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桔元,李鴻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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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劇話語中的人際態(tài)勢——《荷蘭人》評價資源分析
李桔元,李鴻雁
(廣州大學 外國語學院,廣東廣州 510006)
新世紀以來,態(tài)勢(stance)已經成為語言學以及相關學科的一個研究熱點,但是存在兩個方面的局限:缺乏統(tǒng)一的分析框架;研究對象有待進一步豐富。Martin(2005)的評價理論通過對語言的態(tài)度、介入和級差三個語義維度的精密描寫為分析態(tài)勢提供了統(tǒng)一的分析工具。在探討語言評價資源與態(tài)勢表達之間關系的基礎上,分析了《荷蘭人》中兩位主人公的評價資源的使用特點及其態(tài)勢意義,然后進一步分析了評價資源的動態(tài)使用怎樣表征人際關系的變化及劇本的社會意義。研究表明,結合語境系統(tǒng)分析文本中的評價資源,能更深刻地揭示戲劇人物態(tài)勢及人物形象,這為文學分析、文體分析提供了一種新的途徑。
態(tài)勢;評價資源;《荷蘭人》;人物關系;社會意義
新世紀以來,態(tài)勢(stance)成為語言學以及相關學科的一個熱點研究課題(Alexandra,2009;Du Bois,John & K?rkk?inen,2012;Gales,2011;Hunston & Thompson,2000;Hyland,2005;Karkkainen,2006;Lieselotte et al.,2014)。除了批評話語分析、社會語言學、人類學等學科外,近年發(fā)展起來的人際語用學(Locher & Graham,2010),突破語言使用意義研究的藩籬,開始關注語言使用怎樣建立人際關系、表達情感、作出評價(Haugh,Kádár & Mills,2013:4;冉永平、劉平,2015)。人際語用視角下的身份構建涉及人際關系建構、人際情態(tài)表達與人際關系評價等多個領域,并且這些領域相互影響(李成團、冉永平,2015)。這些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對態(tài)勢的關注。
態(tài)勢是一個全方位但卻難以捉摸的概念(Crosthwaite et al.,2017:107),對它的研究呈現跨學科性質,其定義和概念也因研究者的個人興趣和背景不同而各異。態(tài)勢的基本內涵大致包括:“感情”、“態(tài)度”、“價值判斷”、“評估”、“認識”等(如Biber,2006:87;Englebretson,2007:17),也涉及“觀點”、“視角”、“主體性和主體間性”(Alexandra,2009:1-9)。Martin 和 White(2005:40)的評價理論專著多次提到態(tài)勢,認為,“就目前工作來說,評價可能與態(tài)勢的概念關系最為密切”。他們認為,態(tài)勢是“與修辭目標和構建作者人格相聯系的特定‘基調’中的評價選擇模式”(Martin & White,2005:164)。評價理論的評價子系統(tǒng)涵蓋了態(tài)勢的各個方面,基于此,本文結合戲劇話語的對話特點和文學語境特點將態(tài)勢定義為“說話者在話語意義建構的過程中通過態(tài)度、介入以及級差語言資源的選擇所形成的與受話人之間的人際關系”。采取某種態(tài)勢,意味著說話者在話語過程中通過一定的評價資源的選擇,形成自己對受話人的整體的態(tài)度和價值判斷,從而建構自己與受話人之間的某種關系。態(tài)勢能使說話者和其他人或命題結盟或分離,或者再現和鞏固某種交際情景中的意識形態(tài),從而成為一個極端強有力的概念(ibid)。
