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文,湖南岳陽人,作品散見《西部》《青年作家》《湖南文學(xué)》《創(chuàng)作與評論》《北方文學(xué)》《奔流》《散文》《當(dāng)代人》等。
太陽嘩啦一下滑下山坳。四下里,只有一束余光在溪水上折騰,像不愿離去,突然一陣風(fēng),又把它化在了水里??磥?,一天的時間將要接近尾聲。
爹、我,還有8歲的兒子,正從老家趕往數(shù)里之外的彭家畈,去參加表叔公彭有才的祭祀活動。祭祀儀式在第二天上午進行,依照鄉(xiāng)俗,但凡親戚得頭天去吃晚飯,稱作吃先席。我們把腳步拔得很快,形同一個日子追趕著另一個日子。一路上,山巒、溪水、樹木、禾稼等等,像電影鏡頭一樣退卻。不經(jīng)意間,我的目光被什么東西給牽住了,定神一看,原來溪岸上躺著一架八仙桌的殘骸——桌面穿了個大洞,像呲著的嘴巴;僅剩的兩只腿腳叉向天空,吐著一絲絲氣兒。不料,兒子跑去用力一搖,呱啦,嘣斷了。斷裂的聲音,像一個沉重的嘆息,又像撕下的書頁在風(fēng)中飄舞。他驚訝得無法形容,轉(zhuǎn)身問我,爸,這是什么?我?guī)缀跻煌乱粋€字:八——仙——桌。想必,他的腦子里壓根沒這個詞語,何況它已爛得面目全非。而我,分明感到人世間留給它的時間不多了,剩下的只有黑夜。
顯然,這個時間節(jié)點上遭遇一個木器的殘骸是無意識的。
一下,時光急速倒流,我眼前展開一片樹木,是樟樹,很挺拔的那種。接著,又把它們的語言和內(nèi)心的想法,毫無保留展示出來——咱是梅溪鄉(xiāng)下的名木,不能像苦楝樹被人剁了當(dāng)柴燒,也不能同杉樹長大長粗了,弄成一根根木檁,肩負瓦片的重壓;更不能像樅樹一樣變成木犁,整日里風(fēng)來雨去,太累太臟……這樣的命運,太冤了,枉為一棵樹。一點沒錯,那天上午我清楚看見爹把后山那棵長了好多年的大樟樹鋸了下來,不止飄出濃郁的木香,還看得見一個個年輪,仿佛一口氣把天地靈氣和水土的精華一股腦兒長進體內(nèi),成為一頁頁華章彩段。我問,鋸下來做甚么?爹說,傻呀,能做床梁、雕窗欞,刻菩薩,就算打八仙桌也是頂好的料。我不再說話,盯著壯實得無以復(fù)加的樟樹左瞄右瞄,驟然覺得它的皮囊里,隱藏著許多猜測不透的秘密。果然,沒過多久,一部分被人弄成一架棱角分明的桌子,刷上朱紅大漆,標(biāo)上年月字號,太陽一照,連日子也變得容光煥發(fā)。不久,這木器在轟轟隆隆的爆竹聲里被請到堂屋上方擺著,得了個“八仙桌”的名號,與條凳、家神位一起成為鄉(xiāng)村生命的圖景。
想必,八仙該是騰云駕霧的醉八仙吧。爹一本正經(jīng)說,鐵拐李為大,漢鐘離次之,張果老又次之,然后依次排列。哦,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也有了座次,何況凡夫俗子呢。1970年代,我老家仍沿襲著舊俗,每到開飯時,家里輩份最高的老頭兒往家神位前的條凳上一坐,滿桌子人通通鴉雀無聲。無形中,給人一種力量,有著難以言說的神圣與榮光。想來,一棵樟樹從土地上出發(fā),搖身一變,成為朱紅閃亮的八仙桌,不止身份發(fā)生了變化,還有質(zhì)的飛躍,顯然是許多樹木終其一生難以抵達的境界。
