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祥
今年是我下放黑龍江筆架山公安部五七干校50周年,在那個年代,哪怕是點點滴滴的溫暖片斷,因為難得,都顯得彌足珍貴,從而留存在往事的記憶里。
在干校3年多的下放期間,我曾在食堂、大田干活,還參加了由下放干部和知青組成的農(nóng)村工作隊一年。工作隊里的下放干部老蘇是位局長,是我的頂頭上司。他一口濃重的山西家鄉(xiāng)口音,臉上多有皺紋和一口假牙顯得很老相,其實他只是年過半百的年齡。我小局長30歲,也同大家一起稱他老蘇,當?shù)乩相l(xiāng)尊稱他“老蘇老爺子”。工作隊帶著行李住在老鄉(xiāng)家,我和老蘇被安排在有個小男孩的40多歲老貧農(nóng)夫婦家住宿。房東夫婦早年隨父母從河南黃泛區(qū)逃荒來東北,一直說自己的家鄉(xiāng)話。這是典型的東北房舍,屋內(nèi)有南北土炕,中間距離不足兩米,當?shù)剞r(nóng)家兩代人同住一屋南北炕。那次,我和老蘇睡北坑,同中年老鄉(xiāng)夫婦住一屋我很不習慣。
工作隊輪流在老鄉(xiāng)家吃派飯。農(nóng)民普遍缺糧,農(nóng)忙吃干、農(nóng)閑吃稀,冬天只吃兩頓飯。工作隊白天同老鄉(xiāng)下地勞動,晚上開會,我常因饑餓難挨而心慌冒虛汗,老蘇見狀即悄悄地塞給我一塊水果糖,我不管不顧地把糖含在嘴里,立時緩過神來。一次,吃過派飯的老蘇手捂腮幫一副痛苦狀,我忙問有什么不舒服,他無奈地告訴我:“昨天從干?;毓ぷ麝爼r,匆忙中把假牙忘在了家里?!蹦菚r,干校來的工作隊隊員一兩個月可回干校休整一下。我告訴老蘇,第二天我回干校幫他取回假牙。本來我可在干校休整兩三天,考慮老蘇沒有假牙的痛苦,到干校當日我即去了老蘇家。
那時已進入了隆冬季節(jié),老蘇的老伴兒熱情地給我端了一大盤當?shù)禺a(chǎn)的比山楂果大些、酸酸紅紅的大秋果招待我。大秋果秋天可吃,冬天的大秋果又是一種吃法:把大秋果凍起來存放,吃時放在冷水里拔出冰來,吃在嘴里酸酸的涼涼的直打冷戰(zhàn),這種特有的風味讓人終身難忘。那時我年輕,肚子缺食,胃口極好。那天我的吃相肯定不雅,老蘇的老伴兒在一旁微笑著對我說:“好吃吧,多吃,多吃!”第二天一早,我即坐火車趕回工作隊,把手絹包著的假牙交給了焦急等待的老蘇。有了這個小插曲后,我和老蘇幾乎無話不說,有時還開個小玩笑。
老蘇寫的字是典型的左低右高,寫捺和頓筆時向上提,外人看他的字如見天書。“文革”初期他寫的檢查材料,他本人不在場,要找日常幫局長抄寫材料的同志代讀,我和幾個年輕同志笑著私語:那是(蘇)東坡體。我同老蘇說起“東坡體”時,他如孩童般地笑起來。一次,我說起流行于山西、陜西的眉戶調(diào),那種曲調(diào)不同于豪放大氣的梆子戲,而是軟軟的綿錦的,反映當?shù)厝宋袢崆榈男愿瘛N业摹懊紤粽{(diào)”話題,引起老蘇的懷舊情結(jié)而兩眼發(fā)亮,他同我說起早年參加革命的一些趣事。
上個世紀90年代,我出差一南方口岸城市。一天,我在擺滿了香蕉、菠蘿、芒果、木瓜、椰子等亞熱帶水果的街市上行走。忽地,飄來了久違了的水果香,這種水果香在南國顯得很另類。我急忙尋找,遠遠地看到那熟悉的紅紅艷艷的大秋果,如同看著我的張張笑臉。我?guī)缀蹩癖嫉侥莻€水果攤,急忙俯身查看包裝箱標出的產(chǎn)地:黑龍江省筆架山農(nóng)場。此刻,我已不能自控地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