最近十幾年來,一些學者對不同語域和語類中人際態(tài)勢的識別、表征及其發(fā)生作用的方式進行了研究(Biber,2006;Bednarek,2006;Conrad & Biber,2000;Friginal,2009;Precht,2003;Loi,2016;Crosthwaite,etc.,2017)。國內探討政治、社論、學術書評等語篇的態(tài)度意義的研究較多,也有對小說語篇中的態(tài)度系統(tǒng)的分析(尚必武,2008;付小麗、付天軍,2009),但戲劇話語中的人際態(tài)勢,國內外鮮有研究。作為文學語類的戲劇語篇,以對話為主體,通過人物對話刻畫人物性格,表達戲劇沖突、戲劇主題,戲劇語言賦予人物豐富的情感和態(tài)度潛勢,值得研究。本文嘗試運用評價理論的語篇分析框架分析當代著名的美國黑人作家阿米里·巴拉卡(原名LeRoi Jones)的革命戲劇《荷蘭人》(1964)中兩位相互沖突的主人公魯拉和克萊話語中的人際態(tài)勢。本研究試圖回答三個問題:(1)語言中的評價資源怎樣表達態(tài)勢;(2)兩個主人公怎樣通過評價資源的選擇表達各自的態(tài)勢;(3)態(tài)勢怎樣動態(tài)表征人物之間的關系變化及劇本的社會意義。
評價理論是對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人際意義在話語語義層面的發(fā)展。評價意義是有效展示語篇中的動態(tài)評價態(tài)勢的“集成復合意義”(Chang & Schleppegrell,2011:142)。評價意義分為三個維度:態(tài)度(表達情感和價值判斷)、介入(引介其他聲音)和級差(控制態(tài)度的強弱)。態(tài)度再劃分為三個次范疇:情感(表達感情)、判斷(判斷人的行為)和鑒賞(欣賞事物);介入再分為自言和借言:自言表現為事實描述,借言表現為語篇中擴展或收縮其他聲音的空間,借言涉及投射、情態(tài)、讓步等手段;級差再分為語勢和聚焦,前者指對可分級態(tài)度資源的程度上揚或下降,后者指對不可分級態(tài)度資源的清晰化或模糊化。
“評價理論是關于評價的,即語篇中所協(xié)商的各種態(tài)度、所涉及到的情感的強度以及表明價值和聯盟讀者的各種方式?!保∕artin & Rose,2007)作為一種語篇分 析框架,評價理論研究語篇中建構人際意義的語言資源,通過縝密的語篇分析,可以揭示作者或人物的潛在的立場(positionality)和態(tài)度意義——這就是采取態(tài)勢的功能。
首先,態(tài)勢通過態(tài)度資源實現。具體包括表達高興、安全以及滿足等心理狀態(tài)的情感資源、對人的行為正常性、能力大小、堅韌性、誠實性、適當性作出肯定或否定的倫理判斷的判斷資源以及對事物、現象、過程作出美學評判的鑒賞資源(Martin & White,2005)。
其次,態(tài)勢也通過發(fā)話者對話語內容的不同介入方式得以實現,從而構成發(fā)話者與語篇中提及的命題或聽者之間不同的對話關系。發(fā)話者可以采用斷言(即那些被當成事實的話語以及假設聽者與說話者達成一致的話語)的方式說話,這時話語只指向發(fā)話者,它是單聲的。他也可用多聲話語提及、反映、協(xié)商前人的立場、同時也預期新的聽者的未來的立場。多聲話語可以擴展以允許其他聲音參與到話語中來,或在不一致的情況下收縮,以結束爭論。在多聲話語中,他人聲音,無論是過去的、現在的、將來的都打開了通向爭論、討論以及權力協(xié)商的大門。Martin和White(2005)指出在一個多聲的話語場中包括話語收縮(contract)和話語擴展(expand)。前者可以通過直接拒絕某種話語(否認)或明確提出觀點,進而排除其他選擇或立場(宣稱)。后者可以通過情態(tài)、推斷句及反問句得到引發(fā)(接納)或者將話語意義置于他者的言語中即通過引語表達出來(歸屬)。話語擴展在不同程度上包容、照顧其他的話語聲音,給予它們一定的話語空間,而不是對其壓制或是排斥??傊槿刖W絡表征擴展或壓縮語篇中其他聲音的語義選擇,為發(fā)話者提供了調整協(xié)商對話的資源,使其在與聽者積極的互動中構建自己的態(tài)勢。
最后,態(tài)勢還通過調節(jié)態(tài)度意義的強弱和介入意義的程度的系統(tǒng)資源,即級差資源加以體現。該系統(tǒng)和前兩個系統(tǒng)是合取關系,貫穿于態(tài)度系統(tǒng)和介入系統(tǒng)的各個子系統(tǒng)之中。在態(tài)度系統(tǒng)中,說話者使用級差表達不同程度的肯定或否定的態(tài)度,在介入系統(tǒng)中,說話者使用級差強化或減弱他們對話語的卷入或投入水平。級差意義體現為語勢(force)和聚焦(focus)。語勢主要是對經驗意義的強度和數量程度的評價,聚焦則是對一個范疇的典型性程度的評價。整體而言,評價意義是各種相互協(xié)調的意義構成的綜合體,它們構成了貫穿語篇的動態(tài)評價態(tài)勢(Hood,2004)。