溪水的流向,也是進入彭家數(shù)的方向。遠遠望去,你會發(fā)現(xiàn)許多灰黑的屋脊向上伸展著,像一只只手在撫摸天空,這情狀,有了一個村莊的氣勢。怪不得爹說,彭家畈是個大屋場??赡?,這樣的“大”,不止與外形有關(guān),說不定還有一番不同尋常的氣場吧。他又說這彭家畈清一色的彭姓,只要一家有事,全村子的人都來幫襯,并由一個漢子當(dāng)都官。都官,我忽然注意到這個詞,便問啥叫都官?他嘿嘿一笑說那不是官,是都管,比如泡茶遞煙安排桌席嗩吶鼓樂迎進送出等等都由他調(diào)擺。哦,哦,我恍然大悟。前幾年聽一個邵陽朋友說,他們那兒辦大事,尤其老了人,來客得細心安排,弄不好會有人沖席,不知是不是真的。
一瞬,我的思緒隨著爹的敘述展開一個畫面:那年春上,表叔公彭有才收兒媳婦,好不熱鬧。此時太陽神高高站著,把它的光芒悉數(shù)潑灑出來,將空氣弄得無比透明;也把地下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紅彤彤的對子和燈籠映紅了半天云彩不說,單是八仙桌從堂屋一直擺到了溪邊。這陣勢,用時下的話說那叫一個牛。
爹說這次我爺爺被表叔公請了去當(dāng)都管。依照舊俗——開席時,女人不需安排,見縫插針端碗就吃。平日里,很少上八仙桌,坐小桌矮椅,時長日久,像一根藤長進心里,也把一個個日子串連起來。我奶奶在世時,就是這樣,即便裹著村莊里最后一雙小腳,也從不輕易靠近八仙桌,并有一次看見比我稍大的姐姐爬到家神位的桌子上時,將她一把揪著,打她的屁股,并一邊打一邊罵沒家教的,沒家教的……弄得我和姐姐一頭霧水。細心安排的,當(dāng)然是身份特殊、輩份很高的男人。但場面一大,不免有些手忙腳亂。這不,我爺爺當(dāng)時就忽視了那個坐在頭桌西方的老頭兒。上了年紀(jì)的人誰都知道,八仙桌的方位是有講究的,東邊為大,北方次之,南方又次之,西邊最小,如此這般一點也不混亂,仿佛一架八仙桌兒給世上的人畫出截然不同的界線。那界,畫在每個方位上,也藏在各自的心里,像編織著的一條條經(jīng)緯。此刻,那老頭兒好像是故意的,看有沒有人理會。他待了一陣,沒人;又坐一陣,還是沒人。剎地,心里的火上來了,躥得臉盤子通紅,繼而發(fā)綠,又慢慢變青,連全身的血液也在不停翻涌,骨頭吱吱咔咔地響,朝著一個方向響,發(fā)出巨大的抗議。嗩吶一吹,開席了,老頭兒的身體被一股炙烈的火焰包裹著,如一根熊熊燃燒的樹蔸。老子是誰,舅爺呀,娘親舅大,懂不懂禮俗,要不要天理?那一剎,空氣在他頭上一塊塊板結(jié),壓迫著他的軀體。于是,呼的一下,身子一挺,抓起酒盅往地下猛地一甩,砰!震得空氣嘩嘩墜落。爺爺轉(zhuǎn)身一瞄,嚇傻了,風(fēng)一般奔過去,打拱作揖,賠理道歉說盡好話,只差下跪了,但終于沒擋住老頭兒拂袖而去的執(zhí)拗,差點把我爺爺弄成一只腌雞。
