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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書法是一種說“理”的藝術,包括物之理、字之理、情之理三個層面的含義。
任何藝術的表達都需要借助一定的工具和材料,書法也是如此。毛筆、宣紙和墨是書法必需的工具和材料,要想充分地表達,就必須熟練地掌握它們的性能。比如毛筆的使用,狼毫、兼毫和羊毫的特性分別適合什么樣的風格,一筆下去,毛筆的狀態(tài)如何,如何控制它,什么時候該快該慢,什么時候該提該按;比如宣紙,生宣、熟宣對表達效果的影響,以及對行筆節(jié)奏的要求;比如墨,濃淡枯濕的控制,等等,這些都是順暢表達所必須掌握的。這是物之理,是自然之理,是物理層面的,也是技術層面的。
書法是對漢字的書寫,漢字充分體現(xiàn)了祖先的智慧。在欣賞書法作品時,我經(jīng)常碰到這樣的現(xiàn)象:如果不從漢字的角度來看,會覺得它的造型很美;而一旦把它當作漢字來解讀,卻覺得不盡如人意。可見,漢字有其自身的規(guī)定性,包含著一種“理”——字之理。書法以漢字的書寫為前提,漢字的限定使其在空間上具有一定的客觀性和規(guī)定性;另一方面,在保證漢字可識性的前提下,又可充分發(fā)揮書寫者的主觀能動性,對漢字進行充分地變形,這也正是書法的魅力之一。
藝術的形式不同,但最終都是以表達對世界的理解和看法、表達情感為目的。如何使自己表達的是真“情”而不是假“意”?如何使自己表達的“小理”擺脫偏執(zhí)和狹隘,而通“大道”?我想這就涉及了文化,涉及了書法的情之理。書法理論界有些人喜歡談文化,但如果這種文化對書法的影響不能落實到作品層面,并實實在在地感受到,那么,它對于創(chuàng)作實踐總是“隔”的,這也是書法界對空談文化反感的重要原因。
《臨江仙.夜飲東坡醒復醉》 肖文飛
對于物之理,我把自己看作是個手藝人,對工具材料習性的掌握越熟練越好,它是表達的基礎;對于字之理,我把自己看作是漢字造型藝術的研究者,希望通過研究歷代書法經(jīng)典,找到一些符合自己特點的造型規(guī)律,從而表現(xiàn)出書法造型之美;對于情之理,我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文化人,通過對中國文化以及西方相關藝術觀念的掌握和理解,以此使自己的“小理”能通向“大道”,這是一個更為艱苦和漫長的歷程。這三個層面是相互關聯(lián)、相輔相成的,“物理”是基礎、“字理”是中介、“情理”是高度。
起初學書,我偏重于碑,后來希望能對帖進行系統(tǒng)地研究,重點是行草書,主要鎖定張旭、懷素、米芾、董其昌,但關注的角度有所不同,立足點則是前面提到的“三理”。張旭的草書是古法用筆,強調(diào)曲和逆,用筆上強調(diào)手、腕之用(雖然同為今草,但它與后來的草書筆法有差別:唐以后以楷書筆法寫草書,直而順,易于溜滑,“順而無物”,到明中期的“吳門書派”達到了極致);懷素以篆書筆法寫草書,簡勁連綿,開合有度;對米芾的關注在于他字形的欹側(cè),以及充分發(fā)揮副毫作用的側(cè)鋒用筆,線質(zhì)爽利而不失厚重;董其昌在造型上不事張揚,其變化的微妙須有實踐經(jīng)驗并用心體會才能感受到,尤其是草書,其分割出來內(nèi)白有機圓融,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尤其是哲學在書法中的有意味的具體體現(xiàn)。
《唐碑漢石》聯(lián) 肖文飛
《半巖一枕》聯(lián) 肖文飛
上述諸家之所以吸引我,在于他們在造型上的共同特點:疏密、松緊節(jié)奏關系的高超處理,以及所形成空間形態(tài)的有機圓融。從中,我真切地體味到了在書法中傳統(tǒng)文化的意蘊,并沉迷其中,它符合我前面所提到的“三理”。因此,我覺得把傳統(tǒng)書法本身具有的與當代審美契合的這種特質(zhì)提出來并加以強化,對于當代書法具有重要的價值和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