《荷蘭人》是著名的當代美國黑人作家巴拉卡創(chuàng)作的一個獨幕劇,一直被視為美國黑人文學史上的經典之作。該劇本的主題是“黑人身份及其生存狀況”(Klinkowitz,1973:123),通過白人女子和黑人青年男子的關系進行呈現。劇本的兩位主人公中,克萊是一位中產階級黑人男子,有一定的社會地位,魯拉是一位白人妓女,社會地位低下。兩人在地鐵上相遇后,魯拉主動與克萊調情。在調情過程中,魯拉恣意對克萊及其種族進行攻擊,對此克萊一直保持克制,盡量迎合魯拉的性誘惑。隨著魯拉的攻擊越來越放肆,克萊終于忍無可忍,破口大罵魯拉及白人社會,發(fā)泄長期壓抑在內心的憤恨。最后魯拉不動聲色地將克萊刺死。在二者情與恨交織的人際關系中,他們的人際態(tài)勢通過一系列的評價資源的選擇模式得以實現。李桔元和李鴻雁(2018)已經嘗試對劇中主人公之間的稱呼的使用及其態(tài)度意義進行考察,并據此揭示人物身份關系的變化過程。我們認為,系統(tǒng)揭示人物之間的關系,從而揭示劇本的社會意義,需要從戲劇文本的態(tài)度、介入和級差三個方面的語言資源入手,分析其人際態(tài)勢。評價資源的統(tǒng)計范圍主要包括人物對對方、自己以及相關白人和黑人的評價,均通過人工識別和統(tǒng)計。評價資源中包含了朱永生(2009)所強調的隱性評價資源,試圖對評價資源作出詳細描述。
態(tài)度意義分為情感、判斷以及鑒賞。表1為兩位主人公的情感資源統(tǒng)計,表2為他們的判斷和鑒賞資源。
表1 人物情感資源使用統(tǒng)計
續(xù)表
魯拉克萊 Lula"Clayhate-unhappinessClayclaim+security Lula"Clayafraid of-security Lula"Clay’ s grandfatherafraid of-security
Lula"Clay表示Lula 話語投射于Clay,其他依次類推
表2 人物判斷和鑒賞資源使用統(tǒng)計
+ 正值,- 負值,hap: happiness,sec: security,sat: satisfaction,cap: capacity,norm: normality,ten: tenacity,ver: veracity,prop: propriety,reac: reaction,comp: composition,val: valuation,t: tokens
情感資源的使用者、情感主體、情感資源、情感類型及其賦值是表1統(tǒng)計的參數。據統(tǒng)計,劇中魯拉共使用10處情感,情感主體是魯拉自己以及她將某種情感投射于克萊以及克萊祖父。其中6處正面情感一律為高興(smile,exciting,excite,love,lovingly,love and half love),表達魯拉自己以及她和克萊的共同情感。4處為負面情感,主要是描寫克萊和克萊祖父的不安全和不高興情感(oppressed,hate,afraid of)??巳R共8處情感表達,對魯拉以及白人的描寫,基本都是正情感(excite,love,scream for),其中1處負情感為問句(Are you angry about anything?),體現了克萊對魯拉情感的關注。而黑人的3處全部為不高興情感,且指向都是白人。唯一一處表達自己的情感為正面情感:信心。
表2顯示,該劇態(tài)度資源主要體現為判斷和鑒賞。全文59處判斷和鑒賞資源,魯拉23處,克萊36處。兩人的判斷分別為13和27處,鑒賞分別為10和9處。也就是說,在對話中,他們比較注重對人的評價,也兼顧對相關事物的評判。魯拉的所有判斷和鑒賞中,正值4處,負值19處。克萊的所有判斷和鑒賞中,正值和負值分別為11和25處。說明他們的對話中,對人物的判斷、對事物的鑒賞以否定為基調。與克萊相比,魯拉的否定比例高得多。
魯拉的23處判斷和鑒賞資源中,對克萊的判斷和鑒賞共15處,它們包括對他的能力和適當性方面的否定判斷(dull,pretentious,attractive(ironic),corny,murderer,lie,too serious),也包括對他的身材外表、身份、話語、以及名字等方面的否定鑒賞(bumpy,not handsome,wrong,sterling(ironic))。僅有2處為對克萊話語的肯定鑒賞。另有2處對克萊的黑人朋友的形象進行否定鑒賞(skinny,phony)。魯拉用于自己的判斷4處,全部否定,即承認自己不誠實和無能(lie,insanity),另2處鑒賞(true,funny)分別對自己的話語和觀點作出肯定。