年關(guān)一過,鄉(xiāng)下要唱大戲、舞獅子,何況表叔公收了兒媳。爹說,彼時他不光家境殷實,還讀了不少古書,吟詩作對一揮而就。那會兒,他站地坪上把手一揮喊,搭臺。于是,屋場里的漢子興沖沖地把一張張八仙桌搬出來,拼攏,扎牢,而后鋪上木板,豎起大木……不一會兒,便成了。大紅對子也一揮而就,往兩端一掛,吸引了不少目光?!皩⑾嗟弁鯌蚍莾簯?,妖狐鬼怪情是真情?!边@氣魄不小,字里行間洞穿了一番人間真義,那些看不懂白云深處有大境的人都在叫好,一頓瞎叫。對這樣的喝彩聲,表叔公啥也不說,只是淡然一笑,那種淡然仿佛脫離了時代。那年春上,我爺爺給他捅出那么大的一個婁子,也沒說什么,同樣淡淡一笑,好像與他無關(guān)。
后來,我從表叔公留下的發(fā)黃的札記中,才略略看出他的人生經(jīng)歷和心路歷程,慢慢的,慢慢的,其形象在我眼前清晰起來。那時間,他在岳州、長沙、漢口等地開了茶行,把梅溪鄉(xiāng)下的茶葉源源不斷輸送到全國各地,山一程,水一程,他的身影如一束光從村莊里出發(fā),射向長沙、武漢、京華,甚至新疆。要說,在過往的時間里,最讓他打心眼里佩服的不是山東孔廟里一臉肅然的孔夫子,而是瀏陽文武雙全的譚嗣同。他在札記中寫道:“湘人譚復(fù)生,通音律,曉算學(xué),善國術(shù),多才智,思敏且懷宇內(nèi),正氣凜然之人也……”即便就這幾句,足以看清他內(nèi)心深處的景仰和尊崇,似乎每個毛細孔都張開著,在呼吸一團接一團的新鮮空氣。那年春天,他來到長沙時務(wù)學(xué)堂譚嗣同下榻的屋子,進門能看見一架堆滿線裝書的八仙桌,只是桌兒不是梅溪鄉(xiāng)下的朱紅,而是棗紅,與一輪紅日毫無二致,這樣的顏色,不單給人以親和,還隱隱透著一股仁者的真愛與慈善。那會兒,他與譚嗣同說了些什么,我無從知曉,只能憑借一點文學(xué)思維展開聯(lián)想,大概聽了復(fù)生先生的維新論后,驚得兩眼發(fā)直、額頭發(fā)光吧。更讓他想不到的是,那融經(jīng)史、科學(xué)、自然、哲學(xué)等等于一體的《仁學(xué)》竟是在這寧靜得散發(fā)著一室木香的八仙桌上寫出來的。從外形上看,這桌子沒什么獨特之處,可它的四個方位卻與掛在墻壁上的世界地圖形成一種意想不到的呼應(yīng)。從這個角度打量,眼前這個人的內(nèi)心便有著無限的廣闊,似乎看不到邊界。對于《仁學(xué)》,他不知讀過多少遍,每讀一回,胸腔里滿是熱血沸騰的感覺。眼睛一閉,那個倚桌而坐、奮筆疾書的形象便在腦子里浮現(xiàn),年輕的漢子把一枝毛筆抓得很緊,又很輕松,眼睛和筆鋒里卻透著一股執(zhí)拗,儼如魏碑《張猛龍》書體的雄強、凌厲與斬截,仿佛把一生的智慧和對家國的一腔憂思全注入筆底,沿著一張八仙桌汩汩流向天地宇宙,滋潤世人的心魂。
可惜,這個姿勢我沒看到,無法領(lǐng)略其中的神妙。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不止是一個仁者的姿勢,更是一架棗紅八仙桌煥發(fā)出的光輝。
然而,讓表叔公做夢也沒想到,這個河流一樣清澈的年輕人,又河流一樣四處奔走,亟力宣揚自由、平等、博愛,以上帝之心救民于水火,到頭來卻落了個血濺京華菜市口的結(jié)局,像一道耀眼的流星劃過天空,一眨眼,不見了。剩下的,只有記憶。
