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瑋
櫻桃子前輩逝世了。敬致哀悼,以及感謝。
我開始愛看《櫻桃小丸子》,是上大學開始一人獨居時的事了。
夜幕下來時,自己做了飯,打開屏幕,看動畫片?!稒C器貓》《蠟筆小新》,最后,集中看《櫻桃小丸子》。
諸位大概多有類似心得:追某個作品,可能先是為了逗樂,喜歡看刺激的;后來看熟了,逗不逗便無所謂,只想看日常。
這是《櫻桃小丸子》的迷人之處:整部作品,就是清淡溫暖又童真的日常小劇場。
小丸子沒有A夢無窮無盡的發(fā)明,所以不玄幻;沒有小新天馬行空的行為邏輯,所以不出意外。
小丸子是個很普通的小姑娘,有點兒很童真的小姑娘心思:所以哪怕偶爾使點兒小壞,比如賴床、哭鬧、小心機,也讓人覺得情有可原。
小丸子的故事里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反派,連重點挨諷對象花輪君,都是可愛的。
日本的動漫作品有個基本特點,即:質(zhì)樸熱血的男主角,娶到高貴冷艷的公主;或質(zhì)樸呆萌的女主角,搞定高貴冷艷的王子。
在此過程中,對手一般是裝模作樣、西化且富裕的偽善者。這個簡直貫穿一切漫畫。
比如大雄要追求靜香,總要搞定炫富狂魔小夫;小新總是幫助美伢搞定各色炫富阿姨,幫助班主任搞定玫瑰班班主任;反過來,平民女主角,比如《交響情人夢》的野田妹,也需要搞定多賀谷彩子和孫蕊那些高高在上的隱藏情敵。
但這點兒敵我矛盾,在小丸子的故事里是被軟化的。常見的是,花輪又炫富了,又矯情了;但面對小丸子的率真,花輪擺了一半的造型忽然垮掉,開始“呃,不對呀,劇情不該是這樣的呀”這類懵懂姿態(tài)。
我很喜歡這種處理法——畢竟,都還是孩子。
世上沒有那么多針尖麥芒必須你死我活的事。
在日本諸多動漫作品里,小丸子的家庭成員大概是最齊的。一家人一個屋檐下,樂呵呵地過日子,過的是最家常的生活。
小丸子的故事,從來不深,但看多了就知道,櫻桃子前輩在敘述時,是刻意不深的。許多時候,某些殘忍生活的真相快要從媽媽或爺爺嘴里出來時,就會適可而止,然后用一個媽媽的微笑或爺爺?shù)陌l(fā)萌一筆帶過。
納博科夫說他不喜歡《堂·吉訶德》,因為作者塞萬提斯對筆下的堂·吉訶德太殘忍了。
從這個角度出發(fā),我覺得,櫻桃子前輩對小丸子,以及我們讀者和觀眾,就很溫柔。從畫風,到情節(jié),到對每個人的優(yōu)缺點的態(tài)度,對整個生活的態(tài)度。
換言之,小丸子與他的家庭,是在刻意保護著讀者與觀眾的內(nèi)心,煙火溫潤地告訴大家:這就是生活。
這就是為什么,年紀越長,越想回頭看小丸子——許多道理,我們自己已經(jīng)明白了,不需要別人再告訴我們一遍。
我們需要的不是闡述,而是呈現(xiàn),是一個類似于小丸子家庭、《老友記》咖啡館、賈家客廳、同??蜅:笤哼@樣的地方;是櫻桃子前輩這樣,知道世上大多數(shù)道理,但選擇向大家呈現(xiàn)這種生活的作者:“道理其實都明白,但不用來彼此戳刺;世上也可以有這樣的生活,讓人看得好開心,而且似曾相識,覺得自己也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于是看著他們家吃飯,我也想多吃一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