克萊的36處判斷和鑒賞資源用于魯拉、克萊自己、黑人、白人。其中,18處用于魯拉,判斷和鑒賞各一半。判斷中,除了1處肯定魯拉體力(strong),8處為否定,包括道德譴責和能力(morbid,aggrandizement,stupid,not know anything,not have any sense,nor any feelings)。而對其鑒賞則主要為肯定,包括對其外貌、體力、名字乃至行為的贊賞(beautiful,strong,good,funny),更多的是對她言語的肯定(right,great,exactly,great),只有3處對她的言語及乳房的否定鑒賞(strange,corny,lousy)。另3處是對白人能力否定判斷??巳R對自己的6處判斷全部為否定,主要是能力和適當性(a fool,insane,murder,kill,rip his throat)。對黑人的9處評價中,既有能力、適當性的肯定(sober,sane,pious),更多的是這些方面的否定(crazy,fantasy,murder,turn backs on sanity)。
人物介入資源見表3。
表3 人物介入資源使用統(tǒng)計
表中小括號和中括號中數字分別代表一種介入資源的使用頻次和一種類型資源的總頻次
從表3可以看出魯拉和克萊都使用了豐富的介入資源,總數分別是89和88次。首先要指出的是,兩人的介入資源都沒有使用對話收縮中的“支持”和對話擴展中的“歸屬”。也就是說,他們沒有借助外部資源來表達自己的觀點。這個與戲劇人物身份以及交談內容相符。雖然總頻次相當,但是在使用的類別上會發(fā)現有差異,也就體現了二者的主觀性和主體間性的差異。
首先,魯拉的對話收縮資源是63次(否認43,宣稱20),克萊只有55次(否認40,宣稱15),魯拉使用對話擴展只有26次,而克萊達到33次。整體上看,魯拉更多地使用了對話收縮,而克萊更多是使用對話擴展。這個細微的差別,足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魯拉話語的主觀性強,不容對方辯駁,而克萊相對更強調主體間性,語氣也較柔軟。
其次,在使用否定資源時,魯拉更多地使用了反駁,共13次,而克萊僅2次。反駁說明的人際態(tài)勢是:魯拉不斷對克萊的話語進行反駁、糾正,從而表明自己的立場,而克萊很少這樣。
再次,在使用宣稱這種壓制其他話語聲音的資源時,魯拉更多使用了顯性資源,即那些公開表明說話人觀點從而壓制其他觀點的語言形式,如I know,I bet,I mean等。魯拉的顯性宣稱12次,克萊共5次。這說明魯拉在對話中顯然更加強勢和主觀。
最后,對話擴展通過情態(tài)和言據性(evidentiality)實現,表達方式多樣化,如一致式和隱喻式。情態(tài)具有不同的賦值、有顯性和隱性、主觀和客觀之分?!扒閼B(tài)隱喻在取向上使說話者對命題態(tài)度變得明顯主觀化或明顯客觀化。動詞性隱喻表達顯性主觀化, 形容詞性和名詞性隱喻則表達顯性客觀化?!保ɡ罱墼?009:89)魯拉和克萊在介入話語的主觀性方面沒有明顯的差異。但是情態(tài)的賦值具有明顯特征:魯拉使用更多的高賦值情態(tài)(will 14次,can 2次,probably 2次)。相反,克萊更多地使用了低賦值的情態(tài)意義(would 7次,could 6次,might 1次,maybe 1次)。這說明盡管二者都接納不同聲音的存在,但是其接納的程度是不一樣的。高賦值的介入資源,容納不同聲音的空間更小,表明魯拉更具有主觀性和更大的話語權力。
態(tài)度中的級差體現話語中不同程度的肯定或否定的情感,介入通過級差資源強化或弱化發(fā)話者對所說話語的卷入或投入的程度。人物級差資源如表4。
根據表4的統(tǒng)計,魯拉和克萊分別使用13和15次級差資源對態(tài)度或介入進行分級。從分類看,除了魯拉使用一次聚焦(a real fun)之外,其他都為語勢。他們的語勢資源既有獨立式(isolating)也有融入式(infusion)。前者采用一個獨立的表示強化或量化的形式修飾表示態(tài)度的語言形式(如I lie a lot,pretty funny),后者則直接通過表示態(tài)度的語言形式呈現其情感強度(如smile)。表示強度的級差還采用了一些詞匯重復或隱喻形式體現(如dull dull dull,niggers sing curses)。
表4 人物級差資源使用統(tǒng)計
在級差資源中,最能表達意義的是級差的升級(up-scaling)和降級(down-scaling)。兩個人物都主要使用了升級資源。魯拉共使用4處降級資源(smile,gently,whisper,very lovingly),克萊也使用了4處降級資源(anything,anything,neurotics,any)。將這些降級的資源放入語境中,可以發(fā)現,魯拉的4處降級資源,通過使用輕柔的言語和動作,營造一種調情的親密氛圍??巳R的降級資源則用于弱化對魯拉的無知的判斷(如you don’t know anything可以用ignorant,idiot表達)以及對白人能力的判斷(稱白人neurotics,是insane的降級方式)。在表達黑人有能力保護自己時,采用了極小量化詞any。
