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英豪
在迪克斯梅德火車站出口處,一輛破舊不堪的面包車在我面前戛然而止,頂上的報警燈搖晃了兩下。我猜得沒錯,這是尼爾羅的車。他是我十年前認識的一位比利時嬉皮士。
迪克斯梅德位于比利時西北部,西鄰法國,北部就是北海,這片區(qū)域地勢險要,一直是兵家必爭之地,屬于弗蘭德斯的一部分。
“一戰(zhàn)”時,交戰(zhàn)雙方各自建造起防御工事(即“死亡戰(zhàn)壕”),兩道相互平行的防線從這里一直延伸到瑞士邊境,即著名的“西線”,也是戰(zhàn)爭史上罕見的殺戮之地,雙方在這里對峙僵持了近四年,傷亡慘重。
十分鐘之后,我們已站在伊瑟河岸邊的一處小山坡上,佛蘭德斯低地的疾風把路邊的野草莓和薔薇吹得東倒西歪,唯獨那高高壘起的沙包紋絲不動。這些修建于1914年的戰(zhàn)壕營地下面,埋葬了許多士兵的尸骨。
一群學生模樣的孩子圍著一個石頭分界碑聽老師講解,這是戰(zhàn)爭勝利后,由比利時國王阿爾伯特親自奠基的紀念碑。
“走,去撿好玩的!”尼爾羅帶我來到對面的一片農田,犁刀在泥土上留下光滑的截面。他在土堆里挑挑揀揀。幾分鐘后就挖出了幾片銹得發(fā)黃的疙瘩。掂在手里,沉甸甸的。
“這是炸彈的彈片。小時候,我們都會跑到田里淘彈片,子彈殼,還有槍。運氣好,還能碰到炸彈呢!但還是別運氣太好了!”
很快,我也有了我的戰(zhàn)利品:一枚霰彈槍的子彈殼,還是2號口徑的,上面ELEY和London字跡模糊可辨,一家英國槍械公司。
尼爾羅在郊外有一個蜂場,去那里的途中,我們碰到了兩個“拆彈專家”。在他們身邊的草叢里,躺著一顆黑乎乎的蘿卜大小的東西——顆德軍扔下來的炸彈,因為落地的瞬間剛好陷入柔軟的泥土里,成了啞彈,在地下一躺就是百年。
聽到我要給專家和炸彈拍照,尼爾羅徒手抄起這顆“蘿卜”就往我們這邊走來,專家及時喝止他。尼爾羅曾經(jīng)做過鐵匠,他的手也許已經(jīng)百毒不侵,但那炸彈外表有毒性,也是千真萬確——那是一顆化學炸彈。而這里,正是昔日德軍大規(guī)模使用化學武器的地方。
拆彈人員工作的這一片區(qū)域,最近已被挖出來幾百顆這樣的炸彈。如果不是為了修造新的鐵路,這些玩意兒還會埋在地里。在歐洲的很多戰(zhàn)場遺址,每年都有被這些古董炸彈致死致傷的新聞。就在這片地區(qū),2017年一個農民在自己的農場上開著拖拉機犁地,觸發(fā)了一枚炸彈。飛起的彈片穿透了擋風玻璃,把農場主的耳朵削掉一大塊。
回到尼爾羅在河邊蓋的蒙古包后,他從箱子里拖出3根鐵疙瘩。那是三把長槍,都銹得不成樣子。尼爾羅發(fā)現(xiàn)它們,是某種偶然,不是在河里游泳時屁股被水下某個硬東西頂了一下,就是劃獨木舟時,被其絆住。
可以想見,這片當時戰(zhàn)事最膠著的區(qū)域,雙方扔下了多少武器。尼爾羅認得其中一把是毛瑟槍,而且從圓形的扳機上,可以判斷是波蘭產(chǎn)的。
尼爾羅又從床底拖出一箱子來,嘩啦啦都倒在地上。他撿了其中一枚,拔掉帽栓,往手心上倒出一堆黑色的彈藥。那彈藥重見天日,看著跟剛新買的一樣。
尼羅把火藥放到地上,拿出打火機。看著躥起一丈多高的火焰。我想起小時候近龍燈時玩的一種叫“大地開花”的煙火,一模一樣。
晚上,尼爾羅帶我去朋友盧克家玩,我順便洗個熱水澡。身高兩米的盧克把我領到浴室,半開玩笑地說,最近鍋爐出了點問題,水溫比較高。但好在他個頭高,所以花灑裝得也高。等到水落到我這個高度的時候,興許水溫就降得差不多了。
后來我在網(wǎng)上查ELEY公司的資料,看到他們鑄造散彈的工廠有一個很高的冷凝塔,不禁啞然失笑。它的工作原理是這樣的:融化的鉛液通過一個銅制的篩子從高處往下落,等落到地面的時候,溫度已經(jīng)降了大半,通過底部的水槽,就變成了鉛彈。而我的那枚2號鉛彈,需要至少80米高的冷凝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