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雪琴
小時候,為了給我們解饞,爸媽在房前屋后種了幾株西瓜。連續(xù)種了兩年,積累了不少種瓜的經驗,收獲的西瓜一年比一年多、一年比一年大。第三年,他們便專門拿出一塊好地來種西瓜,爸媽用心侍弄,西瓜也結得多長得好。
問題來了,這么多西瓜誰去賣呀?
媽媽逼著爸爸去賣了兩天??墒?,兩天下來,他竟然一無所獲。第三天,我們上街去看爸爸的時候,才恍然大悟爸爸為什么一個西瓜也賣不掉。原來,他把一堆西瓜放一邊,自己坐在老遠的地方,仿佛急著要與西瓜撇清關系似的。不僅如此,他還把頭上的草帽壓得低低的,根本不讓人看見他的臉。這堆西瓜就像一群被爸爸遺棄的孩子,在太陽底下活活曬了兩天?,F(xiàn)在說起爸爸這一副尊容,媽媽是又好氣又好笑,而我們姐妹則笑得肚子疼,笑爸爸平日能說會道,農活做得一流,在經商上卻是這樣的局促與迂腐。如果豐子愷老先生聽說過我們的描述一定可以畫出一幅絕妙的漫畫來。
可是,生活遠比漫畫要沉重和拘謹?shù)枚?。面對著這一田的西瓜,媽媽發(fā)愁了!早期的種子農藥化肥都已經投下去了,土地也給予了不錯的回報,咱說啥也不能糟蹋了這些西瓜吧?于是,媽媽鼓動起我和妹妹來。我和妹妹答應得非常爽快:一則,比起其他農活來,賣西瓜已經是很輕松很輕松的了;二則,西瓜攤總歸設在大街上,看人來人往、車來車去,也有趣得緊;三則,對于賣東西,我們畢竟有著許多新鮮感和好奇心,何況我們也沒讀過“估客無住著,有利身則行”這樣的詩句,心里沒有對商人的陳腐偏見。
媽媽和一個賣油條麻花的遠房姑姑商量,把我們的西瓜攤就設在她的攤位旁邊。我和妹妹的賣瓜生涯就開始了。早上,爸媽幫我們把西瓜挑去,在地上擺好。中飯媽媽送飯到街上給我們吃。傍晚,爸媽再來把未賣完的西瓜挑回去。
真正開始了,我們才深深體會到,賣西瓜也并不是我們想象的那么有趣,那么簡單。首先,天熱。西瓜上市,幾乎就到了三伏天,雖說姑姑的油條攤有一個小小的頂篷,但是中午的太陽就像鍋爐里燒紅的烙鐵,閃射著不懷好意的紅光。我們就像兩只烤紅薯一樣,被熱浪烘烤著、蒸騰著而又無處可逃。其次,無聊。那時候大家生活都很困難,畢竟買的人少,有時整整一個半天,連過來看一眼人的都沒有??墒牵覀冇植荒茏唛_,萬一有人來買呢?萬一有人抱走了一個西瓜呢?無聊的時候,是多么希望西瓜也會說話呀!再次,緊張。西瓜攤無人問津的時候,我們覺得無聊又著急,但是一旦有路人朝我們走來,甚至朝我們看過來的時候,我們便心里一陣緊張,不知道怎樣應答,畢竟那時候我們還是讀小學的孩子。還有,當西瓜稱好,腦子得飛快盤算出瓜錢,那一刻也是非常緊張的。當自己報出來錢數(shù)和顧客算的不一樣,最終證明是自己算錯了的時候,我們真是滿臉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記得有一天生意特別好,一百多斤瓜全部賣完,得了二十多塊錢。我開心地把一把鈔票數(shù)了又數(shù),然后裝在塑料袋里,卷起來,再塞進自己的褲子口袋,蹦蹦跳跳地回家去向媽媽匯報。走到家里,沒看到媽媽。我一摸口袋,天哪,空空的,什么也沒有。再摸,還是沒有。我立刻臉色煞白,二十多塊錢,夠交半個學期的學費了,怎么說沒有就沒有了呢?我馬上循著來路,一寸一寸地往回找,恨不得哭出來。當我走完一截僻靜的路,幾乎絕望了,后面就是繁華的大街,人來人往,怎么可能找得到呢,恐怕早就被別人撿去了。我真的落下淚來,抱著最后一點希望,慢騰騰地走著,走到郵電局的門口,哇,那是什么?一卷白色的塑料袋!我的塑料袋!我的裝錢的塑料袋!我趕緊撿起來,摸一摸,硬硬的,錢還在。拿出來數(shù)一數(shù),一分都沒少。我一抹眼淚,笑了……
那個暑假,我和妹妹賣掉了地里出產的大部分西瓜。暑假過后的那個學期,我們第一次交清了學費,沒有欠賬。
后來,或許是因為爸爸覺得賣瓜太困難,把瓜地又改回了稻田,我的賣瓜生涯也就這樣戛然而止了。
現(xiàn)在正值火熱的夏天,每隔兩日我都要到路邊攤去買個西瓜。買西瓜的時候一定微笑著要和攤主聊上幾句,因為看見他們,我就仿佛看見了昔日的自己。(作者單位:上海市松江區(qū)第二實驗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