魯拉的升級資源主要用于強化對克萊和黑人的否定評價(skinny friend,dull dull dull,black black boy,hate)和對自己的否定評價(lie a lot,lie all the time)。用于正面評價的三個分別用于自己能力、克萊話語以及對他們調情氛圍的鑒賞(like the palm of my hand,perfect,real fun)??巳R的升級資源則體現為對魯拉及相關事物的正面評價時的強化,如pretty strong,beautiful,very good,pretty funny,scream for,而負面評價的升級資源,除pretty corny,rolling your ass like an elephant外,使用較少。相反,克萊對自己及相關人或物的負面評價則大量采用了升級資源,如squeeze,rip,sing curses。
上述分別對劇中人物的態(tài)度、介入和級差資源進行了分項統(tǒng)計和描述,并且對具體的使用情況進行了對照說明。劇中兩個主人公的對話編碼了各自豐富的評價資源,通過語料考察,發(fā)現主要使用態(tài)度資源和介入資源得以實現,同時級差資源起到交相輝映、相輔相成的作用。然而評價資源的使用是一個動態(tài)變化的過程,其中,態(tài)度、介入和級差資源相互協(xié)作、綜合體現人物之間的人際態(tài)勢變化過程。《荷蘭人》作為一個短劇,可分為三個階段:調情階段、沖突爆發(fā)階段和結局。反映不同階段兩個主人公不同人際態(tài)勢的評價資源的特點,也充分反映了他們之間的關系變化過程。
調情階段:魯拉主動挑逗克萊,試圖制造親密氛圍,同時也時不時表露對黑人克萊以及黑人種族的歧視。魯拉通過連續(xù)幾個表達自己正面情感的資源,引誘克萊(I even smile at you;I bet you think I am exciting. Am I exciting you now?)。同時通過對克萊的負面判斷刺激他的反應(You are dull;dull dull dull)。為了真正實現和克萊發(fā)生性關系的目的,魯拉建議克萊帶她參加克萊朋友的晚會,然后倆人來到魯拉的租住房發(fā)生關系。魯拉通過更多的態(tài)度資源以及態(tài)度資源的降級表達給克萊展示了一幅親密關系的圖景:晚會上,要克萊充滿愛意地拍拍她的腰(You pat me once, very lovingly on the flanks);見到朋友時,相互說些挑逗的話,讓空氣在愛與似愛中流動(The atmosphere will be slithering in love and half love);等到他們來到她房里,她說真正的快樂開始了(the real fun begins),她會將他濕濕的手輕輕地放在自己手里(I hold your wet hand gently into my hand…),同時要他輕輕地對自己說:“我愛你。”(You’ll say, even whisper, that you love me.)魯拉在調情的過程中,也不時地通過態(tài)度資源表達對克萊及黑人的鄙視和諷刺(You could be a handsome man;You are too pretentious;You are corny;You are a murderer等),同時也大量使用介入資源體現自己對克萊的強勢態(tài)度,魯拉對克萊話語高頻率的否定和反駁足以證明這一點。
在調情過程中,克萊被動地迎合魯拉,對她的歧視也是克制和忍耐。因此,他只使用少量情感表達予以呼應(You’r gonna excite me for real. Are you angry about anything?),但采用了更多鑒賞,表達對魯拉話語和她外貌的肯定(That’s pretty funny;That’s right;You are Ok;a beautiful woman like you等)。另外通過大量對話壓縮的介入資源,強化對魯拉觀點的贊同(definitely,sure,of course,I bet等)以及隱性對話擴展的介入資源表達自己的謹慎態(tài)度(might,I guess,could,would,maybe等)。
