傳遞懷抱著即將進行沐浴，從中我們可以看到銅盆的使用以清洗的過程。

在這幅15世紀署名為火焰大師（MASTER of Flémalle）[4]的木板油畫中（圖3），所描繪的是室內的圣母子。在畫面中我們可以看出剛沐浴過的圣子被圣母抱在懷中，室內的陳設也帶有各種宗教隱喻，如蠟燭象征著上帝之眼，紅色預示著基督的救贖等等。

同樣在16世紀丁托列托（TINTORETTO）所繪畫的《施洗者圣約翰的誕生》（Birth of St John the Baptist），可以看到畫面中圣約翰誕生時出現(xiàn)的神圣場景以及左下角盛水的銅盆。通過這三幅作品可以說明銅盆并非只在自然主義特定的語境下出現(xiàn)，也并非代表底層人民生活的貧窮，在其他宗教題材中的出現(xiàn)說明它擁有更為豐富的隱喻作用，而這些隱喻則要去作品的文化背景來源——《圣經(jīng)》中尋找答案。

在整部《圣經(jīng)》之中，有關“銅”這一詞匯的使用約有150次，大致可分為兩類，一類為展現(xiàn)基督的純潔、力量，另一類是從材料的區(qū)分上展現(xiàn)神性的不同。如在啟示錄1：12-20中都描述了基督在七個金臺燈中的顯現(xiàn)，其中在啟1：15[5]中描述的銅是在爐火中經(jīng)過鍛煉的，所以顯示出的應該是除去雜質并閃閃發(fā)亮的。準此，有人認為約翰在此所想表達的，是人子在道德上的純潔[6]。在《但以理書》10：6[7]中對手和腳描述為光明的銅，結合天使顯現(xiàn)的目的：他來是要與波斯和希臘兩國之魔君爭戰(zhàn)，免得神的百姓在他們的爭戰(zhàn)中受無止境的折磨（但10：20[8]）來看，在這里銅質的手腳的意思應該為“力量”[9]。

對“銅”的神性的衡量主要集中在《出埃及記》第三部分對圣所建造的描述中，從第25章到第39章都有提到對銅的使用及要求。圣所（sanctuary）一詞在出埃及記中出現(xiàn)過兩次，在出埃及記25：8[10]中表明了是上帝要住在他們當中的地方。圣所中所需建造的物品也是最為神圣的事物，上帝臨在的歇息之地——約柜開始，逐步向外延伸。在耶和華曉諭摩西的眾多材料中，其中金屬材料大致以金、銀、銅來劃分神圣等級。如《出埃及記》中25章10-12[11]節(jié)與27章19[12]節(jié)描述中可以看出，這種物品神圣的程度決定了由內至外的擺放順序，從運用的最為貴重的材料用在最為神圣的品目上，而且，所用的材料隨著疏離神圣中心而下降[13]。在這一部分中，雖然將銅放在了可以與人接觸的位置，但銅的使用仍然擺脫不了宗教的神性。

在畫面中的所看到的盆在使用中并盛有水，水在人類文明中的重要地位是不言而喻的，在一些對原始宗教的記載中就有對水的崇拜與運用的記錄，其中猶太教就有將水引入宗教儀式的例證：潔凈禮。這是猶太教中洗禮的一種形式，而猶太教與基督教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公元1世紀初，基督教僅是猶太教中一個教派“拿撒勒派”，但不久從猶太教分化出來。在信仰上，基督教以耶穌為救主，繼承了猶太教圣經(jīng)，并作為《舊約全書》，同時吸收了《舊約》中有關上帝、選民、十誡等宗教理論和倫理觀念。在禮儀上，基督教徒廢除了猶太教的割禮及民族宗教的習俗，而保留了守安息、節(jié)期、遵守禁食禮儀等內容，并以此作為基督教的重要禮儀[14]。對于猶太教主張施行的“清潔之禮”（Purification），據(jù)舊約圣經(jīng)記載，潔凈禮在摩西律中分四種：用以凈尸，使尸體清潔；用于被漏癥所污染的人；用于產(chǎn)后的女人；用于癩者[15]。后來洗禮的內涵在基督教發(fā)展過程中發(fā)生了變化，其含義也從最初的潔凈演化為基督教的入教儀式，用來赦免受洗人的“原罪”。

通過以上可以發(fā)現(xiàn)，在《圣母之死》及其他宗教畫中出現(xiàn)的銅盆并非說是平民生活的擺設。一方面銅制保證了其蘊含的純潔與神性，另一方面與潔凈禮的關系，顯示出了銅盆在與清洗有關的宗教畫作中出現(xiàn)的原因。

三、結語

綜上我們可以看出，通過對文化背景的追溯與分析，就不難理解銅盆出現(xiàn)在宗教作品中的原因了，無論是“銅”所附帶的神性或是潔凈禮的傳統(tǒng)，都能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宗教畫中銅盆的含義。在當下中西方文化交流越來越緊密的時候，我們在學習和運用的過程中，理應先將其還原到彼時的文化語境中，探究其本意。在對于藝術作品的解讀更應如此，否則我們就無法做到平等地與作者交流。作品作為超越時空對話唯一的紐帶，若忽視了文化語境，就會導致因對整體理解的偏差而產(chǎn)生誤讀，最終無法體會作者創(chuàng)作初衷。

注釋：

[1][2][英]西蒙·沙馬.藝術的力量[M].陳瑋等譯.北京：北京美術攝影出版社，2015：14；56.

[3][德]埃博哈德·科尼格.卡拉瓦喬[M].王語微譯，北京：北京出版集團公司，2014：113.

[4]在現(xiàn)代學者的研究中，普遍認為火焰大師就是活躍于15世紀的畫家羅伯特·坎平（Robert Campin）。

[5]《啟示錄》1：15：腳好像在爐中鍛煉光明的銅，聲音如同眾水的聲音。

[6][9]羅偉著.啟示錄注疏（上卷）[M].上海：上海三聯(lián)出版社，2015：246.

[7]《但以理書》10：6：他身體如水蒼玉，面貌如閃電，眼目如火把，手和腳如光明的銅，說話的聲音如大眾的聲音。

[8]《但以理書》10：20：他就說，你知道我為何來見你嗎？現(xiàn)在我要回去與波斯的魔君爭戰(zhàn)，我去后，希臘（原文雅完）的魔君必來。

[10]《出埃及記》25：8：又當為我造圣所，使我可以住在他們中間。

[11]《出埃及記》25：10-12：要用皂莢木作一柜，長二肘半，寬一肘半，高一肘半。要里外包上精金，四圍鑲上金牙邊。也要鑄四個金環(huán)，安在柜的四腳上，這邊兩環(huán)，那邊兩環(huán)。

[12]《出埃及記》27：19：帳幕各樣用處的器具，并帳幕一切的橛子，和院子里一切的橛子，都要用銅作。

[13] [美]《米耶斯.出埃及記釋義》[M].田海華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316.

[14][15]唐志杰.基督教的禮儀[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11：26；66.

作者單位：

吉林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