夕陽慘淡,湘江河畔的客棧里無數(shù)寒光,連同呼呼烈烈的北風(fēng),吹進表叔公的心里,直打哆嗦?!拔易詸M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這寫盡天下血性的句子,讓他一次次吟唱得血液奔涌而又愁腸百結(jié)。那種蝕骨銘心的痛,無法排解,只能用手一下一下揪扯著隨風(fēng)飄動的亂發(fā)。“兩間余一卒,荷戟獨彷徨?!保斞刚Z)這是怎樣的內(nèi)心孤絕!那晚,他喝了很多酒,又恍恍惚惚來到仁者生前下榻的屋子,用手一遍遍撫摸著空蕩的八仙桌,似在撫摸一個家國的靈魂。那夜他醉了,醉倒在巨大的空落里,讓淚水一遍遍打濕面頰,也打濕那長夜漫漫的冷月。
打省城回來后,他很少出門,把自己關(guān)在一個人的村莊。但,滿世界的人沒一個理解他那淡淡的一笑,更沒人知曉他心中的夢想——沿著棗紅八仙桌出發(fā)的夢想。在這個叫彭家畈的村子,他把自己藏了起來,藏得很深很深,就像道行極深的老子的心,你能看得清讀得懂嗎?對于這一點,我爹自然不會明白,他只知道當(dāng)時鄉(xiāng)下坐桌子吃飯仍很講究,一點不能亂套??磥恚€是老子說得好,大道廢,有仁義。你想,一個心中沒有仁義的人,沒有赤子之心的人,光靠禮法綱常來維持一個村莊的秩序,有什么用呢?因而,彭有才收了兒媳的第二天宣布一條讓村人大驚失色的家法,就是沒有家法,人人平等,人人都可上八仙桌吃喝。
戲,終于開場了,是桃林畈里的班子,唱的是《楊四郎探母》,水袖兒一甩一甩,曲調(diào)兒咿咿哎哎,一片風(fēng)生水起。唱到高處時,地坪上響起嘩啦嘩啦的喊聲,熱鬧極了。表叔公原被安排在最前的太師椅上,但他沒坐,讓給了另一個老頭兒。為啥?他對這戲沒興趣,想看的是八仙桌上玩獅子,那才叫本事。先前,他在京城的湖南會館,見過譚嗣同在十五張八仙桌架起數(shù)丈高的臺上左右跳躍騰挪耍獅子的情形,讓大刀王五那樣的好漢也不停喝彩。那一回,開了眼界,開了大眼界。不久,獅子上場了。臺搭得很高,十多張桌子一架,躥到半空,似乎手可摘星辰。星辰?jīng)]有,舞獅人卻來了,只幾下攀上了高臺,扭一下頭,擺一下尾,而后使勁地搖。 不一會,一只紅獅從那邊跳了過來。采青懸在竹篙上。一霎眼,一雙獅子舞成恍恍惚惚的一團。眾眼交集的目光里,紅獅縱身一躍,畫出一個弧,與采青連在了一起。即刻,地坪上喝采聲波濤洶涌。人叢里,表叔公叫了聲好,隨后又淡然一笑。
四下里,不笑的卻是高高站著的八仙桌,這時候,它把目光瞪著,似在鄙夷那些只配蹲在灶灣里燒火煮飯的女人,仿佛在說,誰要你們笑的?要笑,也只能男人笑,哪輪得上你們這群賤婆娘。還有那個一口暴牙的臭女子,笑得那么丑,一點家教也沒有,連笑不露齒的常識都不懂,還是人么?等拖到家神位下打一頓板子嗷嗷大叫,看笑得出來?最好下世全變成苦楝樹,讓男人剁了,當(dāng)柴燒。
桌兒這么想著,兀自散發(fā)出肅穆的氣息??上?,這個過程我沒看見,只從爹的敘述中得到一鱗半爪。否則,用手機拍幾張現(xiàn)場實錄,說不準(zhǔn)會成為觀察歷史語境的切口,甚至能看清一些日子的顏色。忽然想起有人說過的一句話,木器是村莊生命的符碼和靈魂的再現(xiàn)。想想也是。
不知怎地,我的腦子隨同爹的敘述,呼啦一下,切換出另一個境頭——瓦藍的天空下,八仙桌兒兀然架起,它的眼睛正俯瞰著一群白衣飄飄的村人。