沖突爆發(fā)階段:當兩人的調情達到高潮時,沖突隨之開始。這種沖突表現為魯拉對克萊的一系列否定態(tài)度(you will be lying,you are too serious),集中體現為使用表達極度否定態(tài)度的稱呼語侮辱克萊(escaped nigger,son of a bitch,quack, bastard,dirty white man,Uncle Tom)。
克萊對魯拉的變化不可思議,開始表現自己的反感,認為魯拉病態(tài)(morbid)和自我夸大(self-aggrandizemen)。面對魯拉的行為和言語的放肆,克萊先是警告她冷靜、閉口,在勸阻無果的情況下,終于爆發(fā)對魯拉以及白人的仇恨,先打了魯拉兩記耳光,接著痛快淋漓地發(fā)泄了自己的怨恨。他通過使用大量表達負值的態(tài)度資源痛斥魯拉及白人的無知(you don’t have any sense,nor any feelings either,a whole people of neurotics),同時采用很多自我否定的態(tài)度資源表達對魯拉及白人的極度憤恨(I could murder you now,I could squeeze it flat,I’ll rip out his throat,kill these soft idiots,I’ll rip your lousy breasts off,If I murder you then the other white people would begin to understand me.),并且表示為了讓所有人都變得理智(sane),他寧愿暫時當個傻子(a fool),寧愿暫時不理智(insane)。在此階段,克萊集中了大部分評價資源,態(tài)度資源、介入資源(如情態(tài)詞would的反復使用)和級差資源都有體現。
結局階段:這是個無言的結局。沒有評價資源的使用,只是非常簡單的行動?!靶≌f與戲劇的最大區(qū)別在于, 小說文本是敘述者的話語, 而戲劇文本是故事中人物的話語。對話實際上是劇本的全部, 因而戲劇家必須使對話具有很高的藝術性?!保ㄍ踝袅肌⒍⊥?,1987:470)這種藝術性在《荷蘭人》集中體現于兩位主人公話語中評價意義的體現。戲劇話語的交流包括兩個層次:一是外交流層次:在作者—文本—觀眾(讀者)之間進行;二是內交流層次:在人物A—文本—人物B之間進行(周寧,1992:33-34)。內交流層次層面的分析可以通過文本闡釋,外交流層次層面的分析可以通過結合內交流層次分析的意義和社會文化語境等因素,推斷劇本所體現的社會意義。通過評價資源的系統(tǒng)分析,我們從內交流層次上分析了兩位主人公的人際態(tài)勢的實現形式,需要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分析外交流層次上的社會意義。上述人際態(tài)勢刻畫了一個在黑人知識分子面前占據話語權勢、肆意攻擊黑人、以自我為中心的白人妓女形象以及一個說話謹慎、隨聲附和、極力討好白人,直至在遭到無可忍耐的謾罵之后才竭力發(fā)泄對白人的憤慨的中產階級黑人青年形象。這兩個形象的社會意義,首先在于作者揭示了美國種族平等外衣下的黑人種族的生存境遇。通過魯拉的身份證明克萊在白人社會中的地位和等級。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魯拉在白人社會是一個低賤的妓女,但是相對于克萊,一個年輕知識分子、一個傳統(tǒng)意義上的未來成功人士,魯拉僅僅因為其種族背景,顯得異常強勢。該劇本的篇幅雖然不長,卻深刻地反映了當時美國社會種族矛盾難以調和的現實,是一則表現“美國種族關系的有力寓言”(Bigsby,1980:239)。
20世紀60年代初期發(fā)生了一系列針對黑人的恐怖活動,不少黑人在白人暴力中喪生,梅德加·埃弗斯(Medgar Evers)、馬爾科姆X(Malcolm X)等黑人民權運動領袖相繼被暗殺,甚至主張消減種族歧視、公平對待黑人的約翰·肯尼迪總統(tǒng)(John Kennedy)也遭到不測。這一系列的暗殺事件以及隨之而來的風起云涌的黑人抗暴斗爭迫使巴拉卡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努力思索解決黑人生存困境的途徑。通過刻畫謹言慎行、隱忍退讓、軟弱無能的黑人知識分子形象,作者旨在警告黑人,黑白融合的時機尚未成熟,為了改變白人對黑人的傳統(tǒng)定勢思維,黑人必須奮起反抗。該劇作表達了巴拉卡內心對具有斗爭精神的新的黑人革命帶頭人的渴望,這為他在60年代積極從事“黑人文藝運動”作好了鋪墊。
