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立明

夜居山村

我來的時候黑夜封路

大山躲了起來

我像個幾千年前的不速之客

闖進佛一樣的寂靜

書里的狐貍像黑夜詭異的心跳

貓頭鷹讓我們知道夜晚活著

一匹黃鼠狼讓夜晚站立起來

我的靈魂丟了

借這個山村的一間校舍

讀聊齋志異，為了讓自己的內(nèi)心動一下

如今，狐貍不再變成女人

樹葉落下來的聲音比以前輕了

也許，每塊石頭都還記得雪的體溫

記得似曾相識的秋天

熟悉的聲音相繼遠去

山村落寞，乃至喉嚨嘶啞

請原諒我們的老去讓你如此傷心

原諒我們對你的眷戀，黃昏消隱

我還沒有看清你

今夜，這幾乎是最好的

我們在不存在的那個夢里上升

槐花開放，一匹棗紅色的馬緩緩而來

不需要說什么

你就在那里，像一個句子

我們是石器時代的男女

男人像野鹿一樣飛奔了打獵

女人在家里生兒育女

月亮，這掛在樹枝唯一的燈籠

我們固執(zhí)地相信那里面有個憂郁的女人

三只腳的烏鴉是個英雄

弓箭是男人身上最好的飾品

沒有神話的世界如此可悲

我們，終于失去了我們

今夜，我決定重回那個時代

建造一個自己的山村

假扮個書生苦讀，狐貍

還可以變成女人

我還可以做個舊石器的獵手

風一樣，滿懷不安分的雄心

我在這里

我在這里，我僅僅是我

我也不是真的我

總在猝不及防的時候

我和自己迎頭相遇

每個人都帶著遠古的使命到來

也只有在這一個時間能隱約回憶起

遺忘的細節(jié)

那些信息和事物是存在的

只是我們已經(jīng)和另一個自己陌生

一定不要太過于執(zhí)著

和自己見面說話的時候一定要語氣平和

你來之前，這世界就安排好了

你該說的，他們也碼好了每個字

在衰老之中，你的身體需要食物也需要愛情

需要一個和前世來回的夢

在死亡之前把每一個角色演好

把尸體也要演好，一動不動

永遠不會再有一個十幾歲的孩子

讀到我說的話，然后思考

我拋棄你們，因為我愛你們

所有的結局都要接受

因為那是最好的

每一個我們，都無可救藥

在死之前愛上一個護士吧

以便我們死得安詳，像一片秋天

閱讀詩經(jīng)

我們都走進畫里去

走進黑暗，手挽了手

生命，不管今生還是前世

有沒有你想定格的瞬間

你老了的樣子是我想象的

屋后種滿金黃的菊花和唯一的月亮

大片的曠野都為你空著

我為你空著

此時此刻，只能如此

我們出現(xiàn)在這里，和這久違的詩句

你活著，就只是為了讓我能找到你

太陽也一直沒有改變降落的規(guī)律

成為什么都無關緊要了

我和你已在畫里

黑暗使我們彼此熟悉

每一朵花都有著哭泣過的痕跡

你還是你，菩薩一樣的眼神出賣了你

我空著自己，等你進來

陰 影

這個陰影一直都在

在你所到達，所思考，每一個地方

從來不按照你所習慣的方式生長

你和他總是同時受傷

旅途早就展開，展開前

蓋一座寺廟聽風過的聲響

接受吧，無論如何巨大

我接受這個陰影，覆蓋在另一個陰影之上

沒有結果的結果

就像血管里饑餓的群狼

思想里的黑玫瑰是不經(jīng)意制造的禮物

獻給我深愛的兒子，獻給上蒼

請原諒父親的倔強，原諒

我內(nèi)心的高原，青稞地大片大片的金黃

感謝這生命的囚禁

這永無盡頭的逃亡，這人類的宿命啊

感謝你所有的借口和謊言

感謝你的蔑視和遺忘

我會把這用過的時光

疊得平平整整，像新的一樣