它們拔得那么高,似要絕塵而去,在干啥?不妨告訴你,超度亡魂。在我們那兒,老了人是要坐夜的。男人老了,坐“打燈夜”;女人老了呢,坐“破河夜”——用十五張寬大的桌兒搭起高臺,桌底下放了個裝有水和魚的澡盆,做佛事的假和尚爬到頂端,盤腿坐定,一邊搖鈴,一邊念經(jīng),讓魂兒順著鈴當(dāng)?shù)捻懧暫屯鲁龅脑~兒緩緩飄向天國。如此這般擺弄一番后下來,打著赤腳領(lǐng)著孝子孝孫從澡盆里踩過,隨后繞著圈兒跑,直到孝子把那木盆里的魚捉了才算數(shù)。這儀式,謂之破河。我弄不清那是哪樣的河?是生命之河,還是別的什么河?倒下意識覺得生生死死一條線,誰也逃不過天地之間的兩極。也許,冥冥中真有一條河吧,會把無窮大的時空連通。便想,那個血濺菜市口的譚嗣同是否跨過了這條河?無從知曉。說來也怪,剛唱完戲,彭有才的婆娘頭一歪,一聲不吭走了,去了生命的另一極。
臺搭起時,黃昏降臨了。袈裟爬到頂端,把鈴當(dāng)搖得一片嗚咽。不一會,高喊:孝子——跪——!一臉哀傷的子孫趕緊跪下。袈裟又喊,起。白白的全都站起。如此起落了老半天,弄得人暈頭轉(zhuǎn)向。而這情景,映入桌子的眼里,忍不住一陣竊笑——似乎對著滿地坪的人說,有種你就不跪,馬上給你個大逆不道之罪,拖到家神位前打得皮開肉綻!浩大的哀傷里,一架架八仙桌兒挺立著,恍若得了極大的快慰。
我無法想象當(dāng)時的具體情景,到現(xiàn)在爹才告訴我,當(dāng)時表叔公對老伴的死并沒表現(xiàn)出多大的哀傷,只是嘆了幾口氣。我想,這樣的神情大約與老友譚嗣同的死有關(guān)吧,似乎剎那間,他把人世間的許多事情看淡了,想通了。只是,對那些鄉(xiāng)下女人生前不能輕易靠近八仙桌,死后卻又在桌兒通紅的顏色里,讓靈魂得以超度的命運而備感嘆息。
朱紅閃亮的八仙桌在土地上穿越了很久,融入鄉(xiāng)人太多復(fù)雜的情緒。如果反過來看,這些情緒何嘗不是生活的一種,似乎更接近人之常情,讓每個日子的兩面涂滿人間的色彩?;蛟S,八仙桌本身沒有什么錯,只不過一種生活的道具罷了,用我爹的話說往八仙桌旁一坐,禮俗和規(guī)矩便來了。然而,誰也不沒想到,一陣“破四舊”的風(fēng)猛烈刮來,將紅彤彤的八仙桌兒化為一堆灰燼,隨風(fēng)而起的塵埃形同一只只黑色蝴蝶飄向空中,化為一種幻像。真實的,卻是人們看見彭有才又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歲月一腳踩空,如今鄉(xiāng)下的客廳或餐廳里,全是圓桌,分不出方位與高下之別,你想怎么坐,就怎么坐,用不著擔(dān)心誰會沖席或你臉色,比如我小兒子從出生到現(xiàn)在,完全處于自由狀態(tài),對八仙桌一片茫然。一路上,我老在想,假如陰陽兩界真有一條通道,說不準(zhǔn)祭祀前夕,表叔公會靈魂出竅,看一看滿屋的男女坐在圓桌旁開懷吃喝的樣子,大概也是一種儀式吧,今天對昨天的祭祀,那會兒,他的臉上又會露出一抹淡然的笑。
責(zé)任編輯 楊 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