Martin(2000)把評價意義看作一個語篇語義系統(tǒng),探討該語義系統(tǒng)與語境層的人際意義之間的實現關系。評價是一種實現話語人際意義的語言手段,評價理論為解析話語的人際意義、揭示話語雙方的人際態(tài)勢的建構途徑提供了一個新的分析框架?!笆聦嵣希膶W就是以評價為特點、手段和目的的互動性藝術話語組織行為。”(彭宣維、程曉堂,2013:28)本文在評價理論的框架下,對當代美國黑人戲劇《荷蘭人》的男女主角話語中評價資源使用特點進行了具體分析,分析發(fā)現兩位相互沖突的主人公評價資源的使用模式特點很好地反映了兩位人物之間的人際態(tài)勢,為兩個鮮活的人物形象的建構找到了注腳,也有助于揭示該劇本反映出的社會意義。
本文對《荷蘭人》的分析體現了彭宣維(2014:1)確立評價文體學的批評與審美觀時提出的“從評價特征的小處著手、文本整體的大處著眼,確立評價特征成分的文體意義”的思路,為評價文體學的分析實踐提供了例證。本文的研究證明,結合語境,系統(tǒng)分析文本中的評價資源,能更生動地揭示戲劇人物態(tài)勢及人物形象。這為文學分析、文體分析提供了一種新的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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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rpersonal Stance in Drama Discourse: An Appraisal Analysis of
LI Ju-yuan & LI Hong-yan
Stance has been a research focus of linguistics and other relevant disciplines since the new century, but the research lacks unified analytical framework and exhaustiveness in research objects. Martin’s appraisal theory of language, with delicate definitions of the three dimensions of attitude, engagement and graduation, provides unified analytical tools for stance research. After the exploration of the relevance between appraisal resources and the representations of stance, this paper analyse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appraisal resources and stance meanings of the two major characters in, and explores how the dynamics of appraisal resources represents the change of relationships between the two characters and the social meanings of the drama. It is a better way of revealing the interpersonal stances and images of characters in drama by systematically analyzing the appraisal resources, also a new approach to literary and stylistic analysis.
stance; appraisal resources;; relationships between characters; social meanings
2018-04-28;
2018-07-03
廣東省社科后期資助項目“通過意義識解經驗:基于語言的認知研究”(GD17HWW01);廣州大學高層次人才科研啟動項目“20世紀美國經典戲劇中稱呼語功能研究”(2700050348)
李桔元,教授,博士,研究方向:功能語言學、批評話語分析、英語教學
李鴻雁,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I106.3
A
1008-665X(2018)5-010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